回公寓已是凌晨两点。
窗外夜色沉沉,天空呈现出暗灰调的蓝色,寂静无风。
温柠简单冲了个澡,把自己塞进被窝里,握着手机,犹豫不决。
虽然感觉这样有点多此一举。
但温柠还是想确认一下,调出沈知易的聊天框。
柠: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吃鸡腿有什么坏习惯吗?
沈知易没有马上回复。
这个点,睡着了也很正常。
温柠也没管,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倒头就睡。
好在剧本围读安排在下午,温柠还能勉强补个眠。
下午一点,田欢带着剧组发的饭进来,温柠才从被子里探出头。
田欢往温柠的床上一坐,晃了晃:“咦?柠柠,你这床垫怎么是硬的呀。”
“硬的怎么了吗?”
温柠没忙着拆饭盒,先喝了一口田欢买的水果茶,舒爽。
“我房间那床是软的诶。硬的你睡得舒服吗?”
“我腰不好,睡不了软的。”
对腰椎有伤的人而言,硬床垫才是刚刚好。
如果睡软的,会一宿都睡不舒坦。
只是以往温柠不想太麻烦剧组,也没那个挑剔的条件,总是有什么睡什么。
“张宇浩房间那床也是软的。我说这高档公寓也太高档了吧,还帮换床垫的呀。”
田欢和张副导在交往,有时俩人会睡一间,大伙都知道,她也不藏着掖着。
房间是进组时剧组安排好的,而温柠记得自己没跟剧组的人提过腰伤。
温柠慢慢抿水果茶,没说话,却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浮上心头。
点开手机,发现沈知易在早上六点回复了她:我不记得你有什么坏习惯。
他不记得了。
那难道不是他?
那还会有别人?
晚上围读会解散时,温柠还是留了个心眼。
“张副导,听说我们这部戏最近多了个投资方,你知道是哪家吗?”
“知道啊,霞光文化,怎么了?”
没听说过的名字。
温柠笑笑:“没事,我就问问。”
“是家新公司,不过挺有钱的,要求也够严,提了一堆要求,钱导还答应了。”
“还提了什么要求?”温柠好奇地问。
“这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就管个选角招人嘛。你要不去问问钱导。”
“不了,谢谢张导。”温柠客气地摇摇头。
如果她直接去问沈知易,沈知易是不会骗她的。
十年前确实不会。
可是十年后呢?
和剧组的人道过夜安,温柠兀自回公寓。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泥土清香。
远处有人在放烟花,映亮了夜空,却照不到温柠正走着的小路。
独独是路边一盏暖黄的路灯,温柔无声地轻抚温柠的发顶。
温柠喜欢这样的静谧孤独,好像天地间只剩她一个,夜色将她包裹。
次日就要正式开机,圣诞节开机,主打一个赶时间。
虽然今晚是平安夜,温柠还是拒绝了场务他们出去吃喝的邀请,决定留在公寓里看剧本。
暖气很足,温柠洗了个热水澡,穿着睡衣睡裤盘腿坐在床上,拿两支不同颜色的笔在剧本上写写画画。
温柠喜欢在开拍前自己把剧本再研读一遍,标上气口、情绪点等等,方便拍的时候提醒自己。
如果有对角色新的想法,也会标在旁边,哪怕有的角色只有一两句话,她也不会因此松懈轻视。
十点刚过,手机屏幕亮了。
这个时候谁会给自己发消息?
温柠本不想理,一瞥屏幕显示的名字,还是拿起了手机。
沈知易:平安夜快乐。
温柠盯着看了半晌,缓缓敲了两个字。
柠:群发?
过了半分钟,沈知易又发来一句:平安夜快乐,宁宁,不是群发。
温柠下意识笑出来。
察觉到以后,立刻敛了笑意。
想了想,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同乐
沈知易:在外面吗?
柠:房间里
沈知易:准备睡了?
温柠看了眼时间:还早,在看剧本
沈知易几乎是秒回:那方便接语音吗?
如果是别人,温柠一定会下意识回答:不太方便。
因着她本就不喜欢聊电话的性格。
但对方是沈知易,她发觉自己无法干脆地拒绝他。
柠:方便
下一秒,沈知易的电话就打来了。
温柠坐直身子,清清嗓子,按下接通。
温柠:……喂?
