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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工地上发生事故的那天,金总回家之后,在他们公司出事的建筑工地上的最高领导就是安然了。那里一刻也离不开人,机器的轰鸣声,家属的哭叫声,围观人们的吵闹声,掺合在了一起。相关委办局的领导不断地在那里组织抢救的同时,也时不时地寻问着安然有关工地出事前后的情况。
晚上,不仅是安然没有离开过工地半步,就是那些市里其它相关部门的领导也没有离开工地。正在这时,不知道又从哪调来了两个大探照灯,照在了工地上。晚上九点多钟了,工地上所有没走的人们都没有吃饭,安然也已经是饿得饥肠辘辘了,工地上依然没见到何主任的身影。安然主动地又给何主任打过几次电话了,何主任就是没有接,他是知道何主任是和金总在一起的。金总病了确实需要有人照顾,可这边这么多人吃饭总得有个人管一管,那么多单位的人来这里参与抢救,总不能让人家一边抢救一边还得准备饭吧。安然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让工地项目负责人王宝全出头马上联系一家饭店往这里送盒饭,至少也得一两百份,能先送来一部分最好,先解决在工地上具体参与挖掘的一线人员的晚饭问题。四十多分钟以后,第一批盒饭送了过来。
安然最后吃上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钟了。
在安然和伊茗的努力下,死伤者家属的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他们被安排在工地工棚里。
何主任离开金总的病房之后没有回工地,工地里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他走了之后,想去工地,可后来精神上总是有点儿魂不守舍,他走了一段路后,犹豫了几分钟,就转身开车掉转了方向。他把车往家里开去,这一路上,他是一边开车,一边想着两件事。一是金总这么一病就很难再康复了,自己怎么办?第二件事就是怎么样和金蕙还有周围的人说出金总的病情。这前一件事也是何主任想得最多的,更是让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根本原因。当何主任想到这里时,他有些紧张了,他想到了安然作为后备干部在党校学习的事,想到了安然今天在电话里对他的那种态度。最后,他还是不得不重新掉转了车头,向工地的方向开去。
他到了工地的时候,巨大的探照灯照在了事故的抢救现场上,而死者家属们已经没有再闹的了,他们就是在等待着挖出他们亲人尸体时的那一刻。
安然看到了何主任的到来,可这时,在安然看来,他来与不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在这个工地上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论怎么样地找他叫他,他都几乎就是无动于衷。此刻,安然已经没有心思去理睬他了。
这一夜,安然和其他人员都是在事故的工地上度过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合过眼睛。到了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已经是距离发生事故的时间二十五六个小时了,这时,终于有人报告看到了死者的遗体,半个小时之后,三具尸体全部挖了上来。又过了一会儿,当那些参与挖掘的人们把第四具尸体,也是最初压在底下的那位死者的尸体抬上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围上了许多人,围上来的大都是死者的家属。
当那些死者的家属们看到了他们自己的亲人的时候,一个个痛不欲生。警察们在维持着秩序,除了死者家属之外,后面的工人们也有不少不断地往前拥着,安然和许多领导被围在了中间。这毕竟都是一些死去了亲人的家属,警察们维持秩序时是很难为情的。就在这时,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看上去能有七十岁左右的老人说是要见公司的领导,他说他是刚刚找到的其中的一个死者的家属。在这位老人的后边还跟着不少和他有着同样表情的人们。安然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他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就被挤到了那些人的面前。还没等他说什么,他就感觉到头上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他只觉得眼前金花四溅,晕得厉害,但思维好像还清醒着,他力图扶着别人站稳一点儿,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几十秒钟,他就坚持不住了,最后,就倒在了人群之中,倒下后的一切,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安然醒来的时候,他也和金总一样已经躺在了市第一人民医院里了。
安然睁开眼睛之后,他知道自己是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可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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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看到了自己的身边有一个自己还不怎么太熟悉的大约快到四十岁的男人。他是刚刚从部队转业到他们公司来的转业军人,分配在了办公室工作,他姓仇,叫仇玉。安然还没有和他打过什么交道,是这个人告诉安然,他是被一个死者的老爹用一个尼龙绸包,狠狠地照着脑袋打了一下,那包里装着一个搪瓷大茶缸,他当时就人事不省了。随后,他就被送到了医院里来了,听说,打人的老人后来被公安人员带走了。安然听完之后,是一点儿也记不起他自己被打的情景了,他更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打他,他想也许是那死者的家属把他当成了单位的领导,而且还把这事故的原因都算在了自己的身上的缘故吧。安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什么变化,于是,他就想坐起来,他试了试,不行,他一动就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他又躺了回去。
一会儿的工夫,进来了一个护士模样的人,为安然挂上了吊瓶。
“你是护士吧?”安然一边被挂着吊瓶,一边问着护士。
“是,这还看不出来?”
