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衡没有出声,可是也没有拒绝她。
阮从珺立刻捡起了地上的外套,然后往他办公室的柜子而去,试图躲起来。但是医生的薄铁皮柜子里面都放满了病例和材料,哪里有空间供人躲藏。
那边门口的敲门声已经停下,银色的门把手往下微微转动。
下一刻他就要进来了。
阮从珺惊慌地左右看了看,办公室里空无一物,除了柜子就是池衡坐着的桌椅。阮从珺咬了咬牙直接冲过去推开了池衡的椅子,弯腰钻到了他的桌子底下。
池衡惊讶地低头看向她。
阮从珺钻进去以后还不忘伸出手将他的椅子拉近了一点,死死地堵在了她身前。
将她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池衡皱了皱眉明显想说些什么,还伸出手想把她拉出来,可是这个时候,诊疗室门口的门把手往下拧动。
咔、哒一声。
门被打开了。
白色的木门缓缓拉开一条门缝,露出一张非常成熟、克制、沉稳又隐含傲慢的脸。
来者穿着深色的西服,里面搭配同色系的马甲和淡蓝色的衬衣和领带,衣服上连一丝褶皱都无,布料是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昂贵无比的厚重、笔挺又柔软。
他个子很高,在看到房内只有一个医生的时候,嘴角抿出一丝淡得几乎捉摸不透的礼节性的微笑,然后一双眼睛却非常肆意地在房内逡巡了一遍。
好像突然闯进来打搅别人的不是他。
池衡没有动,他收回了刚刚想探到桌子下的手,眼睛在来者的身上轻轻扫了一遍。
衣领、袖口……
是连标签都没有的私人高级定制啊。
这个男人。
明道晗看到房内没有其他人,微微顿了下,这才收回了视线,他看着坐在办公桌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十分雅致又风度翩翩地微微笑了一下,致歉道:
“啊,打扰了。”
“医生。”
池衡微微蹙了蹙眉,嘴唇动下动,眼睫一垂,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躲在桌子底下的阮从珺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连呼吸声都不敢放松,竖起耳朵生怕漏过门口的一丝声音。
可能是太过恐惧,又可能是桌子底下的空间实在太小了,她一边躲着,一边缩起身子,渐渐无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了池衡的腿上。
温热的感觉传过来。
池衡的腿微微一动,显然想要收回,可是感受到桌子底下女人身体上传来的微微颤抖,忍耐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这么恐惧吗……
池衡的眼神又从门口的那个男人的脚下开始慢慢往上。
他的鞋子一尘不染,是纯黑色的,皮质极其柔软又含着暗暗辉光,仿佛是低调的奢华。
西装裤腿笔直,包裹着他的腿部,显得小腿细长,大腿肌肉又格外内敛饱满,窄腰宽肩,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
而且他的手……
手背皮肤极薄,显得青筋格外凸显,骨节分明,手背中指处的掌指关节还有些轻微破皮。
好像不久前用力太过,受过伤。
池衡一瞬间想起刚刚那个女人,几分钟之前她就是站在同样的位置,肩膀和手臂上全都是骇人的青紫。
有一处甚至指印清晰可见。
就是这双手,掐着她的手臂吗……
池衡的嘴唇抿了下,没有答话。
明道晗完全不在意是否有人答话,他仿若无人一样直接迈步走了进来。
哒、哒。
皮鞋底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
越走越近。
最后,他的皮鞋就停在了书桌边。
隔着桌肚下那一线缝隙,她可以看见他挡住光的影子。
阮从珺瑟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试图离那个影子远一点,再远一点,一直到贴紧着池衡,紧紧地靠在了他的腿上。
池衡的手下意识地往前,试图推开她,但是手刚刚触及到桌底下女人的肩膀,那点颤抖、孱弱、无助的感觉就又传过来。
他推开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力度化成了轻轻一落,像是叹息一样在女人柔软的发顶轻轻落了下来,然后又收回了手。
明道晗的眼神还在旁边的铁皮柜子上,他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十分礼貌,但是眼神格外肆意,在房间内四处逡巡,寻找着自己想要找到的踪迹。
池衡微微不悦,用钢笔在桌子上的处方签上点了点,道:
“这位病人,有什么事情吗?”
明道晗这时已经看清了那个铁皮柜子,柜子靠着墙,但是厚度很薄,上半部分是玻璃窗,里面全部摆满了白色的一摞摞的材料,下半部分柜子是双开的门,门没关严,露出了一条缝,可以从缝里看清里面是一格格抽屉和塞满的蓝色文件盒。
藏不住人。
他收回了视线,微微笑着对那个医生道:
“啊,抱歉,医生,我的妻子刚刚好像来过这里。”
“我是来找她的。”
“你妻子?”池衡反问了一声。
“是的。”他的声音温文尔雅,“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见过她?”
“大概一米六五,瘦瘦的,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清秀漂亮。”
阮从珺抓住了池衡白大褂下的衣角。她恳求地抬起头看着坐着的男人。
那双被来人提及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盈盈的水光。
池衡没有低头看她,只是冷声道:
“没有,你找错地方了。”
“我这里是儿童诊室,会来这里的只有未成年儿童。”
明道晗微微笑着,没有接话,只是用一双非常冷漠的、如同野兽一样的眼睛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
池衡神色不动,隐隐不耐。
明道晗仔细看了一遍,他面上含着笑意,看似儒雅温和,眼神却非常肆意地,隐含着攻击性一样死死盯着年轻的医生。
一时空气中沉默,躲在桌子底下的阮从珺几乎是僵硬着身体,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足足过了两秒,明道晗这才发出一声轻笑的声音。
他温和地道:“是我打扰了。”
“抱歉。”
池衡只是不耐地又用钢笔点了点桌面,明道晗的视线扫过他桌子上的处方签,那一沓纸上面信息那一栏,患者的年纪确实基本上都是个位数。
看来确实是个儿童医生。
明道晗笑了下,转身离开,往诊疗室门口走去。
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阮从珺不敢松懈,仍旧是缩在阴影里,不敢靠近桌肚朝外的那片木板。
明道晗走到门口,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往回一扫,落在了医生的办公桌上。
他的视线朝下,看着那张浅色原木的办公桌,桌肚是用同色的木板挡住的,只能看见木板下一线细细的缝隙。
那线缝隙是深深的黑色,幽不见底。
他的步伐顿住,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想再次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看那张书桌。
“怎么了吗?还有什么事吗?”这时候医生不客气地开口了。
明道晗抬起眸子,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医生。
过了一秒、两秒。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声音。
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活物在对视。
明道晗顿了下才微微笑着道:“无事,打扰了。”
说着他微微颔了颔首,像是致歉,然后非常绅士地轻轻关上了门。
阮从珺一直等到他走远了,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了才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