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的事朱允炆根本没有功夫去搭理。
这群在京的闲散亲王都在宗人府里说了什么,他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密信奏报,宗亲里面有多少是打着幌子背地里却是他这个皇帝的铁杆亲信,朱棣朱桢他们其实心里也有个数,但是他们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都招呼到一起。
总不能还没开始团结之前就先互相怀疑吧?
他们之间说的话,包括不乏对他这个皇帝、这个老朱家的长子长孙的怨怼之言,朱允炆看到之后也是一笑了之,立场不同,他们心里不忿有怨气很正常,要是私下里还没怨气那才说不过去,太祖的子孙后代,怎么也不至于脊梁软到连几句气话都不敢说的地步。
只要别不开眼阻拦他接下来对大明大刀阔斧的改革下刀,让他们说去吧。
怀着这种心态,朱允炆一大早睡醒就忙着先去了一趟工部。
因为第一块蜂窝煤问世了!
那个因为推广合理运用煤石的民夫早在几年前就进了工部,朱允炆还曾给过他一块二等的匠心勋章,以此来表彰他的成绩。
这三四年的工夫过去,这个叫做张阳的山西匠户,还真闷着头捣鼓出了蜂窝煤这个玩意,而且还制造出了配套使用的蜂窝煤炉。
在这个小发明之中,朱允炆是一丁点的功劳都不占的。
蜂窝煤的原理他朱允炆哪里记得住,更别说其中黄泥和水的比例各占多少,但是没有原理和数据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的这些匠户自己摸索出来了实践科学。
无非是一次次的实践罢了。
而蜂窝煤这个名字还真不是朱允炆起的,它的发明者张阳起的这个名字也完全是因为长相,这个新生的煤球让人一眼看过去还真以为看到了一个蜂窝般。就算这个蜂窝的颜色黑了不少。
“取暖、做饭用的话都很不错,而且毒害更轻,使用起来也更方便。”
张阳哆里哆嗦的站在朱允炆面前进行着讲解,但是嘴里怎么都没有一句整话。
他太激动了。
“好,很好,非常好!”
朱允炆开心的连喊了三声好,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黝黑的匠户,问道:“可以量产吗?”
张阳猛点头:“制作的方法草民这边都有了详细的记录而且印证过,可以做到大规模的制造,就是这个蜂窝煤炉,需要几个铁匠花点时间,不过难度倒是没有。”
朱允炆颔首,想了想后又说道:“炉子和一块蜂窝煤的造价各是多少?”
“炉子的花造价昂贵不少,把人工折进去的话有差不多二两银子左右,主要是十几斤的铁占了大头,蜂窝煤不值钱,毕竟煤石这东西用之不竭,也就几文钱而已。”
天底下哪里有用之不竭的东西。
朱允炆心里好笑,但是也没矫情的说什么资源保护的话,这年头他就算说了这些人也不懂。
“去把朱植给朕叫过来。”
朱允炆从这屋子里走出来,拿过一条手巾擦拭掉额头的汗水,转向去了这有司衙门的书房。
三伏天烧炉子,他疯了才在现场等朱植。
既然产品已经生产出来,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普及开,有了这蜂窝煤,山西河北两地那些纯靠着煤石盈利的豪商,他们的利益可是要受到冲击的。
当初煤石的运用朱允炆首肯普及那是为了活命百姓,毕竟木炭这东西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但是现在有了蜂窝煤,使用粗糙的原煤一定会被淘汰,这属于技术的革新,朱允炆自然不可能向那些煤商普及。
收他们藏着掖着的税,哪里有自己拿着赚钱来的痛快。
朱植神色匆匆的打皇商南京总会跑过来,然后就被引导来到朱允炆这边,擦擦满头的汗渍,刚打算见礼就看朱允炆招手,心中明悟,忙微微躬着腰凑上来。
