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途谷的酒馆, 和主城的酒馆,在内容上没有太大区别,吃的, 喝的, 甚至比主城配给加工出来的食物要更多一个种类, 蝙蝠特供。
连川看了一下,大概是用主城淘汰的加工设备和失途谷技术部门自主研发的原料生产工艺进行合作。
总之从视觉上看,一言难尽,也没有再从味觉上进行确认的兴趣了。
而失途谷酒馆的氛围, 要比主城的强烈得多,D区的那些通宵酒馆, 也比不上这里十分之一的……混乱。
暗红的光里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或站或坐甚至躺在地上的人,有的在哭,有的一直说个不停, 有的在争吵,更多的是在笑。
不知道笑的是什么,但都笑得真心实意,笑得气都喘不上来,笑得咳嗽……
连川不太适应这种集体疯了一样的场面, 从门口走到吧台前一共十几步的距离, 四五个人抱了他的腿,还踩到了不知道谁的手,引来一阵声音都喊得拉丝了的咒骂。
宁谷倒是挺适应,东张西望,脸上写满了新奇。
“酒!”他往吧台上一拍。
吧台是金属的,连川虽然没有进过失途谷, 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蝙蝠,但他知道这种黑铁荒原最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的资源,做出的东西一般都是实心,粗暴切割之后保持着粗放的外形,没有专属的功能,放了东西就是桌子,躺了人就是床。
不过这个吧台却不太一样,宁谷一巴掌下去,吧台发出了“嘭”的一声,尾音还挺绵长,混在杂乱的人声和叮当的碰撞声里细细地回荡着。
空心的金属台子,这就很高级了,这家酒馆的老板应该是个高等级蝙蝠。
连川有些不安,低下了头,把身上这件外套的帽子拉过来戴上了,帽子挺大,遮掉了他半张脸。
“几杯?”一个半边身体都嵌着暗红色金属片的女蝙蝠招待往吧台上一撑,问了一句。
“一杯,”宁谷说,“有饮料吗?”
“有,甜的还是咸的?”女招待眼神一直很飘忽,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甜的,”宁谷说,“两杯吧,我也尝尝。”
“等着。”她还是一脸飘忽,转身走开。
酒馆门口一阵混乱,连川微微侧过脸,看到一个金属架子从门口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壮壮——”酒馆里有人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酒杯撞击的声音响成一片,很快空气中就全是浓郁的酒味了。
这应该是之前在台子上打架的金属架子之一,看这状态,是赢了。
但是……
金属架子回应着大家的呼喊,抬起胳膊晃了几下,头还没完全仰起来,就叮铃当啷地倒在了地上。
没被打散在台子上,但最后在欢呼中死在了酒馆地上。
四周的人一轰而上,连川迅速往后退开,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
第一个冲到的人,一把抓住了金属架子的胳膊,狠狠一拽,扯下了他一截金属手臂,接着第二个冲到的人,拧下了他的小腿。
接着就看不清了,半个酒馆的蝙蝠都挤了上去,把地上的壮壮拆解完毕,流亡者和旅行者在一边继续欢呼尖叫着。
“神经病啊。”宁谷在旁边看得非常震惊,嘴半天都合不上,“谁说我们旅行者是疯子的,这疯劲我们可比不上。”
“你们的酒和饮料。”女招待的声音传来。
三个黑铁杯子一字排开放在了吧台上,也分不清哪杯是酒哪杯是饮料,都被黑铁杯壁染成了黑色。
宁谷伸手拿了一杯准备尝尝,女招待的金属手指啪地一下打在了他手上:“想白喝?”
宁谷在鬼城横着走惯了,一下还真没想起来要付钱,或者交换?
“三个通用币。”女招待说。
“给她。”宁谷冲着连川一抬下巴。
“没有了。”连川说。
宁谷愣了愣:“真的假的啊?”