“我想问你,我这还有什么事吗?”
“这你得问医生。”
“这我知道,我现在就想问问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一声,我检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这你可以告诉我吧?”
护士开口笑了,笑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是,你刚来的时候,已经给你做过脑CT了,没有淤血什么的,这样,就不太要紧。有点儿脑震荡,你现在的头不晕不疼吗?”
“疼,只是多少有点儿疼,就是晕得厉害点儿。”
“那就对了,你得休息两天,稍微观察一下,也许恢复恢复就没有什么事了。”
“噢,那就谢谢你了,你这不是说得挺明白的吗?”
“对,可这是应该医生说的,都让我说了,行啊,反正我说了也不算数,什么时候能好,你得听人家医生的。”
安然点了点头。
安然知道仇玉算是来照顾自己的。仇玉问过了安然想不想吃东西,安然说还时不时地想呕吐,不能吃。仇玉就出去吃饭了。
安然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那人和安然的岁数差不了哪去。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者是怎么不舒服,为什么住在这里观察?他通通不知道。仇玉出去之后,他们都是一个人呆着。
躺在安然对面的那个人,在安然清醒了之后,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引起安然的注意。安然只是觉得他在不断地翻着一本杂志在看着,什么话也不说。当那人要走的时候,来了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女孩儿说是来接爸爸的。那人当时边换衣服边问着那个女孩儿,“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那孩子说,“没有。”说完之后,又接着说到,“我出门之前还有一个阿姨来找过妈妈了,说是找她有事,我站在屋里,从门镜看到那个人了,我不认识她,就没给她开门。”
“那你怎么知道是找妈妈的,说不定还是找错门的呢?”
“不是,肯定不是,我在屋里问过她了,她说是找白洁的,肯定是找妈妈的。”
安然听到了白洁的名字,浑身就像是过电似地动了一下。
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生命里的那个白洁,他侧了一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这眼前的父女。
“那你怎么不给人家开门呢?”
“不敢,怕她是坏人怎么办?”
那孩子的爸爸在那女孩儿的鼻子上轻轻地扭了一下,然后,他们起身就走了。
那一刻,安然简直就是神魂颠倒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听没听错。他起身看了看左右,下意识当中,他是想看一看眼前有没有护士或者是仇玉,在确定了眼前没有一个人能帮助他时,他自己把自己身上正在挂着的吊针一下子就拔了下来。他先是下了床,走到了窗前往外望着,看看那父女俩,是否已走远?他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就转过身来,把放在床边的自己的那件衣服拿上就出门去了。此时,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正在病房里被观察的病号。他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想找到那个人,可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门前的那些道路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他不知道那父女俩往哪里走了。没办法,几分钟以后,他就又回到了观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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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玉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的是安然还没有挂完的吊瓶,觉得挺奇怪,“安总,你去哪了?,去卫生间了,是吗?我不该在这个时间出去吃饭,这怎么搞的?”
