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下的南京,热的让人崩溃。
这时候就看出古代和现代的巨大差距了。
没有空调、没有电扇,还没有背心裤衩这种清凉的现代服装,每年的盛暑,对朱允炆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幸亏他是皇帝,御前司里几百号人伺候着,一个乾清宫里大大小小几十个冰鉴时刻补充着窖藏的冰块,这才使得乾清宫里一度清凉如初春。
“去东陵。”
朝鲜的军情还没有送回,朱允炆的心里就静不下来,这段时间里,去东陵的次数也愈加频繁,一为了避暑,二一个,也是每天发现东陵这些学生逐渐有了新颖的思想之后,心里会格外的开心。
从后宫偷偷溜出去,带上三百个新军的护卫,出太平门,倒也没人察觉。
朱允炆到达的时候,这批学生都各自忙着交流自己的最新观念,对朱允炆的到来也大多习以为常,几个月的时间,皇帝前前后后来了不下二十次,倒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兴奋激动。
也是因为来的次数多了,御前司还专门在这里给朱允炆建了一个临时的小型殿宇充做行在,置于林荫包围之中,倒还有些许避暑的功效,朱允炆没事会在这里待着,如果有哪个学生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也都喜欢跑来找朱允炆一起探讨。
而来找朱允炆次数最多的,则是那个叫莫成的人,一个致力于提高匠户社会地位的学生。
朱允炆当初说了一句,真理在未得到实践之前,我们都可以去质疑真理的正确性,这句话让莫成彻底放飞了自我,生活中经常碰到的司空见惯的事情,都成了他来找朱允炆的借口。
而这次,他又来了。
“学生莫成,参见吾皇万岁。”
莫成手里拎着一个水壶,将后者放到地上,然后规规矩矩的磕了一记响头。
朱允炆看着他,起了好奇,“你这是做什么,今天是打算来请朕喝茶的吗?”
水壶还冒着热气,明显是刚刚烧开。
朱允炆在他们面前很少端架子,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拘着,好使他们大胆的畅所欲言,以致于像纪纲这种胆子大的,没少借口探讨问题为由,跑朱允炆这蹭上好的香茗。
莫成解释道,“其实学生还带了炉子,只是留在了殿外不让拿进来。”
朱允炆有些摸不清楚莫成想干啥,就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双喜就忙差人将莫成带着的小炉子提了进来。
炉火还旺着,应该是刚续的木炭。
“你这是要给朕表演烧水吗?”
朱允炆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但还是克制下激动,淡淡的问道。
莫成把水壶放到炉子上。
“陛下稍安勿躁。”
壶里的水本就是烧开的,这一放上去,不大会的功夫就沸腾起来,顶的壶口的盖子叮叮乱颤,大量的水汽氤氲而出。
“陛下可有发现?”
莫成拱手道,脸上挂满了洋洋得意,似乎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朱允炆一瞬间攥紧了拳头!
“是吗?不过是水烧开了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莫成就乐了,好像为自己从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中发现了一件珍宝般,侃侃而谈起来。
“陛下早先说过,任何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得到实践前,我们应该去质疑他的合理性,水烧开之后,水壶的盖子会被顶动,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莫成一把拿开壶盖,顿时就是大量的水汽自壶内冲出。
“这就是原因!”
莫成一指袅袅升起的水汽,“烧开的水会产生大量的水汽,这些水汽在密封的空间中具有一定的推动力量,是他们,推动了壶盖!”
朱允炆动容了。
他有种预感,眼前这个莫成如果按照这个想法闷头走下去,说不准,他朱允炆可以看到蒸汽机的出现!
要知道,风箱和水排早在神州大地上诞生了两千年,经过那么多年的进化和完善,跟蒸汽机中所需要的曲柄、连杆、飞轮等将圆周运动转化为直线运动的装置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还没有人想到利用这些技术来和蒸汽合而为一。
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技术上已经成熟,缺的就是一瞬间迸发的灵感了!
“水汽,原来是有力量的。”
莫成重新将壶盖盖上,“而且,学生不仅仅只有这么一个发现。”
说着话,莫成又将壶盖拿起,悬于手掌之上,壶盖内壁便不时有水珠掉落,滴在莫成的掌心中。
“这些水汽,依附于壶盖内壁,相互凝聚下,又成了水滴。”
莫成激动的脸都红了,“陛下,那日同窗陈冲曾言,鬼神之说子虚乌有,日月轮转、雷霆雨露若都不是神仙布法,那这个壶盖,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这几个月乃是酷暑三伏,学生前些日打了一盆水,每日晚上收于房舍盖上盖子,每日清晨则端出至于烈日曝晒之下,没多些日子,一盆水便完全曝晒一空,盆里的水都去了哪里?”
莫成一指正在沸腾的水壶。
“学生猜想,必是那一盆水于阳光曝晒下如这烧开的热水一般,化为水汽腾空上天,学生的一盆水很少,但天下湖泊江流何其广也,东海万里无边际,这般曝晒,会产生多少水汽,这些水汽凝聚在一起,倾盆大雨的由来不就得到解释了吗?”
