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午后,折竹孙六带着一瓶巴西烈酒“Pinga”来我家拜访。折竹一来,肯定有好故事听。待会儿他会一边喝着美酒,一边说“神狂之河”的奇闻。我舔舔嘴唇,心想真是太好了,便坐着等他开口。
故事的名字叫做“水栖人”,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水栖……是生活在水里的意思吗?”
“是呀。”他坦然地点点头。
人类怎么能生活在水里?
听他这么一说,我真的有些生气。
“喂喂,拜托你别开玩笑。”我有些耐不住了,愤愤地对他说道:“人就是人,怎么能像青蛙、海狗那样栖息在水里。你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见我一脸不屑,折竹取出一本阿根廷地理学会的会刊Revistra Geografica American哗啦哗啦地翻了几页,找到要找的内容后,伸出粗壮的手腕指着那个标题让我看。什么?那上面写着“Incola palustris”,意为“沼底栖息人”。见我一脸茫然,折竹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魔境通,无话可说了吧。好嘞,小少爷你下来吧,让叔叔开始说故事。”
我那三岁的儿子正坐在折竹的膝盖上,此刻自然被他的狂笑吓得不知所措。别看折竹平日里神神秘秘的,他在孩子中却有个“泰山叔叔”的美名。虽然他有时候看上去粗枝大叶,一脸孩子气,根本就不像老是板着脸的日本人,但这其实只是雄鹰不露利爪的表现罢了。
如果没有过人的身手,又怎么能闯入未知魔境再全身而退呢?他在这“水栖人”的故事里将有什么表现……就让我们洗耳恭听吧……“说起来,让我碰上这事纯属偶然。当时我认为进军‘神狂之河’太过仓促,决定整个计划延期一年进行。这一年中我便在里约热内卢闲游,偶然让我听到了‘水栖人’的事,便被卷入这命运的旋流。”
“你问水栖人到底在哪儿?别急嘛,你让我喝上两口,然后从里约热内卢的四月开始讲起。”
里约热内卢的香风是巴西人的骄傲。
每到四月时节,棕榈花香和着海湾上吹来的柔风四处飘散,走在香风中顿觉心旷神怡。折竹从东海岸步道旁一家露天酒馆中走出来时,正赶上一阵香风吹过。椰子叶簌簌作响,他沐浴着香风往人群熙攘的山道上走去。这条路上有两家高级俱乐部,名字分别是“恋鸠”和“处女林”,只有那些入住头等舱的客人才有资格进入。
“呵,‘处女林’这名字还真俗气啊。”
折竹小酌了几杯,略带醉意,但脚步还算稳当。当他晃晃悠悠地路过“恋鸠”后门时,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突然从他眼前飞过。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旅行箱。紧接着从里面传出男人的怒骂声:“快滚出去!你这种没本事的家伙也配来我们这里表演?快滚!”
各位,这种场面在电影里没少见吧?蛮横的伙计拎着可怜虫的脖子,往他腰骨上一踹,连人带箱给踢了出去。这套夸张的动作可是拉丁人的绝技之一。
唉,刚刚被骂的那艺人就是个可怜虫。折竹想看看那艺人长什么样子,便捡起他的旅行箱站在门口等他。他做这些事完全是乘着酒兴,心想反正那人稍后就会被伙计赶出来吧。如果当时折竹没那么多事,也就没有后来的探险故事了,他也根本不会去“帕奇尼荒湿地”(Esteros de Patino)找什么“水栖人”。
没过多久,入口处突然出现一个大个子男人。只见那男人走下步道,往四周张望了一圈,看见折竹拿着自己的箱子,便走过去对他说道:
“大哥,那箱子是我的。”
“我想你肯定会出来,所以替你看着。拿好了,这东西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说罢,折竹便递出了旅行箱。
他本以为会被伙计像野猫一样撵出来的家伙肯定长着一副可怜虫的衰相,但面前这个男人肩膀宽厚,后背就像块门板。四肢健壮,身材高大,一身匀称的疙瘩肉就像古希腊的雕塑一样,让男人见了也不住赞赏。
但他穿的衣服实在太寒碜了,根本不像是个在俱乐部里表演的艺人。
——没搞错吧?
