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忌离开北京南下回常熟老家的这一天,朱允炆也露了面。
君臣两人之间的友谊很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果朱允炆不露面相送反而有些刻意和说不过去。
只不过也只是送了十里,两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流。
朱允炆只说了一句:“等朕有时间,一定去看你。”
“臣在苏州,恭候陛下。”
大明政坛最最耀眼的一位首辅宰相就这么退出了历史舞台,他本可以继续再做五年、十年,在后世史书上留下更浓的笔墨,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成绩,但基于时代的抉择,无论是朱允炆还是许不忌自己,都选择这般结束。
“皇爷,外面凉,回宫吧。”
正月的天堪堪开春,还在倒着春寒,双喜有些担心朱允炆的身体,就在旁边劝了一句,却被朱允炆拒绝。
“朕在这透透气,让朝臣们先回吧。”
说罢看了一眼双喜,又说道:“你也回车里暖和一阵吧,你身子比朕差多了。”
双喜比朱允炆还要大六岁,不知不觉间今年已经五十有三。
“皇爷不回,老奴就在这陪着您。”
见双喜坚持,朱允炆便叹了口气,扬手:“罢了朕依你,咱们回宫吧。”
圣驾起,浩浩荡荡的送行官员簇拥着天子驾辂折回了北京,这一刻,大明内阁正式进入朱高炽时代。
而在正月初八,一道圣旨就传进了内阁。
五五计划推迟一年,皇明四十八年再拟定。
这算是给全国官员放了一年的假啊。
全国地方当局无不欢欣鼓舞,开心不已,心里最大的担心也烟消云散。
担心什么,当然是担心随着皇后病故,皇帝会不会变的更加苛责且残暴,如今看来,因为皇后的死,皇帝反而变的宽容且随和了。
大概是‘兔死狐悲’?怕自己将来一死,官员们在自己身后进行口诛笔伐,横泼脏水。
而等到正月十五,又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发生。
那就是江西龙虎山当代张天师在这一天入得北京城,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并且皇帝亲喻,贺天师道祖师爷张道陵寿诞。
一向不喜牛鬼蛇神学说的皇帝,竟然开始近道了!
‘皇帝欲求长生术!’
这风言不知怎么着就开始甚嚣尘上起来,也让无数的官员反觉得很是合理。
谁不怕死啊。
尤其是自己身边至亲至爱的亲人如此年轻便病故,感同身受之下贪恋红尘,想着多活一些年非常合乎情理之间。
皇帝恋道,一开春便离京南下去了江西,朝政再次委于太子和内阁。
这是,确凿无疑的无心国事。
退位禅让,似乎只在两三载之内。
天下大部分官员对于朱允炆性格的转变当然是极其开心,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那是不用每天起早贪黑,不用每天殚心竭虑与政事之后的轻松。
没有五年计划,没有政绩指标,没有规划,没有路线,没有各种各样的主题精神学习会。
每天衙门口转转,下了值去喝个花酒,看出大戏,末了条子一批公款结账,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这,才叫官啊!
仿佛一夜之间,大明的官员再一次看到传统官僚阶级复辟的希望。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给时间一点时间。”
在庐江避暑的朱允炆,静静的看着苍穹外的暗流涌动,这一切发展,都是人性的必然,是他可以也是早早就预见到的。
“看到了吧,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朕不退,大明是新王朝,朕一旦退下,大明还是那个大明,还是旧王朝。”
朱允炆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大几十本《建文大典》,神情很是悲伤:“世人只拿《建文大典》当晋身的阶梯,从来没有真正的想过了解朕,更没有想过这本书可以改变咱们的国家,有的人学习《建文大典》之后变成了官员,却又将《建文大典》弃之如敝履。”
如果不是因为只有学习《建文大典》才能做官,这天下,谁愿意来读?
谁愿意去思考‘凡遇到涉及人民吁求的问题和矛盾,要以讨论的方式、教育的方式、批评的方式来处理’这句话的核心,官员当然更喜欢用强制的方式、压服的方式和惩罚的方式来粗暴解决。
“皇爷。”
双喜有些担心的上前扶住朱允炆,伸手在其后背上抚顺心气:“您要保重龙体啊。”
“快结束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坐进躺椅内,朱允炆闭上眼:“他去山东了吧。”
“去了。”双喜忙去寻,不多时取了份信封回来,拆开取出读道:“五月十八,二皇子与合肥密会陈有道、江文斌等同乡会十七人。
五月二十四日,二皇子与上海密会胡其鸣,谋划重建港运码头工会事。
五月三十日,胡其鸣赴杭州,见了堂亲胡维、胡玉林。
六月初三,江文斌乘火车到了南京车站,二皇子亲信柳德昭接车。
六月初八,南京同知顾有衫在府上密会柳德昭,顾有衫是湖畔二期结业,南京学生会早期的干事。
六月十九,陈有道、胡其鸣亦赶赴南京,众人于南京城东十五里湖山雅苑密会。
六月二十四日,二皇子启程赴山东,打算于七月初一,在山东济南府西三十里铁运旅馆见唐赛儿!”
“他是个聪明人,朕一直相信老二是聪明人。”
朱允炆笑的很开心,笑的很欣慰:“朕之前说,要勇敢的站出来,他真的勇敢站出来了,朕很希望,他能在勇敢一点,勇敢的站到太阳下,向一切纸老虎发出怒吼。”
顿了顿,朱允炆又问道:“杨阁老到哪里了。”
“杨阁老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估计明天上午到。”
圣驾来到江西,朱允炆又怎么可能不接见杨士奇,亦或者话说回来,后者又怎么可能不主动前来请求面圣。
“朕等他。”
嘴里念叨了一句,朱允炆似乎有些疲惫,靠在躺椅内昏昏欲睡,双喜也就安静下来,静静的站在一旁守候着。
两人的远处,一圈圈拱卫着顶盔掼甲,昂首站立的禁卫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