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又从兜里摸出一粒薄荷糖,看着五条悟把手机的残骸丢进垃圾桶,他的嘴角因为忍耐而拉直,不复一丝笑意,十分冰冷。
“你应该知道她不可能是她,时间根本对不上。你也早就把她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了不是吗?”
硝子沉默片刻,还是直指问题的核心:“更何况,所有人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余下的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坐着的两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相同,只有一个人不同,那出问题的非常大概率只会是那个人。
不过因为那个人是五条悟,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最强的五条悟,她仅剩下来唯一一个同窗,硝子选择了相信。
硝子一度怀疑五条悟是不是因为杀死挚友脑子出了问题,杜撰出这么一个人。
五条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谈恋爱,就算谈了,当着她和杰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她和杰不可能不知道。
后来他们在很短时间里查了许多的人和地方,以五条悟的能力,整个日本都被翻了不知道多少遍,再后来范围逐渐扩大到邻近的国家,越来越远越来越大。
但是结果都是一样,查无此人,还因为动静太大没能瞒过上面。
五条悟脑中那些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他们去吃过很多次的餐厅老板娘也只记得只有五条悟一个人去过,他们一起在树上绑下的结缘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人的红绳。
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找到一丝那个人的存在,五条悟自己都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硝子从一开始的惊诧到后来的麻木,难道五条悟谈起恋爱会变得这么肉麻吗?甚至不喜欢过问同窗隐私的她都十分的好奇,五条悟和那个不存在的人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转变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伊地知洁高去给五条悟送那个不存在的人的搜查资料,但是五条悟却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份资料,随手丢掉了。
无缘无故的感情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得知这件事的硝子抽了整整一包烟,她给了自己一个说法,五条悟病好了就不要再想起来了。毕竟一个人陷在过去虚幻回忆里的五条悟真的很不五条悟。
然后将所有资料都销毁了,所以在五条悟自己都完全忘记的情况下,硝子也就再也没有提起。
而现在他又想起来了。
忍着反转术式都无法消除时不时幻觉般的心痛,五条悟将自己摔进沙发里。那种痛仿佛是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心脏高高抛起然后狠狠掷在冰面,是骤然出现又延迟着绵绵不断,没有规律,没有轻重。
他的记忆和身体都出现了问题,但无论是硝子还是借助现代医疗设备都查不出原因,而他的身体再健康不过,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被诅咒。
“距离我上次彻底忘记现在过去了多久?”他将手臂挡在眼罩上问道。
硝子成功戒烟以来这是最想来一根的时候,将糖卷到舌头下咬碎:“不过半年而已。”
“半年嘛.....”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横滨,晴。
河面被多情的风吹皱了春心,拾来波光粼粼的金色碎片妆点蜿蜒流淌的长发。
一名穿着极为华贵红色振袖和服的贵妇人像是为了赏景来到这里,撑着一把画着金红格间的竹伞,步伐优雅地似在散步。
旁边经过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多瞧一眼,全部都像见了鬼一样,行色匆匆地从她的身边路过,离开的速度要多快有多快。
直到走到一处下到河堤下面的楼梯处,她随手将伞递给跟在后面的黑西服手下,声音极其温柔婉转。
“你们留在这。”
手下战战兢兢地极其小心接过,生怕手重点损坏到这把伞。
她走下楼梯,眺望着河对岸出神。
片刻后,对着顺着河流漂下来冲到河边的一具不知名东西低下头,十分地恭敬。
“太宰君,许久不见。”
水下并不是寂静的。
对于入水已经十分轻车熟路的太宰治来说,从耳边流淌着汩汩的流水是接引他前往冥河的通道。
甚至会有冷眼旁观的游鱼甩着滑腻的鱼尾一晃而过,完全没有啃食的兴趣,对他这具没有存在价值的肉/体不屑一顾。
逐渐冰冷的身体随着永不停息的河流沉浮,时而被重重拽下触摸到或是泥泞或是坚硬石子的河床,时而被轻轻抛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迎接河面之上炫目温暖的阳光。
浸泡在水里的眼睛沉淀的情绪冷漠而平静,涣散的鸢色在窒息中失去聚焦,在一片光怪陆离里望见内心最迫切的渴望。
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隐隐绰绰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狠狠攥在手心,要得到,要拥有,要属于自己。
可太宰治不要,他要沉下去。
注定失去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去挽留?