回应她的是沈知易长长的舒气声,随后他低笑了一声:“宁宁,平安夜快乐。”
温柠的手开始转笔:“你特地打电话来,也是为了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
沈知易顿了顿,又说:“听你声音,比打字聊天感觉真实一点。”
温柠疑惑,脱口而出:“打字像什么,像ai?”
沈知易被逗笑:“那倒不是。声音是有温度的。”
沈知易接着又道:“今天累吗?”
“嗯,还好,今天是围读剧本,散得早。”
“明天就开拍?”
“你怎么知道。”
“有朋友在你们剧组。”
“噢……”
短暂的沉默。
该找借口挂电话吗,还是?
沈知易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温柠:“你还在加班?”
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沈知易:“算不上加班,回个邮件。”
“你要是忙的话就……”
“不忙。”沈知易很干脆地回答,“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呀?”温柠原本有些松弛的腰背又挺直起来。
“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在剧组累不累,有什么好玩的事,如果你愿意分享给我的话。”
他好像真的没变。
还是十年前那个关心爱护邻家小姑娘的少年。
这就越让温柠心头涌起酸涩。
所以,难道说这十年,真正心伤难过只有自己?
好不容易走出来了,他又跟没事人一样出现。
他就一点都没想过要不要解释解释这消失的十年?
温柠攥着手机,半晌才幽幽地说道:“确实有一件,不是,是两件蹊跷的事。”
“蹊跷?说来听听。”电话那头传来挪椅子的声音,话音也顿时认真起来。
“我在剧组的饭菜和别人不一样。我的鸡腿被剪碎了。”
“……”
满意地发觉沈知易沉默了,温柠接着说。
“我的床也和他们不一样,我的是硬床垫,很凑巧,我有腰伤,睡不了软床垫。”
“宁宁……”
“霞光文化是你的公司吗?”温柠直率地问道。
“是。”沈知易承认得也很干脆。
温柠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声:“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明白。”
“一定得有个理由?”
“那我昨晚发消息问你,你为什么说不记得了。”
沈知易错愕地一怔,随即轻笑起来:“你是指鸡腿的事?”
“不然?”
“可是我不觉得那是个坏习惯。”
“什么?”
“宁宁,你问的是坏习惯,我不觉得它是,所以自然记不起你还有什么别的坏习惯。”
温柠一时语塞。
他是会玩文字游戏的,从小就是如此。
“强词夺理。”半晌,温柠蹦出这么一句。
沈知易听起来心情很好:“总之你那部戏是我投的,所以我想照顾你也没什么不行。”
温柠心凉了一半:“难道我拿到这个角色也是你要求的?”
“那倒不是,我决定投资是在你试镜通过之后。”
怪不得田欢说是最后一刻才决定的投资方。
“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带资进组。”
“有区别。”沈知易慢慢给温柠解释,“我们本就在考虑要不要投,最后拍板了才知道你也在。安排监制也是出于对剧本身质量的把控,这毕竟是我投资的第一部网剧,我想要它出个好成绩。”
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你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和带资进组没有任何关系。”
温柠想了想,还是得残忍地提醒他:“我又不是女一,添不上花。”
沈知易低笑:“知道了,那下次让你带资进组做女一。”
温柠:“……”
“我开玩笑的。”沈知易说,“至于床垫和鸡腿,是我私下托朋友帮忙,和公司无关。”
“你哪个朋友。”
“你们场务,姓韩。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她。”
“……其实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温柠闷声闷气。
“你是说我没必要对自己的妻子好?”
窗外有什么在缓缓拂过。
温柠爬起来推开窗,才发现不知何时悄悄下起了雪。
昏黄的路灯光下,远处的小路和树上隐约可见星点雪白,像洒在深蓝布绸上的盐粒。
雪地反射着灯光,天边也微微发白。安静又让人沉沉的心动。
沈知易的声音很好听。
温柠小时候不是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沈知易能说话了,他第一句会想说什么。
但到最后她都想不出来。
她毕竟不是沈知易。
她也没有机会听见。
而沈知易也毕竟不是她,不懂得她年少时代深埋心底的情愫,即使现在它们已经悄然死去。
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纵然如今回了国,也是如此。
所以他也不知道,越是如此,温柠就越感到强烈的不适应。
“那你对你妻子,可真的太好了。”
沈知易听见温柠的声音,在某个瞬间忽然又变得十分遥远。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缓缓地说:
“宁宁,我说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