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情干云的朱允炆在比武大会的当晚喝了个酩酊大醉,直接导致翌日上元节愣生生睡到了正午。
他一睁眼,守在龙榻边的双喜忙捧着一碗温茶走过来。
“几时了?”
朱允炆一口饮尽,拍拍自己的额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明朝的酒酒味不浓,喝起来就止不住量,搞得现在头痛欲裂。
“午初三刻了。”
那就是快到十二点了?
朱允炆吓了一跳,这还是他这几年以来第一次睡到这个点。
自己怎么会喝那么多?
朱允炆发现自己似乎断了片,昨晚上的事忘了七七八八,这种感觉朱允炆最是不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习惯了万事简在心中的掌控力。
断片这种事,还是年轻时上大学的时候才出现的事情,喝大酒失忆,就是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空白区域,这无论是对一个秘书还是对一个帝王来说,都是大忌讳。
因为醉酒往往失言,而失了言又忘了说的啥,那就会让自己无形中很被动。
“昨儿,朕在宴会上都说了些什么?”
双喜忙去拿过一个小册子递给朱允炆。
古代没有监控,但是皇帝专门有几个小宦官守着,负责给皇帝记起居注。皇帝的言行举止、喜好什么、厌恶什么、哪日哪时跟谁钻被窝都在这上面。
“亥正一刻,齐王榑敬酒,言山东通渠之事。
帝复曰:‘山东具赖王叔有持,朕自宽心’。
亥正二刻,帝与燕王饮言:‘宗族血亲,理当一体同心,叔多美言,勿使诸藩有误与朕。’
……”
通篇看下来,朱允炆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虽然喝多了,倒没有什么失言的地方,那就好,以后一定要注意,断不能在喝这么多了。
这边刚放下心,那边又猛然想起一事。
今天,是上元节!
设百官宴、耆老宴与宫,宴后观灯,是一场大型的政治秀,赐宴百官,体现帝王与士人阶级的亲密和信赖,赐宴耆老,便是符合圣人敬老的古训,体现皇帝爱民的情怀,这也是一件大事,不能忘。
“皇宫里里外外,皇后娘娘都已经差人全部布置好了。”
看到朱允炆急着下床,双喜心里便猜到朱允炆在着急什么,赶紧为朱允炆披上厚氅。
“陛下小心着凉。今天晚上赏灯,京官们家中高堂尚在的,都会入宫,皇后娘娘已经给尚膳局传了懿旨,赴宴的名单、设宴的规格都确定了下来,陛下勿急。”
上元观灯,皇帝一般会邀请大臣及其父母高堂入宫,赐耆老宴,太祖时期上元节会广邀各地耆老入宫,只是后来发现,旅途劳顿,来来往往的也不太方便,加上上元前后天寒地冻,若是路上染了风寒,偶有一命呜呼者,赴宴就成了赴鬼门关。
就将大规模的耆老宴改称了仅招呼在京耆老。
耆老,古先贤书礼记定六十高寿。
但礼记是哪一年的事?距离大明都两千多年了,那年代的人寿命跟大明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虽然说在明朝六十岁也算是高寿,但还没到‘百户中,耆老鲜少’的地步,加上大明人口基数大,南京城上一百多万号人,怎么凑也凑出万八千耆老了。
没办法,规模只能再控制一下,就将赴宴人群改为京官六十岁以上的父母高堂,这样一来,每年的耆老宴也就十几桌,百来号人,就完全可以招呼过来。
“亏得皇后了。”
听到马恩慧都安排好了一切,朱允炆这才放松下来,复又躺回榻上,宿醉实在是难受,不歇一会,他都怕自己猝死过去。
“陛下要不要用膳?”