幽绿的水草伸出无数根柔韧而又脆弱的枝条,勾住他的衣衫,抚摸过他的脸颊,攀折上他的四肢,捆住他的颈脖。
一半纠缠着要他留在这片他眷恋的河底,一半挽留着他越飘越远无处安放厌世的灵魂。
明明,他心向死。
疼痛化作巨大而沉甸甸的石块,一股脑砸进他破洞一般的身体里发出冗长的回响,呼啸着从深不见底的空洞深渊里传出一个人的回声。
那是太宰治自己的声音,无数个他不停地反反复复地在问——
“我什么时候才会死?”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活着真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
“好痛啊......”
“要不还是下次再死吧。”
河堤上大片的青翠草丛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起起伏伏的草海透出一股旺盛的生机,而隔着不过2米远的河堤下却弥漫着死气。
被水流冲到岸边的“尸体”安静无声,没有一丝还活着的迹象。
“尸体”面朝下,上半身被水流送上了岸,下半身还陷在水里,身上所穿的沙色风衣随着拍打岸边的水流沉浮。
湿漉漉的黑色头发犹如一团浓密海藻伏在头颅上,但还是可以从侧面看见沉睡“尸体”温柔而静谧的眉眼。绑着白色绑带的手臂姿势奇怪的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可惜瘦弱的骨架让这只螃蟹看起来一折就断。
然而早早鞠躬的栗川早纪无比清楚的明白这些都是假象。
作为见证过当初港口Mafia无人能敌,让其他组织闻风丧胆的双黑时代的她,是不会看轻这个躺在地上青年一丝一毫。
哪怕她的年龄比他大很多,现在在港口Mafia地位更是爬到了难以再上升的高度,这些都比不上她的计划里太宰治所占的地位。
但是她不会不自量力的去利用他,要想合作,除非他们之间存在可以获得的共同利益。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地上的人没有反应,她弯腰的动作也没有丝毫晃动,沉重厚实的振袖裙摆温顺地垂落在地面,恭敬尊重的态度做到了极致。
诡异而安静的场面让上面尽忠职守待在原地的黑西服手下都燃起了一丝好奇,互相对视着分享着眼中的震惊和八卦。
他们全都是近些年栗川早纪亲手提拔上来的,对于更早一些的港口Mafia内部的传言所知不多。而现在那个在他们眼里手段狠辣比蛇蝎还恐怖的顶头上司,居然在对一个不认识的青年鞠躬哎!
忽然一阵风刮过,刚才接过伞的那名黑西装面色一白,瞬间什么八卦心思都没了,在旁边同僚的怜悯眼神下恨不得把伞抱在怀里。
听说这把伞是栗川组长逝去女儿亲手做的,上一个据说让这把伞损坏一点纸面的人早就被挫骨扬灰撒进海里喂鱼了!
面上冷酷的黑西装心里默默流泪,所以这么重要的伞组长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个外人来拿,收起来带下去不好吗?!
像是要睡到天荒地老的“尸体”似乎是睡醒了。落在泥水里的一只手动弹了一下,然后单手支起身体再慢吞吞爬起来。
完全没看见旁边还有个人一样,一边拧了拧身上风衣的泥水,一边甩了甩手,最后还慢悠悠侧着脑袋用手掌拍另一边,大概是想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吧。
栗川早纪的红色振袖上绘制的描金彩色繁花被甩上了一块污水,袖上振翅欲飞的白鹤半边翅膀更是犹如被切断般染上了一大块黑色污泥。但是这些并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她直起身,挡在自顾自准备离开的太宰治面前,这是这块地方唯一上河堤的楼梯处。
太宰治将手插进风衣兜里,步伐一顿:“啊——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个美人不忍我独自死去而想与我殉情,没想到居然是你,你这样的人可不行。”
被忽视许久的栗川早纪并不介意太宰治的贬低,鬓发上的华丽金饰流苏随着动作叮铃作响,直视那双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睛。
比鲜血还要艳丽的红唇露出一个弧度正好,轻声细语道:“太宰君想要一起殉情的人当然不是妾,可那个人也一定不想和太宰君殉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