“不是,不该你的事,是我刚才遇到了一个熟人,我想追上他,没追上。”
“那我去把护士找来,再给你挂上吧。”
“行,你去吧。”
一会儿工夫,护士来了,“怎么为了追一个人,把吊针都拔掉了,那个人对于你就那么重要吗?是个特漂亮的女孩吧?”那个岁数挺大的护士调侃着,又给他重新挂上了吊瓶。
护士走后,仇玉再也没有走。到了这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只有那几个和安然一起在工地的技术部门的处长们来看过安然了,其余没有人来过这里。
他们都走了以后,安然感觉好了许多,他一再让仇玉回家,不用他在这里了,他说他的感觉好多了,肯定没有什么事的。最后,在安然的一再劝说下,仇玉没有再坚持留下来。
那一年,白洁的不辞而别,对于安然的打击是致命的。在安然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她,而且已经知道她确实去了海南的情况下,他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十多天,那十多天里,他一个人躺在家里没有了人的伴随,没有了人的照料,更主要的是没有了对谁的企盼。他每一个白天都是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棚度过的,每一个晚上在昏昏沉沉之中醒来的时候,又会感到是那样地无助。他重复地做过了几次几乎同样的梦。那就是他在一条小船上,突然,那船被一个巨浪打翻了,那船完全变成了一些木头碎片,他拼命地抓住了一块,可那块碎片很快就又和他分离了,他又拼命地朝着那块碎片游去,就在他还没有抓到的时候,他从梦中醒了。
在醒了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还沉浸在那种情绪里,他后悔为什么不能够稍微晚一点儿醒来,那样,自己就有可能抓住那块木头碎片了。那一刻,他好像觉得那不是一块块的木头碎片,而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又一个至关重要的希望。
在那些日子里,单位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病了,他的朋友们也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自己了解自己,他只有在像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情绪发生了重大的波动的时候,他的胰腺炎才会发作,而且还没有什么特效的办法治疗。他就是慢慢地挺着,直到情绪慢慢地平和下来,才能稍有好转。而在那一段时间内,他的情绪不可能好,白洁明明说好了的,她还会来找他的,结果竟然不辞而别了,而这一别,就让他俩竟然成了两条永远也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也许,他只能永远都平行地张望着了,甚至连张望的可能都没有了。就在那些个不眠的夜晚,安然一次次地想到过死,他想到了自杀,他选择了几种不同的死的方法,最后,却都没有实施。那是因为,他又一次地想到了,还要去寻找希望,寻找那不管存在与不存在的希望。他要去了解白洁到底为什么离开了自己,他要去找白杨问清楚,白洁是不是她逼走的,白洁到底在哪里?自己一定要再去找她,再把她找回来。
那年,安然病好了一些之后,真的去了槐花街五号。她到了那里,白杨家里的门是锁着的,于是,他就又回到了楼下。他就站在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拱型的大门洞外面等着,他来回踱着步,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才等到了白杨回来。还是白杨在夜色中看到了安然,她走上前去先开了口,“安然,你怎么站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吧?”
“是,阿姨,是来找你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在单位研究一个手术方案,所以,就回来晚了。看来你早就来了?”
“我来了有三个小时了。”
白杨先是心里一楞,然后说到,“怎么,你就在这等了三个小时?”
“对,就在这等你等了三个小时。”
“走吧,上楼吧。”白杨说完后,自己走在了前面,安然跟在了后面。
白杨和安然进屋以后,白杨没有去做饭。她脱掉了上衣,给安然倒了一杯白开水,就坐到了安然坐的椅子的对面的床的边上了。
他们直接进入了谈话的主题。
“阿姨,我已经无数次地找过白洁了,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去了她的学校,才知道她已经去了海南。阿姨,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安排?是不是你让她这样做的?”
“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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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什么叫作是也不是?”
白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说到,“离开这里,这是她自己的主意,但最后,我也同意了。”
“那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选择?为什么既然做出了这种选择都不能告诉我一声?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摆脱我?”