朱允炆心中笑开了花。
虽然莫成的话并非附和雨水形成的全部要素,但核心点却把握住了,最最重要的是,他通过一件生活中的小发现,继而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科学证据,用以驳斥几千年下来社会已经形成,根深蒂固的神学体系。
“可是,死物是落于地而非升空,水汽怎么会到天上呢?再说了,南京下雨或可解释,倚临于长江之边,那湖广下雨、闽浙下雨和解?东海形成的水汽为何会到闽浙头上落雨呢?”
朱允炆本以为自己的问题可以问住莫成,谁知道后者仿佛早有准备。
“学生为此特意取了棉絮,棉絮于室内会落下,因其无风,而于室外则飘忽,棉絮越少,则飘于空中的时间越长,就好比咱们人是不会被清风吹起来一般,质量越轻,越无法抵御风力,水汽比之棉絮,重量上更加不值一提,很可能是被这室外之风裹挟而上空的。”
下雨,并不是龙王爷施法!
雷霆雨露也不是神仙操纵的天象!
这个发现对君权无上的时代意味着什么?
古时候天下闹旱灾,皇帝往往要斋戒修沐,然后搭祭台祷告上天降雨,如未能祈下雨来,皇帝就要下罪己诏,同时大赦天下,停建工程。以此来向上天神灵示以真诚和忏悔。
有看过大明1566的会记得,仅仅一个不下雪,就弄得天下人心惶惶,甚至以此来成为党争的导火索。
而一旦发现了所谓的天象本就是自然现象,并非神仙在操控,那,将来再有旱涝之灾,跟皇帝可就没了任何关系!
这动摇了神学的根基。
神权不稳,君权也就不稳了!
思想自由之下,第一簇要命的火花已经诞生了。
朱允炆这一刻知道,他将来对大明最大的贡献,可能就是仔细保护好这一簇还很弱小的科学火苗。
“你很喜欢工学?”
莫成跪伏于地,“学生愚钝之才,治国施政与学生仿若无字天书般高深,反而对这旁门左道甚为钟情,幸家父开明,并未因此而嫌弃学生。
本以为余生仅留乡野间与农具为伴,三生有幸得蒙陛下青睐召于南京,启蒙学生之思想,鼓励学生之幼稚。”
朱允炆站起身,负手在殿中来回走动了许久。
“这里,还有多少人跟你一般有这方面的爱好和发现。”
莫成忙回道,“仅学生之同乡邢宇一人。”
“朕给安排个去处。”
朱允炆仔细想了许久,“去工部,你俩去工部,把你们想实验的,想做的东西全大胆的去做,所需要的任何东西朕会派人给工部下令,全部提供给你们。”
“学生,谢陛下隆恩。”
莫成激动的叩首。
“去吧。”
朱允炆唤过双喜,“派人送他们去南京,给他们挑一处宅子,让你的西厂派一个总旗给朕保护好他俩。他俩不能有任何闪失,明白吗?”
双喜能够感受到朱允炆对这莫成的重视,心里顿时一紧。
“陛下放心,奴婢一定着御前司和西厂的人仔细保护好这两位,断不会有任何差池。”
莫成离开了,但朱允炆脸上的激动却越来越明显,甚至一度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
双喜看着朱允炆乐,但他却乐不出来,“奴婢好久没看到陛下这般开怀了。”
不就是发现了降雨的原因吗?
这对皇权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没了上苍神灵,君权天授这四个字可就站不住脚跟了啊。
朱允炆一把摁住双喜的肩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发现了蒸汽!”
朱允炆自己的工学知识太浅薄了,他是一个文科生,而且穿越之前又在仕途上呆了太多年,他是秘书出身,不是专业的对口司局,他整天脑子用的地方是写发言稿、给领导安排行程和协调各单位的配合,十几年下来,哪还能记得住课本上的知识。
所以他即使知道蒸汽的最初原理和大家都知道的万有引力之外,其他能拿出手来教古人的都没有,他也不会制造燧发枪,他没有百科全书和金手指。
所以他才要求东陵这些学生大胆的解放思想,因为古人的智慧是很强大的,他们只是几千年下来被束缚在一个框架里而已。
只要从外围打破这个思想牢笼,他们就可以腾飞。
三千年前春秋时诸子百家的思想争鸣,那是华夏民族科学进步最快的时期,而今时今日主流的攻城器械,还是三千年前的那批改良而来,这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吗?
今天,莫成不靠他朱允炆,自己发现了最原始的蒸汽理论,这意味着只要不打压这种奇思妙想,不把莫成杀掉,把他的发现关进笼子里,以大明现在完全成熟、领先西方几百年的原始工业体系,完全有望制造出蒸汽机!
“不就是一个被水汽推动的水壶吗?”
双喜不明就里,一个被推动的壶盖而已,甚至力量都不足以将壶盖顶开,至于让朱允炆如此激动吗?
“今天推动一个壶盖,将来就可以推动一架马车。”
朱允炆画着大饼,“早晚有一天,当技术纯熟了,可以推动更大重量的时候,朕就可以在一天之内,将我大明的儿郎,送到天南海北!”
当大明的军队不再受限于行军速度和人力上,漠北,就是大明的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