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大部分人像是看疯子一样看马丁警探。
列车员上前劝说:“对不起,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马丁警探掏出了证件。
“苏格兰场?”列车员有些迟疑,他并没有立刻俯首听从吩咐,毕竟他是个法国人,而这趟火车的终点站是威尼斯而不是英国。
火车上的乘客国籍就更加复杂了,而且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还真不怎么把一位孤身的英国警探放在眼里。
特别是在大家认为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跟谋杀毫无关系的情况下。
马丁警探清清嗓子,环视了车厢里的人一圈,厉声说:“关于这些古董金币,迄今为止已经有五个人丧命,一个人摔断了腿,这些事都发生在伦敦……”
约翰看到众人的表情就知道大家根本没当回事,只能站出来补充:“这些可怜人大部分都是有身份地位的绅士,他们有的是收藏家,有的是贵族,还有一个人是赌场里提供物品抵押金的商人,只是因为拥有了金币,就遭遇了这种不幸。”
约翰一边说一边给马丁警探打手势。
警探反应及时地从口袋里拿出几份折叠好的报纸。
约翰迅速地瞥一眼标题,很好,有关于诅咒的说法报道。
“我相信从英国来的先生、女士们……可能看到过类似的新闻。”
约翰飞快地接过报纸,有意地把某个版面展示给大家看。
诅咒这个东西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相信的——你永远不会对英国的报纸评论家们失望,他们总是会把不存在的东西描述得十分生动,让人一看就会相信。
比如绯闻、丑闻的细节,又或者是伦敦城市里的恐怖传说。
“是诅咒金币,我听说过!”
瓦妮莎小姐不愧她女高音的身份,这惊天一呼,让整列车厢都安静了。
正在“喝”龙虾浓汤的盖密尔抬起头,好像在等瓦妮莎叫第二声。
让盖密尔觉得遗憾的是,瓦妮莎像是负荷不了这种精神压力,软软地倒在椅子上。
阿贝尔医生熟练地跑到这位歌剧女演员身边,把她从昏厥里救醒。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匆匆地说了一声抱歉,从约翰手里接过报纸,然后神情紧张地阅读,很快报纸又传到了其他桌子上。
约翰看着车厢里的混乱景象,走到列车员身边问:“请你去头等车厢那边,把银行家鲍尔先生请到吸烟室可以吗?”
“这……”
列车员紧张地说,“我马上就去请示列车长。”
他显然不能拿主意,也不敢承担这份责任,否则鲍尔先生坚持自己的名誉受到损害,苏格兰场的警探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却有可能丢掉这份薪资丰厚的工作。
约翰知道这是必要的流程,没有反驳。
詹森刚才提到的六张桌子上的人——基本都在场,只有老伯爵与他的仆人提前走了。
想要说服那位老伯爵可不容易,约翰凭借自己看到的那几眼,就知道老伯爵是一个傲慢又固执的人,仅仅因为觉得美国汽车商的笑声粗俗无礼,就提前结束用餐离开了这节餐车。
所以在找老伯爵之前,最好获得列车长的许可,而且头等车厢的乘客们全部相信了金币有问题的事实。
约翰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视线掠过詹森那张桌子,眼皮又忍不住抽搐了。
——在混乱的车厢里,只有这两位还在悠闲地用餐。
他们端起酒杯,像模像样地碰了一下,然后喝完杯里的葡萄酒。
看表情显然并不觉得这瓶昂贵的白葡萄酒多么好喝,不过刀叉用得还算得体,伪装人类也很到位。
等等,不对!
约翰难以置信地看着盖密尔,戴着那张面具是怎么喝下酒的?
面具上没有一条裂缝,还装饰着羽毛与亮片。
酒杯倾斜之后……总不能是全部被手指吸收了吧?
约翰想到这里,眼前忽然一黑,他立刻闭眼等视力恢复,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不长记性。
反正出于某种神秘力量,车厢里的人都无视了詹森与盖密尔,而能够看见他们的马丁警探又恰好背对着两人,站在车厢中间严肃地说着发生在伦敦的离奇命案。
“那些金币背后牵扯着很大的麻烦,是一个盗匪团伙,我相信诸位……”
“够了!”
一个意大利男人愤怒地站起来,高声说,“如果你想要追查那些金币,就应该把精力放在那位银行家先生身上,我没有买什么金币!”
“没错。”另外一位头等车厢的贵夫人也开口说,“警探先生提到的那位银行家,今天上午确实在图书馆推销了一些西班牙金币,但是购买金币的只有这位美国来的先生。”
贵夫人指的是汽车商人。
汽车商的喉咙受伤,没办法说话,只能拼命点头。
约翰忍不住望向詹森,他知道邪神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因为这种欺骗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边瓦妮莎小姐用虚弱的声音说:“你们忘记鲍尔先生拿出来炫耀的那几枚国王金币了吗?”