“朕今日找你来可是有件好事送给你啊。”
一听皇帝说这话,朱植心里就撇嘴。
凡是对皇帝来说是好消息的事,最后的结果往往对于别人都是一个坏消息。
“先带辽王叔去看一下吧。”
朱允炆摆摆手,一个小宦官就引着朱植去了工坊找张阳,留着朱允炆在这屋子里躲暑。
也就一刻钟左右的功夫,朱允炆这边绿豆汤还没喝完两碗,那边朱植就挑头走了回来,一张脸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开心的,红通通显得很亢奋。
“看到东西了吗。”
朱允炆手势微动,这边双喜便给朱植奉上了茶水,顺道还捎了一块毛巾。
“看过了。”
朱植擦擦汗,牛饮一口。
“陛下,这个什么蜂窝煤确实不错,而且现在虽说三伏天也可以先拿到辽东去卖,如果成绩喜人完全可以大量生产,等江南转了天可就不得了。”
“经商做买卖的事朕不懂,辽王叔来拿主意便是。”
朱允炆先是客气了一句,完后便转了语调:“不过朕给你一个建议,炉子这玩意卖便宜点方便普及开,毕竟这东西是铁铸的,就算烧个十几年都烧不坏,卖的贵了老百姓未必肯用,既然这样倒不如赔本赚吆喝,就当为了普及咱们这最新研发出来的蜂窝煤,就按一两银子的价格卖吧。”
要是连炉子都卖不出去,那蜂窝煤往哪里用?
朱植做了几年的买卖,闻言也只是稍微征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忙不迭的点头:“陛下英明。”
一个炉子的造价左右不过才二两银子,就算翻一番卖五两又如何,卖掉一百万个不也才三百万两的营收,朱植现在根本看不上这笔钱。
但是蜂窝煤可不同,造价三四文钱一个的煤球,哪怕按早前的价格来卖还能卖个七八文钱呢,用量又大,全大明几千万人口,三九天两三个月的光景用得量可是海了去的。
“除了这种大炉子,你们也可以试着做一些小炉子。”
指着这书房中悬挂的小灯笼,朱允炆出着注意:“比这个再小一些,适合放在书房里,供那些富户们用,造价不仅更便宜还可以卖贵点。”
朱植心领神会的嘿嘿一笑。
“不过在你卖之前,朕还有件事得先安排下来。”
说着话,朱允炆点了张阳的名字:“去把那张阳给朕喊过来。”
卖煤球,喊匠户做什么?
朱植有些愣神,皇帝难不成还想让那个工匠跟着他皇商一起去做生意?没这个必要啊,就这么简单的玩意,谁看一遍都会了,下边人卖的时候自然就教那些买主怎么用了。
他这边还犯着迷糊,那边接到传召的张阳也是一头雾水。
今天面圣的次数有点多,整的他都有种做梦的飘然感。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
万岁还没有唱完,耳畔就响起了皇帝老子的声音。
“起来吧,自己找位置坐。”
这句话差点没让张阳抽过去,人虽然打地上爬了起来,又哪里真的敢瞎动,便只是闷着头,说什么也不敢乱动。
朱允炆见他不敢落座,也就不再跟他客气,直入主题道。
“这个蜂窝煤是你发明的,朕呢打算让皇商接手去卖,到时候皇商会派人来你这学习技术。”
张阳整个人现在还踩在云巅上没下来呢,朱允炆一落腔他那边就忙不迭的点头:“请皇上放心,草民这边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教会他们。”
他是工部的工匠,摸索出来的技术朝廷拿去用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朕要说的不是这事。”
朱允炆呵呵一笑:“朕想说的事是既然要卖这蜂窝煤,而这蜂窝煤又是你发明出来,所以卖的钱里面理应有你一份,所以喊你来问一下,你打算要多少银子?”
什么玩意?
张阳傻眼,朱植这边也是傻了眼。
头回听说朝廷用工匠的技术反过头给工匠钱的。
你要说你做皇帝的开心,直接下旨赏赐一笔银钱那倒是寻常,多少你自己开口定个数,哪怕给个千八百两那对这些匠户来说都堪称一笔天文数字了,哪有让领赏的人自己谈条件的道理?
