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耻辱。
从懂事以来，杨粤始终都扮演着老师眼中的好孩子，领导前的好下属，邻居家口中的好榜样。
谨慎沉稳、深谋远虑。
这些在她身上贴了几十年的标签，怎么也没想到会和这个毛头小子给摘了个干净。
贺知山眯起眼:“昨天虽然是你主动的，但我愿意为你负起应承担的责任。”
第一反应是气愤。
犯错后的懊恼比第一次宿醉后的头疼更让人印象深刻。
“不用。”杨粤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不是因为的贺知山乘虚而入，而是自己居然给了贺知山乘虚而入的机会。
贺知山锁骨上明晃晃的真相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承认这次犯了个了不得的大错。
“抱歉，昨天我们俩确实都喝得有点多，我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了。”
杨粤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目前不需要恋人……也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我们之后的生活。”
“可是昨天晚上不是这么说的。”
贺知山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步步紧逼：“你掐着我的脖子，说如果我不对你负责，你就要把我从楼下丢下去。”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杨粤耳根滚烫，贺知山领口那个消减不下的印记红得晃眼睛，她都想象不出来她会做出他口中狂野的画面。
虽然贺知山的话不能全信，但如果是真的……
假酒害人。
放轻松，这点小事你可以解决的，杨粤。
她暗暗宽慰自己。
“这次顶多算一次意外。酒精作用，身不由己。况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她将刀叉放下:“如果你觉得在其中损失了什么，我愿意用金钱的形式补偿。”
贺知山却手撑着脑袋，顾左右言他，意味深长道：“听上去小杨老师‘成人生活’似乎很丰富？”
杨粤闭眼无奈：“私生活有关的事，无可奉告。”
她原本都做好应付贺知山无理取闹的准备了，他忽然做出了一副理解她的懂事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我明白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哦，好。”
能这么快解决是杨粤没有想到的。
贺知山继续吃着早餐。
杨粤在旁边偷瞄了一眼：“你还好吧？”
“嗯。”
贺知山强嚼着面包，漫不经心道：“小杨老师不用担心。我是第一次经历这些，难免需要点时间去消化，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的。”
杨粤欲言又止:“我……”
“虽然昨晚是你想喝酒，虽然我喝的确实多了，虽然我做了一早上思想工作决定要好好面对这次意外。”
贺知山说这话时，低眉温顺地看着他处，如扇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只被人抛弃的可怜的大型犬:“我都可以自己消化好情绪的。”
杨粤的嘴角抽了抽，看不下去他这幅样子:“别的不说，就这类的事，你作为男性，并不吃亏吧？”
贺知山的动作停了。
杨粤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对，可惜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你说的对。”
他埋下头，应了一声:“我反思了一早上，想要对你负责，但是我忘了，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杨粤有些尴尬。
两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沉默，还是贺知山开口打破了僵局。
“今天周三，你没课吗？”
杨粤这才看见现在已经快九点半了，离上午的课还有不到四十分钟。
“我这会过去。”
杨粤立刻起身开始收拾。
贺知山探了探头：“来得及吗，要不我开车送送你？”
“来得及。”
其实时间是绰绰有余的，杨粤只是想找个借口赶紧跑掉而已。
贺知山也不勉强，目送她出了大门。
直到杨粤等到走到了大街上想打车时，才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好像落在贺知山家的饭桌上了。
附近也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她一时也找不着去学校的方向和路。
诸事不顺。
杨粤正打算折返回去，一辆黑色的SUV忽然稳稳停靠在她旁边，缓缓降下了车窗。
贺知山假装偶遇般，朝着她吹了声口哨：“小杨老师，顺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杨粤坐上副驾驶：“谢谢。”
贺知山将手机递给她，视线却并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
杨粤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怎么了？”
贺知山没有说话，忽然不由分说地朝她靠近。
杨粤惊讶地下意识往后躲。
贺知山的动作短暂停顿了片刻，随后他拉下了副驾驶的安全带替她系好。
“安全带没系。”
杨粤有些僵硬地看着贺知山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贺知山是出于好意的。她心里有些后悔刚刚的闪躲。
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声：“谢谢。”
贺知山没有应，只是表情硬邦邦地看着前路沉默。
仔细看，贺知山身上还刚刚做饭时的那套居家服，看样子应该是发现她手机落下后，就下楼开车来送她的。