车厢里的人齐齐安静。
约翰发现气氛不对,连忙追问。
“是……是他打翻了那个装金币的盒子,还磕破了自己的脑门。”
那个意大利男人有些不自在,当时他在图书馆跟那位贵夫人搭讪,当金币滚落之后,鲍尔竟然一时没有爬起来。
贵夫人倒是很冷静地说:“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国王金币,专门为王室铸造的,很稀有的一种金币,它就落在我的裙子上。当时我的女仆不在身边,让一位绅士从我的裙子上拿起东西显然不是很礼貌,所以我捡起了那枚金币,放在桌子上。”
“然后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意大利男人脸色难看。
谁让那个银行家一副想要赶紧脱手的样子,如果东西是真的,他也不介意花点小钱买下。
“不过我跟鲍尔先生在价格上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这笔生意没有谈成。”意大利男人潇洒地伸手插兜,像是要摸出一根烟,然后他的身体僵住了。
约翰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蓦然睁大,就像口袋藏着一条蛇,又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似的。
约翰立刻挤开马丁警探,两步就冲到了意大利男人面前,用急促的语气说:“拿出来,不管是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审问人,倒像是担心对方迟了一步就会死掉。
那个男人受到这种无形的气势逼迫,心里一慌,几乎没怎么想就把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卷烟盒、手帕、还有一枚金灿灿的西班牙金币。
所有人看这个意大利男人的眼神都变了。
“不,不是这样!”
意大利男人当然知道自己是被看成手脚不干净的小偷了,他急切地站起来说:“我根本没有帮他捡金币,我只是拿起桌子上的金币看了几眼。还有,那位银行家很精明,他还专门把金币数了一遍才放回盒子里的,如果当时少了一枚,他肯定会当场指出的!”
“啊——”
这声高亢的惊叫,吓得意大利男人差点绊倒在地上。
盖密尔在用刀试探着戳面包,他听着瓦妮莎小姐发出的第二声惊呼,跟着发音节奏切开了旁边的一小块黄油。
“我只是想找我的嗅盐瓶……”
瓦妮莎小姐刚才扔了自己的手包,众人齐齐探头望去,只见手包躺在地板上,一堆杂物里有个金灿灿的玩意在闪烁。
贵夫人第一个回过神,她立刻吩咐自己的女仆:“检查我的物品。”
“是。”
很快女仆就在放着香水与手帕、药瓶的包里发现了一枚国王金币。
有了这两个榜样,整节车厢的人都在疯狂检查自己的东西。
不过显然,除了头等车厢这六张桌子的人之外,其他人没有被厄运金币“光顾”。
“这不可能。”
说话的是老伯爵的那位管家,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口袋里找到的金币。
“抱歉,我要去见我的主人。”管家丢下金币,匆忙跑向头等车厢。
马丁警探被这混乱一幕震住了,他眼睛眯起来,像是要说什么。
时刻观察周围动静的约翰果断地捂住他的嘴。
马丁警探又惊又怒,阿贝尔医生稀里糊涂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应该帮谁。
“冷静。”约翰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难道你相信头等车厢的这些乘客全部偷了金币?”
对,马丁警探就是这么想的。
贵夫人可能看不上金币,可是她的女仆呢?
那个法国管家也可能是在装模作样……
“不管怎么样,他们把金币拿出来了,你就装个傻。”约翰心力交瘁,只能找了个借口。
马丁警探终于挣脱出来,冷着脸说:“这些金币都是赃物,应该先没收……”
“别!”
约翰最怕的就是马丁警探拿着这玩意不放,给债主名单再增加一行字。
阿贝尔医生忽然说:“我知道了,这是银行家鲍尔干的,他偷偷摸摸地把这些金币塞给了所有乘客,他想要甩脱自己身上的麻烦,他担心那个盗匪团伙杀掉他。”
约翰:“……”
除非鲍尔是扒手出身,否则要把金币塞给这么多人,还不让别人发现,这技术难度也太高了。
真的是金币被诅咒,金币自己会跑啊!
“不好,鲍尔先生这么紧张,说明盗匪团伙肯定有个成员在列车上。”阿贝尔医生认真地说。
“你说得没错。”
马丁警探很赞同这个看法。
约翰嘴角抽搐不想说话,马丁警探偏偏伸手一指正在给面包片上涂黄油的詹森。
“头等车厢的所有乘客身上都发现了金币,为什么他们例外?”
“他,他们还没检查呢?”约翰额头冒汗。
“不对,你说过……我也见过,他们是危险人物!”
马丁警探非常严肃地说,“鲍尔先生跳过了他们,而且鲍尔先生非常焦急,赶在午餐之前就完成了‘金币转移’,刚才不管我们怎么敲门他都躲着不出来,说明他发现了自己处境危险,这两个人就是盗匪团伙的成员!”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大声,半个车厢的人都听见了。
然而——
阿贝尔医生一脸迷惑地问:“警探先生,你在说什么?这不是一张空桌子吗?”
“不对,这张桌子上只有一个人!”那个意大利男人回过神,一脸纳闷。
“你们在说什么?两个人!”马丁警探惊怒。
“是一个人,一位英国绅士。”头等车厢的乘客们。
“真的没有人啊!”阿贝尔医生与二等车厢的乘客们。
约翰:“……”
侦探拒绝说话,侦探想跳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