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热融

今天的偶遇,同样在从乔的意料之外。

她还是那副样子。

做什么都像是用了全力,实际却从不过心。

所以即便看似努力了很久,实则只要兴致一过,也就随手丢弃了。

不论是人或事。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独坐。

今天分明工作繁忙,加班到了夜里。也曾一而再地告诫过自己,她早已与自己无关。

他却不知为何,还是来了这一趟。

像个笑话一样,见证她游戏人间。

不知坐了多久,再回头时,简愉早已不知去向。

从乔一把抓过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任由酒精火辣辣地穿透咽喉,然后起身离开。

夜风缭绕,夹杂着草木的窸窣声,在萧索的空地上反响着各间酒吧此起彼伏的欢愉乐。

“需要代劳吗?”

姜彦紧张地问道。

简愉在一阵心悸中睁眼,看清来人后蓦地松了口气,却又很快被低落覆盖。

——不是他。

“你别误会。”

见她不语,姜彦腼腆的解释:“我刚好也在这边聚会,碰巧看到你的演出,很、很耀眼。”

然后指着她手里的车钥匙,重复了一遍:“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刚刚没有喝酒,需要代劳送你回去吗?”

从乔远远撞见这一幕。

他眉头紧锁,心里盘桓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夜色里,女人背抵着墙,微垂的面容带着笑意,男人指着她手中的车钥匙,就要伸手接过。

他闷哼了一声。

春夜里不算严寒的晚风,却像是一盆贯穿衣襟的凉水,瞬间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

从乔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终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简愉低着头收拾好情绪,巧妙地避开了面前伸来的手。

“谢谢。”

正好代驾的电话打来,她抬手晃了晃手机:“但是不太凑巧,我已经叫好代驾了。”

“难得来一趟,进去继续玩吧。”

回到家。

简愉换上室内拖鞋,径直到酒柜取了一瓶1500ml的XO、一只高脚杯,然后走到客厅,二话不说掀了盖。

宁昕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闷头喝了大半。

潮红满面、醉意熏天。

“不是吧大姐!你这是往死里干啊!”

宁昕赶忙放下包,到沙发旁一把抢走了酒杯:“受什么刺激了?”

简愉打了个酒嗝,顺带着捡回一丝理智。

她一脸迷茫地瘫在沙发上,仰头看了半天才把人认出来,然后猛地把人抱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今天、见到从乔了!”

“两次!”

她哀嚎道:“一次比一次社死!!”

“呜呜呜……他一定讨厌死我了,怎么办呀……”

“……”

宁昕懵了一会,然后很快想通。

她早该想到,人情练达的简总变成这样,还能是因为什么?

宁昕摸了摸她的头,听她抽抽噎噎地说完事情经过,顿时也是一阵无语:“你早干嘛去了?”

“让你一天天的浪浪骚骚,这回撞邪了吧?”

她一把托起简愉的下巴,毫无同情心地追问:“话说回来,您不是早八百年前就抛弃人家了吗?他怎么看你,重要吗?”

简愉拍开她的手,哽咽了一下,睁大眼睛瞪她:“当然重要!”

宁昕在沙发上坐下。

难得见她醉成这样,压抑多年的八卦欲又冉冉升起,企图套话:“既然这么重要,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对人家始乱终弃啊?明明差一步就追到手了。”

“……”

简愉的眉眼耸拉下来。

她其实酒量不差,即使今晚喝了这么多,身体机能有些迟钝,但意识还是相对清醒的。所以这种级别的套话,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但却没能逃过,内心埋藏已久的深深自责。

她也不知道,当初的放手到底是对是错。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如果那时再坚持一下,现在会不会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见她这样,宁昕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随口提了一句:“难道真是因为他有病啊?”

“瞎说什么!”

简愉蓦地皱起眉头,抓过抱枕往就她身上砸:“他怎么可能有病!”

“喂!”

宁昕接住抱枕,不爽道:“不说就不说,我可是来当垃圾桶的,你就这么对我?”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简愉垂着头,颓丧地叹了口气。

宁昕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凑近了些:“所以你现在什么想法,又想去追人家了?”

“……嗯?”

简愉大脑杂乱无章的,一整天逻辑都没怎么清晰过,以至于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个选项。

她忽然就来了精神,眨巴着眼问道:“可以吗?”

这下换宁昕忍不住叹气了。

她倒是真没想到,整整四年了,周围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各方面都优秀的也不是没有。

简愉竟然还是贼心不死,真就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可以是可以。”

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剩多少理智,但宁昕还是苦口婆心地告诫道:“但你可想清楚了,当初致使你突然放弃的原因,现在还成立吗?”

“也就是说,如果你要重新追他,会不会又追到一半就跑路?”