杨粤更懊悔了：“你饭还没吃完吧？”
贺知山点了点头，视线不朝她这边挪一下。
肯定是生气了。
杨粤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正好遇上红灯，贺知山将车停下，抬起头有些哀怨的看向杨粤：“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没有没有，”杨粤连忙解释。
“那你为什么一直故意躲我。”
杨粤实话实说：“我是不太能接受和你建立恋爱关系，但我绝对没有讨厌你。”
“昨天的是我知道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喝那么多的酒，不该小杨老师一勾我我就上钩，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杨粤越听越愧疚:“我也有责任……”
但贺知山看起来还是可怜兮兮的：“你就是觉得我很烦对不对？不然怎么连朋友都不愿意和我做？”
杨粤扶额：“我没有烦你，你已经帮过我好几次了，我没有烦你。”
“真的？”贺知山一双带水的眉眼幽怨地瞥过来一眼。
杨粤没忍住失笑:“真的。”
杨粤笑起来温柔又明朗，贺知山感觉心跳漏了两拍，抿了抿唇：“就是说，你其实愿意和我交朋友的，但你不好意思说，对不对？”
贺知山偷换概念的本领有一手，杨粤想了想，也懒得辩解：“嗯。”
“那我大人有大量，那如果等会你下班后，可以陪我一起去看个展会我就原谅你。”
“嗯？”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这点要求都不行吗？”
贺知山语气恳切，视线灼灼。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杨粤终究还是没顶住，小声应了句：“行。”
小孩撒娇太可怕了。
居然几句话内，自己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毫无公平可言的条件。
驾驶位上，贺知山心满意足的笑着，哼着小调继续摇摇脑袋开车。
杨粤竟然莫名有些觉得……
怪可爱的。
十分钟后，杨粤下了车，贺知山忽然叫住了她。
杨粤不解回头，只见贺知山坐在车里，眸色深沉，朝她大张着口做了二字的口型。
虽然没有声音，杨粤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渣、女。”
行吧，她收回刚刚在心里夸他的话。
上完了课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怪的是这整节课，林漾都不在。
下课后，教室里的孩子们都走光了，杨粤整理了一会资料才走出来，一拐角差点被门口锁着的不明生物撞摔。
那团生物听见动静抬头，露出了张委屈的脸。
杨粤惊诧道：“林漾？你在这长蘑菇吗？”
林漾眼睛有些肿了：“粤粤，你要有心理准备，出事了。”
杨粤一进办公室，就看见袁校长、刘院长和王主任齐聚一堂，各个表情凝重。
几个老师正站在角落窃窃私语，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垃圾。
美院能说上话的大人物都站在这了，杨粤挑挑眉，看来这事儿不小。
一旁倒是有个不太熟的面孔，但杨粤一眼认出来，是隔壁校的罗桦逸:AE艺术全国半决赛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对手。
她有听说过这人跋扈擅妒的劣迹，但还是头一回和他正面碰上。
校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凝重不怒而自威:“罗先生，现在杨老师来了。我们学校不是你可以随便闹事的地方，既然你指认杨老师的作品有争议，请你摆出你的证据。”
罗桦逸不以为然，挑衅般嚣张地大张起手臂。
“现在需要我回避吗？我是非常愿意的，但我有些好奇，袁校长会怎么身后的AE大赛管理员，以及这些其他的老师交代。”
这时，罗桦逸身后那位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才上前，礼貌地向袁校长握了握手。
“您好，您叫我小宋就好。我们刚刚接到了罗先生的举报，说有涉嫌抄袭的画作入选，所以需要来核实一下真实情况。”
杨粤望向四周，捕捉到了几个老师迅速闪开的视线:惊慌、错愕、鄙夷。
她沉思片刻，大概把情况捋了捋。
“罗老师这是鉴定我的作品抄袭了吗？作为同行，我相信罗老师非常清楚‘抄袭’二字对于原创作者的分量，应该是做足了准备来的吧?”
“当然。”
罗桦逸信心满满地从包中取出了个U盘。
“这里是我整理出来的，你所有涉嫌抄袭的作品和被你抄袭的网络画家的对比证据，我来之前就已经事先和管理员宋先生核实过了！杨粤，你跑不掉的。”
“杨老师，怎么可能……”
“还不只一个吗？”
“可是管理员都核实了，怎么会这样……”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一不被震惊到，人群小声地议论了起来，连林漾的脸上都变得些许不自信的动摇。
杨粤不动声色地扬了扬下巴：“行，既然有U盘，就连上吧，大家一起看看。”
林漾有些按捺不住:“杨老师！”
王主任伸手挡在了她面前:“相信她吧。”
“可是……”
杨粤平静道:“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杨粤说完，所有人的视线投向了袁校长。
袁校长的嘴角稍微抽了抽:“放吧。”
罗桦逸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杨粤居然敢让他公然播放证据，这如果不是有足够底气，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他怒气冲冲连上那个电脑，他今天倒要看看，杨粤的嘴到底能硬到什么时候。
画面播放出的一瞬间，众人看到了两幅极其相似的对比图。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杨粤也蓦然大睁双眼，脸上满是惊诧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