“她这样做,也许是基于我的压力,我和她明确地说过,我是不能让你们结合在一起的。她这样做很可能是选择了一种回避,也许这种回避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阿姨,我不需要她的这种明智,我需要她,她是我生命的寄托,没有了她,我还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阿姨,你也是一个过来人了,难道你就不能理解我们这样一对青年人的这种真情吗?何况她还是你的女儿。”安然说这些话时,终于有些激动了。
这句话有些刺激了白杨,白杨也显得有几分激动了,“安然,正因为白洁是我的女儿,我才这样做,正因为你也曾经是我的儿子,我才这样做的。假如你们当中的一个人,如果不和我有什么联系的话,那我为什么要成为你们之间的障碍?”
“阿姨,那你也有点儿太自私了,你也就是为了你能有一个体面的不被人说三道四的生活,就断送了我们,就断送了我们的爱,就断送了我们那铭心刻骨的爱。你不觉得这样做不仅是自私,而且,还太残酷了吗?”
白杨落泪了,她站了起来,找来了一条毛巾自己把眼泪擦去了。然后,慢慢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到,“安然,有一件事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曾想,如果你爸爸现在还活着的话,他知道了你和白洁将成为一对夫妻,他会同意吗?我问完了我自己以后,得出的结论是否定的,他也同样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的。”
“阿姨,就算你说得对,就算是我爸爸活着也不会同意的话,我也同样会认为你们都是自私的,你们就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自己才把一对那么样热恋着的男女活活拆散,才会让一对幸福伴侣生离死别。你太自私了,你想过没有,如果当我最后确定我这一辈子真的不可能和白洁在一起了的时候,我的首选那就是去死。阿姨,我不是想用死去要挟你同意我们的事情,而没有了她,我确实没有什么必要活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白杨听到了这些话之后,她那本来已经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情绪又重新激动了起来,“安然,那你想过没有,你们要真是走到了一起,那我也可能同样得面临着你那样的选择。”
“那好,阿姨,我们是很难谈到一起的了。那我想问你,白洁走的时候,她是怎样想的?你能告诉我,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吗?”
“那我不知道,不过,去海南,那首先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后来,我也同意了。真的就是这样。”
“她现在在海南什么地方?她应该来过信了。”
“安然,你能不能为阿姨想一想,她能做出这种选择,那也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你如果不依不饶,再要去找她,那就会更复杂了。你知道吗?我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的好女孩儿有很多,你就重新选择吧,好吗?算是阿姨求你了。”说完,白杨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让安然的心里确实是酸酸的。
安然离开白杨家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临走前,他们又谈了很多,但白杨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让步,甚至就连白洁在海南什么地方也没有告诉安然。他们虽然有时说话有些激动,但都没有表现出那种丝毫的对对方的不尊重。
就在安然离开白杨家的两三天之后,安然和单位的领导打了招呼,开始了他的干部休假,他就是利用这个假期去了海南。他是去了白洁以前的学校,费了很大的劲才在她的一个要好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她在海南的落脚之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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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到了海口之后,按照白洁的朋友说的地方去找白洁了。那是一家不太大的报社,编辑部有几间房子,办公楼里像是几个单位同在一起办公。他走进那家报社的编辑部时,那里边的人们正在忙碌着,他说明了来意,要找白洁。那里边所有的人显然都认识白洁,都争先恐后地告诉他,白洁就在几天前离开了这里。安然很失望地问他们白洁去了哪里?他们没有人能说得很清楚,有一个女记者模样的人给安然提供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那就是白洁租住的房子的地方。安然出门就打了一辆出租车朝着那女记者告诉他的方位找去。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可到那之后却让他彻底失望了,白洁也就是在那天辞去那份工作的同时,也把租的房子退掉了。
那天晚上,安然沿着那一条条他叫不出名字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他的眼光一亮,发现了他的前面有一个女孩儿,他觉得那人就是白洁。这让他喜出望外,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人家的前面,挡住了那女孩儿的去路,那女孩儿先是吓了一跳,还没等她指责他的时候,安然就发现认错了,连连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这才避免了麻烦。
离开了那个女孩以后,他的眼泪一次次地流了下来,又一次次地擦干,又再一次次地流下来,当他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看了看表,已是清晨四点钟了,天几乎已经亮了。
上午,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临海的时候,他嘴的周围迅速地生出了许多的水泡,那一个接着一个的水泡晶滢剔透。他到了单位之后,不用自己说什么,仅仅那些水泡,就成了他休假快乐与否的说明书。
回来之后,安然就再也没有想办法找过白洁,甚至也没有再去找过白杨,他彻底失望了。从那以后,在安然看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白杨与白洁一块安排的,那就是白洁完全是有意识地避开了自己,而在安然看来这是结束他们之间的这场恋爱游戏的最为无情的方式。
是一种游戏,事已至此,就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销声匿迹了,这还不是一种游戏吗?