“真的。”连川平时身上很少带通用币,要买什么身份卡就够了,通用币多半是买一些不希望被系统录入的东西时才会用到,像他这种除了任务也就买个牙膏才会出门的人,之前摸出来的那个通用币还是上次任务李梁打赌输给他的。
“没有。”宁谷转头告诉女招待。
连川对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非常钦佩。
“能换吗?”他又问。
“只收通用币,”女招待有些不耐烦,“你第一次来吗,你们旅行者每次过来,备着的通用币就是为了买酒,你居然没有?那还敢进来就要三杯?”
“能换吗?”宁谷继续问。
“你有什么能力,”女招待托着下巴,“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
“没有。”宁谷回答。
女招待手一甩,一句话没说,就把三个杯子放回了托盘里,端起来转身就走。
连川正想转身出去的时候,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拦住了女招待,从她手里拿走了托盘:“我来。”
女招待翻了宁谷一个白眼,走开了。
“跟我来。”礼帽端着托盘示意他俩跟着往里走。
“凭什么。”宁谷熟练地问。
“凭全失途谷的黑戒都在找连川。”礼帽偏过头说了一句。
宁谷猛地转过头看着连川,连川连头都没抬一下,还是之前的姿势。
“你真是个麻烦,我就不该让你跟着我。”宁谷皱着眉低声说。
“那你跑。”连川说。
宁谷瞪着他,这种憋屈不知道哪天才能憋到头。
今天只要是没死,豁出去了也要把自己的能力逼出来然后揍……
“跟他走。”连川说。
“太不谨慎了吧?”宁谷压着声音,“你脑子不带拐弯的吗?他既然知道黑戒都在找你,你还跟他走,他要是抓住了你去领赏呢?”
“那你说不定可以分一半了。”连川说。
“行。”宁谷冲他竖了竖拇指,转身跟在礼帽身后往里走了。
礼帽身上没有任何改装,看不出身份,是保守派蝙蝠,还是主城流亡者,或者前任旅行者。
不过现在连川对于跟失途谷里的人进一步接触并不抗拒,之前那个让他晕倒的强大精神力,回忆里雷豫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让他有了某种模糊而不安的判断。
强大得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精神力量。
宁谷毫发无伤。
宁谷能启动主城二代武器。
武器是齐航的。
齐航消失了。
主城对齐航格外关注。
对宁谷也格外关注。
这一堆的关联绕回到前面,就是答案。
但让他不安的是,他现在不能确定,这个答案是他自己的判断,还是失途谷某种力量给他的判断。
连川和宁谷跟在礼帽身后,穿过混乱的酒馆,从一个关着的小门,进入了酒馆的里间。
让人意外的是,里间比外间大出了两倍不止,而更让人吃惊的,里间并不是一个洞完整密闭的洞,而是半个。
仿佛在绝壁上被一刀劈出的巨大阳台。
外面能看到的景象也让他对失途谷的规模第一次有了直观的感受。
往上看,能看到失途谷的穹顶,那是主城和黑铁荒原的地面,而往下看,是一个向地底深处不断延伸的洞穴,如同一口深井。
四周的绝壁上,这样的“阳台”有无数个,从上到下泛如或明或暗缓慢变化着的红光,像是呼吸一般。
“这跟我上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不一样啊,”宁谷说,“我上次进来的那个入口,看到的一层层的洞,是上大下小的。”
“那是九翼的老巢,”礼帽说,“这样的竖洞有四个。”
“那这里是谁的老巢?”宁谷问,没等礼帽回答,他又追了一句,“怎么下去?”
