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做了个怪梦。
贺知山身穿着古时女子的长裳,脸上画着奇丑无比的浓妆,跌坐在地,娇滴滴地竖起兰花指,指着她痛骂。
“负心汉!”
杨粤是被吓醒的。
醒来的时候,巴士里的众人围着窗外欢呼雀跃。
窗外,景色像老式电影画幕放送般向后驶去,一帧帧的高山流云、熠熠湖光映入眼帘,风拂原野,成片成片的牛羊具现。
原来已经到郊区了。
那天之后已经过去了四天,杨粤就一直联系不上贺知山了,去他家敲门也没人应答。
因为对他一无所知,所以吵了架后,杨粤连找个机会解释的门路都没有。
她一筹莫展时,学校又突然派下来了去外地出差的任务:指派她作为学校代表,参加M市艺术博物馆的试观活动。
杨粤知道,自色盲暴露那件事后,袁校长有意想拔高她的位置,好不让她受别的老师歧视。
其实属实是多虑了,即使有这样的偏见,杨粤也不是很在意。
但她架不住袁校长的好意。
“这树的颜色好特别,用什么颜色才能调出来啊?”
几个年轻的老师正靠着窗感慨。
杨粤笑容微僵,她的位置靠窗,微微抵着框撑了撑脑袋。
她看着窗外的黑白画,忽然想起来和贺知山一起爬山的那个晚上。
要是贺知山现在在她身边,肯定会想出一堆奇妙的点子来比喻,向她描绘外面的风景。
杨粤苦笑一声,闭眼继续休憩,居然一觉睡到了目的地。
是一名金发碧眼的男老师把她叫醒的。
男人戳了戳她的胳膊:“Hello?”
巴士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了他们俩。杨粤抬眼,睡眼惺忪地抬眼面前高个男人,看上去是个外教。
“Thanks.”
男人忽然笑了,一口中文十分流利:“我是混血。叫我何贤就好。”
“哦哦,好,我叫杨粤。”
简单自我介绍后,两人一起走下车。
何贤先下去,朝她绅士地伸出手,示意搀扶,杨粤也大方地搭上去:“谢谢。”
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远隐约已有几处星辰点点。
她环顾四周,总算是看到了这波澜壮阔的大西北山区全貌,好不心旷神怡。
何贤站在她旁边,比她更先一步咂舌感慨:“这地方选的是真不错。”
杨粤比何贤小了小半个头,抬头冲他笑了笑,五官分外灵秀动人,看得人心头一颤。
刚刚在车上时,何贤就注意到她了,静静坐在窗边的时候美得像幅画似的,没想到走近一看更漂亮。
他的脸颊渐渐红了,可惜杨粤看不见:“他们都上去了吗?”
“嗯。”
何贤装作不经意问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A大。”杨粤顿了顿,礼貌回问:“你呢?”
“H大。”
杨粤困惑一声:“理工类啊?这不是艺术馆吗?”
何贤点点头:“对,M市推出的新概念艺术馆,将石雕艺术和现代科技结合,好几个技术还是在我们学校研发的。”
“哦哦。”
杨粤有些后悔来之前没做研究了,看了看手机时间:“现在应该闭馆了吗?”
“不清楚,怎么了,你想这会去吗?”
“想去看看。”
提前去调查一圈,也不至于因为无知给校方丢面子。
“我带你去吧,开发之前我来过的,正好我们晚上住的酒店也在展馆旁边。”
“好啊。”
杨粤有些惊喜,正愁不知道路。
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何贤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们学艺术的人都这么漂亮吗?”
“谢谢,您太会夸了,您也很帅。”
官方的回复话术让人有些落寞,王轩阳也没有再多言。
两人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遗憾的是大门紧闭着。
何贤的表情有点尴尬:“抱歉,我也没有想到它闭馆这么早。”
杨粤摆摆手,“没事,坐了这么久的车,就当运动了。”
两人正准备走时,大路上忽然传来了不小人声响动,杨粤以为还有工作人员来了。
结果岂止是来了,大群人忽然一齐迎面而来。
更让她震惊的是,人群最中心簇拥着的男人,不是和她失联好几天的贺知山还能是谁?
她下意识喊出声:“贺知山。”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向她看了过来,她才反应过来这里这里不只有他们。
贺知山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大变化。
错愕两秒之后,他像是没事人一样朝她冷淡道:“您好,找我有事吗?”
贺知山视线冰冷到她难以想象,这个人和之前那个活泼热切的少年居然是同一个人。
还铁了心要装不认识她。
杨粤脚下没动,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贺老师,幸会。”
人群僵持着,领头一个的男人先反应过来:“两位是明天试观的高校代表吗?”
杨粤身侧的何贤抢答:“是,我们本来想提前来看看,但是你们现在好像闭馆了诶。”
“现在还可以参观的。”
男人热切地走了过来:“我们今天听说了贺老师在附近山里做修复任务,所以就去邀请了贺老师来我们这指导参观,馆场才临时关闭的。我现在带你们一起去参观吧。”
何贤忽然激动:“是那个修复了《白佛像》的贺知山,贺老师吗?”
“是的。”
男人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后看向贺知山他们:“老师,咱们一起参观没问题吧。”
众人看向贺知山,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可以。”
“我的天,我们这趟来的不亏啊杨老师!”
