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送上门

在漆黑阴冷的房子里,暴雨冲刷着玻璃。

气氛凝重,站在齐膝深的积水里,阿贝尔医生浑身发冷。

手电筒的光暴露了他恐惧的内心,因为光束在左右摇晃。

约翰:“……”

阿贝尔医生努力想保持镇定,忽然看见詹森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有些诡异。

影子很黑,黑得反常,仿佛能吸尽周围的光亮。这不是在光线下倒映出的正常人影,而是某种违反科学定理的存在。

如果直直地盯着影子看,会发现黑影里有东西在动,像一个无形的旋涡。

“别看!”约翰的提醒迟了一步,医生表情扭曲惊恐。

“啪。”

手电筒落入水中,阿贝尔医生身体摇晃,抱着脑袋靠在了楼梯扶手上。

约翰急步冲过去,发现医生眼睛翻白,口中不停地呓语,似乎还想把脑袋往墙壁上撞。

约翰只能把人死死地压在地上,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医生打晕的时候,对方抽搐了两下,昏迷了。

约翰满头是汗,他费劲地爬起来,愤怒地望向詹森。

直接放倒了他的搭档,这是什么意思?

这情形,詹森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我没有做什么,影响他的是内心的恐惧,这位医生不是一个适合接触神秘的人。”

“因为你杀死了康纳尔牧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不害怕?”约翰想到牧师,心里的怒火更强烈了。

一份很简单的委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詹森停顿了几秒,像是在观察约翰的情绪——原来愤怒能代替恐惧,抵挡来自神秘的伤害。

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把康纳尔牧师该有的命运,归还给了他。”

“什么命运?”

约翰忍不住皱眉。

虽然侦探没有医生那样坚定地相信科学,但是对一些神神叨叨的词是同样的反感。约翰在查案的过程中见过很多,有些人先去找占卜师用水晶球寻人寻失物,没有结果才求助侦探,白白耽误了搜寻的最佳时间。

命运,一个听了就让人感到反胃的词。

“你想告诉我,康纳尔牧师注定死于意外,疯癫发狂?”约翰讥讽地问。

“不,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方式,就在五十年前,他找到幽灵船的那一天……”

詹森目光幽深,轻声说:“所有事情都有一个源头。”

这是詹森第二次说这句话。

上次是暗示侦探去追查黑礁镇的过往与祭品的线索。

可惜约翰根本不想知道康纳尔牧师与幽灵船过去有什么交集。

——又没人给委托费调查真相!

至于康纳尔牧师的亲笔信,约翰已经决定自己伪造了。不管这位牧师是好人还是坏人,当年做过什么,都跟约翰没有关系。

早解决早回家!

约翰扛起阿贝尔医生,把他放在二楼的一张床上。

再次回到一楼的时候,约翰重新变得冷静,他向詹森确认现在的情况:

“这次导致海神苏醒的源头,是走私船在名为福雷斯耶的荒岛上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斗争?现在岛上的人全都死了,被吵醒的海神将目光投向了黑礁镇。按照老牧师的笔记内容推断,只要‘沾染了鲜血’的祭品被奉上,海神就不会清扫整个祭坛?”

“是的。”

“镇上那些失踪者,是接触了你,还是参与了走私?”约翰的问题很尖锐。

那位修女显然不是走私犯,否则康纳尔牧师肯定会察觉到“危机”。

牧师只是老了,被黑礁镇的“安全”麻痹了神经,但是不傻。如果察觉到走私行为,他又知道福雷斯耶是什么地方……恐怕会立刻收拾行李逃离黑礁镇,寻找下一个安全的躲藏地点。

“……是多方面的原因,除了接触神秘之外,那位修女的祖辈是黑礁镇灾难的幸存者,还住在黑礁镇。西风号的船员大约去过那座岛,参与过以前的走私械斗。”

听完詹森的解释,约翰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谎言,西风号的两个乘客就被救下来了,还活着。

即使神秘学也是讲逻辑的,这很好。

侦探最怕随机杀人的疯子,约翰怕那位海神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

万一海神脾气上来了,吞完祭品还不满足,直接横扫整个黑礁镇呢?

“如果我没猜错,镇长会把走私的货物藏在废弃的仓库里,价格高昂的那些放在自己家的暗室或者地窖里。”约翰重新进入暗室仔细摸索。

“这栋房子的地窖我去过,没有那些东西。”

詹森刚说完,就听到机关的咔咔声,约翰打开了暗室旁边的墙壁。

詹森静默了半分钟,然后问:“怎么发现的?”

“建筑面积与实用面积不符,二楼比这里长出了一截,有隐藏的面积,所以这座暗室肯定还有第二个机关。”约翰发现手电筒浸水不能用了,只能摸黑搬了一箱货物出来。

这是密封的板条箱,外面还包了一层油纸,非常结实。

借着屋外微弱的光亮,约翰看到了箱子上有干涸的血迹。

显然这批货物的来历并不“干净”。

约翰还准备找东西撬开箱子查看,詹森阻止了他。

“是鲸油,我听到了。”

约翰:“……”

一般不是应该说“闻到”吗?

尽管闻到也是不可能的,鲸油都装在密封的罐子里,保存得很好,什么样的鼻子才能闻到?

可是“听到”,这……

噩梦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那些痛苦的哀嚎,犹如地底深处传出的悲鸣,重复着回响不休。

约翰晃晃脑袋,把幻听的感觉甩掉。

——坚持住,只要离开黑礁镇,一切倒霉事都会消失!

“这些全部搬出去?”