“有矿车。”礼帽说。
“矿车在哪?”宁谷又问。
礼帽看了他一眼:“没有旅行者想去深处。”
“我不是一般的旅行者。”宁谷说。
我是鬼城门面。
礼帽没说话,又转头看向了连川。
“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宁谷想起了重点,声音立刻沉了下去。
“喝酒。”礼帽弯下腰,把托盘放在了地上,然后慢慢坐了下去。
连川看他的动作,估计出这个人年纪不小,如果是在主城,差不多已经在正常的自动回收系统里排队了。
礼帽摘下了帽子,虽然前额缺乏打理的头发遮掉了他的眼睛,但还是能看出来,果然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脸上已经有了皱纹。
“你是蝙蝠?”宁谷盯着他。
“他不是。”连川说。
“嗯?”宁谷转头看着连川。
“他是主城作训部的人,”连川慢慢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耳垂后的一个黑色标记,“曾经是。”
礼帽笑了笑。
“你是齐航的队友。”连川得出了结论。
“你们不是进了失途谷就会迷失吗?怎么你也没事,连川也没事?”宁谷有些好奇地在礼帽对面也蹲下了,拿过地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是酒。
“呸。”他把酒吐到了地上。
怪味,非常难喝。
“我是付出了代价的。”礼帽又笑了笑。
“什么代价?”宁谷又拿起第二个杯子,喝了一口,甜水,这就好喝多了。
他把另一杯甜水拿了起来,递给连川。
连川没接,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想骂人的时候发现连川正盯着礼帽,他顺着连川的视线看过去。
礼帽掀起了自己前额的头发,眼睛的位置,是两个凹陷下去的空洞。
“都要挖掉眼睛吗?”宁谷有些震惊,很快地又看了连川一眼。
“那倒不一定,”礼帽用头发把眼睛遮好,“要看诗人想要什么。”
宁谷站了起来,慢慢退到连川身边:“我觉得有点不对……”
话还没有说完,连川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往进来的那个门冲了过去。
但墙上的那个门洞,已经消失了。
连川猛地停下,宁谷被巨大的惯性带着,撞在了凹凸不平的洞壁上,一阵眩晕。
扯平了……
门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没人知道,但连川居然没有发现。
他转过身,看着礼帽。
礼帽的速度很快,在他转身的同时已经向着外面的竖洞猛地跃了出去。
随着竖洞下方传来一阵刺耳的高频尖叫声,一个巨大的黑影升了上来,一掠而过,接住了正往下坠的礼帽。
狗头,薄如纸的双翼。
“这是什么东西?”宁谷吃惊地在身后问。
“蝙蝠。”连川说。
活着的,巨大的蝙蝠。
宁谷捡起地上的一个杯子,对着蝙蝠的头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下非常有准头,正正地砸在了蝙蝠脑袋正中间,蝙蝠受了惊吓,猛地一晃。
“别费劲了,”礼帽抓着蝙蝠的耳朵,“我等一个有价值的交易等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让你们走。”
“交易什么。”连川问。
“主城的未来!”礼帽提高了声音,“你永远也不会懂!”
连川没有说话。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能见到你,”礼帽的声音里有些兴奋地比划着,“我离开主城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婴儿……转眼二十多年了,可惜啊……”
“可惜个屁。”宁谷说。
“可惜我没法亲眼看到你的样子了,”礼帽叹气,“主城万里活一的参宿四百分百契合者……”
这句话让宁谷猛地一愣,转头瞪着连川。
参宿四?
礼帽愉快地笑着,往下飞快地消失在了竖洞的下方。
连川站在洞口边缘,向四周看了看。
绝壁上的每一个洞口,距离都很远,想要从这边出去,把握不太大,就算他借助速度有可能冲到对面下一层的某一个洞口,也没法拎上宁谷。
“你就是参宿四?”宁谷看着他,声音有些哑。
“嗯。”连川应了一声。
“参宿四战斗的时候,是不是会从身上戳出棍子来……”宁谷问。
连川转过了头。
“那是骨骼。”他说。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宁谷盯着他,“蝙蝠都是参宿四?你看,他们的骨头也总往外走……”
连川打断了他的话:“两回事。”
宁谷没说话,皱着眉若有所思。
连川开始检查四周的洞壁时,他才又开口说了一句:“我梦到过参宿四。”
连川摸在洞壁上的手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