何贤闻言一个激动,忽然将她一把将她抱住,“我们居然能有机会看到贺老师!还能和贺老师一起参观!”
杨粤心中警铃大作,将何贤往外推了推:“你先冷静点,勒到我了。”
“哦哦哦,抱歉抱歉,我失态了。”
何贤松开了手,杨粤下意识看向贺知山。
但贺知山那冰山脸看起来毫无变化,还向身边的人云淡风轻地示意:“走吧。”
几人先他们一步走进了场馆,杨粤瞬间感觉心凉了大半。
她没什么心情看展了。
她很想找个机会和贺知山好好解释解释,可贺知山身边一直围着走不完的人。
几个来回后,她也有些倦了,随便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角落坐下。
何贤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在她身边跟着蹲下:“怎么了,感觉你从进馆开始就有点不开心。”
杨粤挤出个勉强的笑:“没事,我有点晕车。”
“我包里有药,在酒店里,要不我们不看了回去吗?”
杨粤想摇头,却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待在这的必要了。
“我来扶你吧。”
“不……”
杨粤刚想拒绝,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怕什么来什么,贺知山静静地出现在门口,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转头要走,杨粤连忙起身叫住他:“你等会。”
何贤纳闷地看向两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贺知山没个好气,“你们继续。”
杨粤扶额无奈:“何贤,你先出去可以吗?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为什么要让他出去?”
贺知山露出个玩味的笑,“我还以为打扰到你们的‘成人生活’了呢。”
何贤当然明白这话里的含义,猛然站起。
杨粤拉了拉何贤:“你不用管。”转头又面向贺知山:“你既然是特意一个人来的,应该也是想来聊一聊的吧?那就不要耍小脾气,听我解释完行不行。”
贺知山冷笑一声:“能有什么好解释的?”
杨粤字句清晰:“我和秦明阳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
“我知道。”
杨粤终于以为解释清楚了,贺知山忽然一摊手:“所以现在又换这个了嘛。小杨老师,追着要你负责的人可真多。”
杨粤感觉到有股火在烧,但她还在努力维持镇静:“贺知山,你现在这样我没法和你好好交流。”
“不然你想解释什么?”贺知山忽然指向何贤,“解释他为什么一看你的时候脸都是红的吗?”
何贤瞬间又羞又恼,尴尬地无地自容。
杨粤看向何贤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现在根本就不是来解决问题,而是想来找我吵架的。但是很遗憾,我不喜欢和赌气的人争执,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交流的必要,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吵架。”
杨粤示意何贤:“我们先回去吧。”
她又看向贺知山:“我的联系方式你不是没有,等你什么时候不想吵了的时候再来找我。”
说完,她和何贤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场馆。
贺知山静静地驻足在原地,一言不发。
天气有些闷沉,像是要下雨了。
杨粤回了酒店,心烦意乱地洗了个澡,擦着头出来再看手机的时,竟然有意外惊喜。
贺知山给她发来了一张图片,看上去像是在山林里。
终于开窍舍得发消息了,还算听劝。
杨粤轻笑一声,打字回复:“在哪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贺知山:“相山,白天壁画修复还有点收尾工作。我再上去检查一遍。”
随后他又发过了几张图片,是一些工具图片和沿途山路的风景。
杨粤不知觉地扬了扬嘴角:“行,记得早点回去。”
一阵敲门声响起,杨粤开门,何贤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杨粤眨着一双灵动的细眼问道。
何贤将头埋得很低:“我是来为白天的事情道歉的,我确实是有意接近你的,是我僭越了,对不起。”
杨粤大度地挥挥手:“没事,我压根没放在心上,很荣幸能得到您的喜欢,但相信您一定有遇到更合适的选择。”
“谢谢,但是完全没放在心上是不是有点伤人了……”
杨粤干咳了两声,两人之间尴尬地僵持着。
何贤似乎还有话要说,杨粤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我也要替贺知山给你道个歉,他不该当众说那些话的。”
“没没没。”何贤连连摇头:“我其实有点好奇,你和贺知山老师好像很熟……你们是恋人吗?”
杨粤沉思了片刻,这其中的恩怨也太难解释了。
她想想就作罢了,干脆敷衍笼统过去:“应该算是吧。”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响,吓得两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杨粤还以为撒谎的报应来的这么快,直到窗外雨声渐起。
行吧,就是普通的夏雨。
何贤回过神后,表情忽然变得懊恼,开始言语抓狂。
“我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啊啊啊,我都干了什么啊!老师你还替他道什么歉啊,我哪还敢有怨气,我当着别人男朋友的面撩他女朋友,贺老师当时没把我烧了就不错了!”
杨粤失笑:“他没那么小气的,放心吧。”
何贤欲哭无泪:“我还一直很喜欢他,想向他问些壁画历史的问题的,现在想都别想了。”
“他不会……”
两人正在聊天,楼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几个人开始急匆匆地往楼下赶去,随后越来越多。
杨粤探了探头:“发生什么了……”
何贤随便拦住了一个路人:“外面雨下那么多,你们跑什么啊?”
“她们说,好像是刚刚有道雷劈到了对面的山上,垮了大半。”
何贤不解:“泥石流?”
路人不耐烦地甩开他:“出来看就知道了。”
杨粤忽然瞳孔紧收,猛得抓住何贤:“对面那座山叫什么。”
何贤一脸懵。
“相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