折竹递过箱子后,问道:“喂,这箱子真的是你的?”
“哈哈哈哈,当然是啦,刚才那一幕您没看到吗?”男子大笑道。
“刚才那人不是叫我滚蛋吗?他是这里管事的,叫奥利维拉。我拜托那矬子让我继续表演一场,并且保证会大受欢迎。但他不肯。算了算了,唉,他不肯我也没办法。”
这男人个性开朗,口才也不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被俱乐部赶出来的可怜虫。他长得很像那个经常演帅气小生的道格拉斯·范朋克,连那豪爽的笑声也很像。
“其实也怪我不好,四天前我骗他说自己会反串表演,这才让他雇了我上台。头两天我凭些下流段子也博得了不少掌声,但接下来就不行了。”
“被观众嘘了吗?”
“可不是吗?但话说回来,凭我这种水平还能在‘恋鸠’的舞台上表演三晚,我还真佩服自己。”
“你倒真直白。”折竹被男人的爽利劲儿给逗乐了。
“我看你完全是临阵磨枪,连笑话怎么讲都不会吧。”
“呵呵,穷急了就什么也不顾了。不是有句老话吗——痞子搭手数十回,锅碗瓢盆也能沾。”
说到这儿,男人抬头狠吸了两口夜空中的冷气,抬头眺望着寂寥的星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咕噜一个转身对折竹说道。
“大哥,我有点东西要给你看看,但这儿不是地方。”说完便拉着折竹钻进了小巷。
“是什么啊?”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两三个亮闪闪的光粒。折竹接过一看,哟!原来是未经研磨的钻石原石。大的有二十克拉左右……那手感就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折竹惊呆了,马上把东西还给他说道:
“这是你偷的?还是走私带进来的?”
“这您先别管,大哥你是日本人吧?在桑托斯或圣保罗这种地方,日本人都是移民。里约热内卢也有日本大使馆。所以说,你们要运点什么东西可用不着交关税,这就是身份带来的福气。我卖东西也要看人,一般人我还不给他看呢。怎么样大哥,这东西卖给你,你准备出多少?”
但折竹的注意力都被其中一颗钻石给夺走了。其余的原石虽然也很贵重,但这颗非比一般。那颗原石个头很大,散发着美丽的蓝光。
如此完美的极品钻石,绝对不会是巴西出产的。
“这不是巴西产的吧。我看是南非几内亚出产的。”
“您这话说的,这石头刚挖出来还热乎着哪。实话和您说,既不是巴西也不是圭亚那。这几颗都是南美一个新矿里挖的。”
如果就此问下去,说不定就能打探到什么别的消息。可惜折竹不是那种瞅见宝石就看进去拔不出来的人。那男人见折竹无意购买,也觉得很失望,便把钻石又放回了口袋。
“唉,这玩意儿可要烂在我手里了。巴西对宝石什么的管得非常严,随随便便拿出去卖的话,被捉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男人笑着和折竹告别,他往前走了一两步,突然立地当场,仰天长啸道:“老天爷啊!你真要把我逼上绝路?看着吧!老子就是去要饭,去牧牛,也绝不会向你低头!”
要问男人什么时候最帅,不屈的时候最帅。男人的这股气势让折竹觉得此人不一般,决不能轻易放过。
他话多,甚至有些厚脸皮,却让人不觉得讨厌。这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是小偷?还是走私贩子?既然拿着来历不明的钻石来贩卖,肯定是这两者之一。
嗯,这小子真有意思,先请他喝一杯再说吧。折竹吐着醉腔向他开口说道:
“哟!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喝酒?!”那男人一脸兴奋地反问道,“有碗饭吃就行,还有酒喝就太感谢了!大哥,你真够意思!”
于是这二人就走进了位于秋千街的一家饭馆。这“水栖人”的故事正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