“吃不下去,算了吧。”
知道这些琐事都已经安排妥当,朱允炆心里便是放松下来,脑子就转到了别的地方。
“召徐增寿入宫。”
徐增寿,徐辉祖的亲弟弟,中山王徐达二子。
朱允炆登基前,徐辉祖是中军府都督,徐增寿是右军府都督,兄弟俩几乎操持了大明一半的军权,可见徐家在洪武皇帝眼中的分量。
朱允炆革制五军府,徐增寿改领了闽浙水师,算是大明的海军总司令。
到底还是闲不下来啊。
这年代没有音视屏、没有电话,很多事交代下去,地方办没办,上不上心,皇帝真的很难抓的紧牢,加上朱允炆又老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很多已经交代下去的事,朱允炆都会记下来,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问一下。
在勤政这方面,朱允炆绝不逊色太祖皇帝,他只是不喜欢天天上朝罢了,都是假大空的事,一个月一回倒是正好,有什么事抓紧处理落实,等交代完基本上两三个时辰就过去了,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百官就没有力气在说废话。
徐增寿进宫的时候也是一身酒气,可见昨晚喝的不少,但整个人的状态要比朱允炆好的太多,准确来说,五军府的这群武勋,每天下了值基本就剩下喝酒了,不然也没个正事干不是。
自打朱棣入了南京,打仗的事,都是皇帝跟朱棣两个人商量,他们五军府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弱,要不是前段时间全国剿匪,徐增寿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大明的一品武官。
“臣徐增寿,参见吾皇圣躬安。”
徐增寿进了暖阁,一见朱允炆靠在床上,心里就一阵好笑。
都说皇帝颇有太祖遗风,但喝酒这一块,可差的远了。跟武勋拼酒?大家伙捂着半张嘴都能给你喝趴下!
“朕看起来很好笑吗?”
朱允炆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吓得徐增寿忙肃容起来,低下头老实了不少。
“请陛下的谕,召臣面圣有何示下。”
“朕前两日跟燕王拟了关于征讨台湾贼寇的军令,五军府遴好了人选没有。”
徐增寿马上拱手回道:“以永城侯,东军都督府佥事薛恪领征。”
朱允炆便点点头:“朕知道他,前永城侯薛显的儿子对吧。”
薛显,洪都保卫战的一员猛将,随太祖皇帝征陈友谅、张士诚,后随徐达、常遇春北伐,是少有通会水、步、骑作战的名将。
“都说将门虎子,薛恪,能有他爹几分能耐?你是东军都督府右都督,含山侯不在京,东军府上下都是你署理,有了解吗?”
“臣以考校,薛恪复言‘海战不同于水战,大海广袤,福船可尽展,无需仰赖兵法,自是大船欺小船、大炮欺弓弩’。”
闵浙水师战船,最大的便是福建船厂所造战船,始于南宋,大成于忽必烈两征日本,“上平如衡,下侧如刀,贵其可以破浪而行。”
一个字:大!两个字:宽敞!
福船是海战利器,可置千斤炮六到十门,辅以火箭弩数十架,简直就是巨舰大炮时代的原始版,无论是海战还是对陆战,都堪称是这个时代,地球上战斗力最强的海军战船。
以大明的国力,福船也不过一百艘,更多的战船还是自龙江船厂下水的小型战船,不可放千斤炮,多还是以巨弩、抛石为主。
鄱阳湖水战,太祖靠的就是小船灭了陈友谅的大船,因为大船吃了体积的亏,无法腾挪变向,被贴近后一把火烧了个灰头土脸,陈友谅也是胆碎,仓惶而逃,被朱文正家将朱军一箭射死,六十万大军降了一大半,太祖兵不血刃就鲸吞了陈友谅的全部主力和战船。
但是大海就不一样了,福船虽大,出了长江,也不过只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想怎么玩怎么玩。
“嗯,既然没有问题,那就让薛恪领征吧。”
朱允炆又点了两个名字:“楚王叔的二子孟炯,让他随军学习,另外,去一趟燕王府,四叔府上的那个总管是个人才。”
“陛下说的是,马三保?”
徐增寿面皮一抽:“那是个阉人啊,哪有阉,额太监领军打仗的。”
一句阉人,徐增寿马上就感觉到了双喜的眼光开始不善起来,连着朱允炆似乎都有些不高兴,吓得他马上改了口。
宰相门前七品官,双喜是皇帝心腹,连内阁见了都还要喊一声孙公公呢,他当着孙双喜面唤阉人,不是嘴欠是什么。
“莫要小看他,他可是打小跟着四叔学军略的,有时候四叔忙着总参的军事,讲武堂那边,都是这个三保太监去教授军略,去吧,就说这是朕的意思,让四叔割爱,顺便跟马三保说一声,等这次台湾收复回来,朕给他起个正经的名字。”
“是,臣告退。”
徐增寿忙躬身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偷摸看一眼双喜,可是后者脸上早已经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