约翰数了一遍箱子,总共七个。

外面积水太深了,想要从这里搬到码头,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任务。

这时站在门口的詹森终于有了动作,他像是招了招手,积水里忽然浮出来一条小船。

一条粗制滥造的船。

是破旧的木板、家具组成的,形状有些怪异。

“如果不想发疯,我建议你不要研究这些东西是怎么拼凑成船还不散架的。”詹森及时提醒。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和缓,却总是让人头皮发麻。

是那种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危险气息”的家伙,如果是在伦敦街头遇到,约翰估计自己会把手伸进口袋握住枪,再远远地绕开。

——让你心甘情愿地把整条马路让出去,恨不得爬屋顶都要避开的危险人物。

约翰搞不懂康纳尔牧师这群人为什么把描述、研究这些存在的知识称为“神秘学”,难道不应该是“危险学”或“生存学”吗?

约翰保持沉默,搬货。

七个箱子堆在了船上,怪船微微下沉,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

“用船送到海边,它们会自动飘向怪礁,记住,要在银月再次升起之前。你也可以不去,让别人代替你,但是不管躲在什么地方都没用,祭坛关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要接受来自海神的注视。”

詹森说完就消失了。

约翰:“……”

海神的注视是什么?听起来很不妙。

约翰当然不想去冒险,可是这里没有别人。

医生还昏迷着,亚尔松警官根本不相信他,而且回头去找警官与酒馆老板也很费时间。

还要银月再次升起之前,把这一船沾了血的祭品推入海里。

估计是糊弄海神,让它躺着把祭品吃了,然后看见祭坛里没剩什么值得吃的东西,就会放弃起床了。

约翰找到一根板球棍,充当船桨,往海边划去。

***

约翰来到码头附近,发现这里完全被洪水淹没了,只剩下房顶像礁石一样露出水面。

越往前,积水的颜色就越古怪。

没有浑浊的泥沙,是一种深幽平静的墨蓝色。

约翰正要跳下船,忽然感觉到怪船一阵剧烈的摇晃,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他跟箱子都扔在了水里。

约翰左右张望,果然在码头原本的位置上发现了渔船。

箱子在水里有浮力,不是很难拖动。

而且约翰隐隐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拖拽着箱子向大海飘去,看来詹森没有骗他,祭品会被海神牵引。

约翰费劲地把七个箱子装上船,解开了渔船的绳索。

渔船先是随着水流缓缓后退,漂了一阵之后,毫无缘由地“飞”了起来,像利箭一般在海面上掠过,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一瞬,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就在约翰以为是错觉的时候,他的耳朵再次捕捉到了海浪、雨水、还有杂物的撞击声。

唯一不同的是,天边的乌云好像散开了一点,有一抹光线照在海面上。

暴雨开始转小。

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原本淹没的街道与房屋都露了出来。

约翰脸色发白,没有一点欣喜的表情,他脑中的直觉警报在疯狂叫嚣,他转头就往教堂的方向跑去,因为那里地势比较高——他用了平生最快速度在跑,短短半分钟,肺就像要炸开来,两条腿拼命摆动。

轰隆隆的恐怖声音从背后传来,约翰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恐怖的白墙。

是比城镇的所有房屋都高的巨浪。

海啸来了。

约翰毫无反抗之力,被海浪轻而易举地卷走了。

他又听到了许多可怕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绝望地哀嚎着。

上下颠倒,意识被抛离,谈不上痛苦绝望,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

“咳咳。”

约翰趴在地上,拼命吐着海水。

他勉强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一座巨大的礁石出现在眼前。

他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人,约翰看到了阿贝尔医生,还有老杰克、亚尔松警官。

所有人像是搁浅的鱼,以各种挣扎搏斗的姿势僵硬地凝固在那里。

这景象十分诡异,因为有些人的眼睛是睁开的,表情惊恐。

约翰往前爬了几步,又看到一些镇民,他并不认识,直到遇见一个穿着修女衣服,握着十字架的女人。

修女蜷缩着身体,只有脸朝上。

“醒醒。”约翰试图叫醒她。

修女没有反应,不过人还活着,有呼吸。

旁边西风号的船长左半边身体已经陷入了黑色泥沙里,像是晒干的鱼。

约翰心惊肉跳,因为前面全是这样的尸体,焦黑干瘪。

这是什么地方?

黑礁镇全灭了?

海啸摧毁了黑礁镇?可是他们活下来了?

这算活下来吗?

约翰满心疑惑,他忽然听到了碎石滚落的声音。

约翰立刻闭上了眼睛,一点都不好奇,坚决不去看那座巨大的礁石。

“……呼……嘶……沙沙……”

奇怪的声音徘徊在耳边,约翰的脑袋闷闷地抽痛,他强忍着不适,不发出任何声音。

随后约翰感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

那种浑身战栗,恐惧得无法动弹的感觉来了!

这就是海神的注视?

约翰感到自己忽然浮空,就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从地面拽到半空中,然后他藏在口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滚了出来。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一堆封裹好的牧师亲笔信、一张康纳尔牧师的照片……

约翰闭着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到头像是要裂开了,随即失去了意识。

“啪。”

约翰像一口麻袋,直直地掉在沙地上。

照片缓缓上浮,然后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场景。

银色线条勾勒出康纳尔牧师的房间——老牧师看见墙壁与天花板上的白霜神情惊慌,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戴着礼帽披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张照片。

在整个虚幻场景里,唯有这张照片是实体。

老牧师惊恐地倒下,男人把照片扔在了冰霜冻结的地面上,转身离开,身后的阴影与黑暗旋涡交织成了一片迷幻景象,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漠然地瞥了房间最后一眼。

幻影消失了。

“……”

怪礁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照片上残余的神秘力量再次被触发。

银色线条构成的虚拟幻影第二次出现、播放。

然后是第三次。

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