“看来你心里没考虑过这事啊。”
朱允炆沉吟了一下后说道:“既然你没有注意,那朕给你出个主意,一呢是朕让皇商这边给你十万两银子,算是你这个发明的买断和技术的学习费用。
二呢,就是皇商每年在销售的利润中给你抽成,一成怎么样?”
疯了!皇帝又出幺蛾子。
那边已经被朱允炆一句十万两砸的眼冒金星的张阳还晕头晃脑,这边朱植就直接从椅子上弹了出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
朱植梗着脖子,理直气壮:“这张阳领着朝廷的俸禄,他的发明自然就是属于朝廷的,既然本就是朝廷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给他这笔银子?”
给银子还则罢了,皇帝竟然还想给抽成?
这笔银子里可是有他朱植的一份啊。
见朱植炸毛,朱允炆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朕要你来教怎么做事吗?”
朱植顿时吓出满背白毛汗,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时失态都敢去质问皇帝了。忙推金山倒玉柱趴在地上告罪。
朱允炆懒得搭理他,任由他在那跪着,又看向张阳,温言道:“怎么样,想好没有?”
张阳咽了口唾沫,忙摆手:“皇上隆恩浩荡,草民哪里配得上,不用不用。”
这个王爷说的有道理,俺老张领着朝廷的俸禄,每年朝廷还额外开一笔银子供他实践,这才造出的蜂窝煤,于情于理都应该属于朝廷的才对。
真要再伸手要钱,哪里有这么厚的面皮啊。
看到张阳说什么都不愿意要钱,朱允炆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样吧,既然你不愿意主动要,朕来定吧,明天让皇商拿给你十万两银子作为酬劳,行了,就这么定,你去忙吧。”
十万两很多吗?
朱允炆没削宗亲年俸之前,这是一个大明亲王整整二十年的年俸!
但实际上比起这蜂窝煤的利润来看,十万两算个屁啊。
大明那么多的百姓,一年下来仅煤石一项的营收都不止上百万两,更别提现在又有朝鲜这个倾销地,每年各大商会走朝鲜卖煤免税换的朝鲜特产,运回江南到手一卖盈利更是翻了好几番,真要拿一成出来分,他张阳一年最少也是十万两了。
皇商的账,他朱允炆心里都是门清的。
可以说,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个张阳捡了一个大便宜,实际上他拿到手的这十万两,连真正利益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打发走都乐哭的张阳,朱允炆这才冲朱植说道:“行了,起来吧。”
如蒙大赦的朱植忙爬起来,看得出来他确实是被吓住了,也没心情去心疼那十万两银子,起了身还在不迭的告罪认错。
“知道朕为什么要给他钱吗?”
你抽风呗,还能为啥子。
朱植哆里哆嗦的回着话:“陛下皇恩浩荡……”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允炆打断。
“这跟朕的恩德没有关系,所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张阳发明了这蜂窝煤,其中的利益你看得到,朕也看得到,将来天下人也看得到。
作为实际的发明者分文未得,而你这个拿来出售的商人却在中间赚的盆满钵满,将来,那些一心想进工部搞发明的匠户还有积极性吗?
别说什么拿着朝廷的俸禄就理所应当归朝廷,当年诗仙李白也领朝廷的俸禄呢,怎么不见他的诗署上李唐皇帝的名字?”
决定一个国家强大与否的是科技,科技是什么?
科技就是知识、是发明、是创造。
那么,知识产权一定要得到保护,知识的原创者一定要得到鼓励。
宋元就是因为思想固化,轻工贱匠,从骨子就打消了继续从事发明的精气神,而现在朱允炆让郑和去开海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进西方的理论知识,结合大明已经高度发达的实践科学,来催生出工业的种子。
在这个节骨眼,朱允炆绝对不允许任何打击知识发明积极性的事情出来。
知识产权必须得到尊重和保护,这是基本的民族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