“如果会,我劝你还是别折腾了,伤人伤己的干什么?如果不会,倒是可以再试一试。毕竟我看他当时被你伤得不轻,肯定也是动了感情的。”

“就是千万别再重蹈覆辙,临门一脚撂挑子,到时候别说从乔了,我都想替他杀了你!”

简愉本来觉得自己还算清醒,听了这话,却忽然开始有种飘飘然的恍惚感。

她虽然没剩太多理智可以维持思考,但当初放弃的理由,她早八百年前就确认过八百遍了。

——从她离开学校开始,就早已不再成立了。

确认完毕!

简愉蹭的一下从沙发上起身,兴冲冲就要往外走:“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宁昕赶忙把人拉住:“大姐,麻烦您看看现在几点了?就算你明天不上班,人家也要休息啊,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

简愉愣住。

也许是在追求失败这件事上有着很深的挫败感,导致她现在接触所有与他相关的事,都隐隐有些后怕。

生怕自己再做错什么,又要惹他不开心了。

但不知是酒精上脑,还是突然萌生的决心,亦或是二者联合引发的冲动,都让她迫切地、想要立刻见到他!

如果不行,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终于无所适从地问道:“那、打电话总可以吧?”

宁昕又叹了口气。

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她这一夜估计都不会好过,便摆了摆手:“打吧打吧。”

“但是!麻烦您这次走点心行吗?别整天跟玩儿似的,换谁被你这样追都会没有安全感啊!”

简愉瞪着眼睛接收了半晌。

确认自己理解了,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按下那个在电话簿里沉寂了整整四年的号码。

心跳快如擂鼓,期待与慌乱并行。

在拨通的同时,伴随着电话音愈演愈烈。

“嘟——嘟——”

从乔推开宿舍门时,气息凌乱,还有些站不稳。

额发耷拉下来,像是经过一场大雨瓢泼,浑身湿透,没有一处幸免。

颜顷正在书桌前查文献,听到身后的喘息音,猛地回头:“你又去跑步了?”

“嗯。”

从乔脱了外套,把手机撂在桌上,去阳台收衣服。

“……”

颜顷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已经很久不这么跑步了。

漫无目的,无休无止,玩命一般、长达几个小时都不知停歇。

——自从、他确认那位学姐不会再回来后。

那段时间,颜顷常常要去操场捡人,捡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人是不是还活着。

活着,捞回去,第二天照常进行高强度的学习,夜里又化身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反反复复。

所以他今天突然犯病,难免就让颜顷联想到:是不是又碰见那位学姐了?

从乔一言不发地进了浴室,任由冷水兜头砸下来,带走他燥热的体温,慢慢恢复冰冷、淡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浴室里出来,正要去阳台洗衣服,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Hiding from the rain and snow

Trying to forget but I won't let go

Looking at a crowded street

Listening to my own heart beat……”

悠扬的女声不知为何带着一丝哽咽。

从乔的身形陡然僵住,立定一般杵在原地。

颜顷记得他的手机铃声是系统自带的,视线又刚好扫到桌上没有署名的来电显示,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给一个陌生号码设置专属铃声啊?”

说完拿起手机朝从乔递去,这才发现他今晚的异常又明显了一些。

颜顷又听了两句,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这声音、这首歌!

不正是四年前,简愉在校园晚会上特地唱给他的那首?!

然后就当全校都以为她要按照既定的流程向他告白时,她却突然头也不回的离开,辞别了这出喜闻乐见的倒追戏码。

徒留从乔像个傻子一样,不眠不休不要命的跑了几个月。

“Take me to your heart Take me to your soul

Give me your hand before I'm old

Show me what love is haven't got a clue

Show me that wonders can be true……”

从乔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眼框开始发涩,听觉贪恋着这久违的声音。

等到他意识到这次不是错觉,颤着手想要滑动接听时,铃声戛然而止。

“……”

一瞬间,心脏像被什么束缚住,不受控制的狂烈搏动,刚降下的体温又剧烈蹿升,手指颤地更厉害了,不甘心似的、对着切断的屏幕连着右滑了好几次。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从乔再次错愕地僵住,为自己轻易就被她牵动的情绪而恼怒不已。

——过去经历的还不够么,还要再被她耍一次才甘心?

他熄灭手机,忍着内心的狂躁,按部就班地洗完衣服、熄灯睡觉。

却又总忍不住,一次次点亮手机,一次次盯着毫无变化的屏幕。

然而事实并不如他所期待。

她终究还是那么没耐心、没毅力,稍微遇上点挫折,就能毫不犹豫地全身而退。

颜顷看着对面明明灭灭的光亮,丝毫不知该从哪里劝起。

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位学姐,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歌曲为《take me to your 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