在安然的脑子里,越来越被这种想法充斥着。他回来之后的情绪坏透了,从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开始对谁都没有了信心。可以说,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爱都给了白洁,而她竟然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他甚至是不知道白洁是在一个什么样的陌生的地方。在安然看来,就连自己对她牵挂的思绪,都没有了一处落脚的方位。
安然绝望了,真的是绝望了。
一度时间里,他曾经想到要对白洁疯狂地报复,那就是只要走近自己的女孩子,他就觉得用不着去顾及什么感受,就和她们在一起来它一场肌肤之亲。一句话,那就是他想放纵自己。更准确地说,她从白洁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整个女姓的那种爱情观,他有些瞧不起,不仅是瞧不起白洁,甚至于瞧不起整个女姓群体,他觉得在她们的身上缺少的就是那种像男人们那样在困难面前表现出来的百折不挠的坚韧和厚重。他知道他这样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对白洁一个人的报复,而是针对整个女姓群体。他的这种想法曾经统治过他一段时间,可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当他一面临这种机会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退却了,他做不到。每当到了那种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会自然地浮现出白洁的形像,就会觉得白洁可能还会在他不知道的什么地方等着他。她还是属于他的,不管她在遥远的哪里,她也都是离自己最近的人,她不管走到了天涯,还是海角,最终都走不出他的心灵。
那些年,安然在没有了白洁的日子里,他哪也不去,他唯一去的地方就是曾经产生和孕育过他和白洁的爱情的市图书馆,他经常是把那一本本的书借来,拼命地读着,用这样的方法来麻木自己,让自己少一点儿静下来的时间。到了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要去海边游泳,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排满自己所有的日程,让生活占领自己的思维。
6
那是哪一年,安然也不怎么能记得很清楚了,那天他坐在16路公共汽车上,看到了让他那些年为之激动的一幕。车停在了月亮广场那一站的时候,从前面的车门上走下去了一男一女,那男的走在了前面,女的跟在了后面。坐在同一辆车的后门附近的安然没有下车,他坐在车上,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身影,像是他熟悉的白洁。安然在车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拼命地往外张望着,那俩从交通银行的旁边走过,朝着新华书店的方向走去,汽车开动以后在邮电大楼的门前赶上了他们。安然一下楞住了,那真的是白洁,那就是他已经几年不见的白洁。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这是不是在梦里?会是她吗?他甚至擦了擦自己的眼镜,等他再戴上眼镜想看个仔细的时候,那车已经开得很远了。
那天晚上,安然回家之后,几乎是彻夜未眠。他回忆着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从白洁和那人的亲密程度中可以感觉到,她们一定是夫妻俩了。这一夜,安然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后来,他已经不记得了,他也不想记起了。他只知道,就是从那天开始让他一下子断了对白洁的幻想,她分明是另有怀抱了。
没有了幻想,不等于不想,在安然的心里,他是明明知道他对于白洁的那份爱是无法忘记的。尽管他还是继续思念着白洁,但从那次见到了白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她。他不知道白洁是什么时候回到这个城市的,也不知道她回来以后,住在哪里?是暂住还是不再走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他知道这样做实际上是自己在欺骗自己。不过,他不再去找她,而让她在自己的意识里渐渐地模糊起来,目的就是他觉得这样做可能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在此后的那些年里,在安然对白洁的那种思念的情绪里,渐渐地有了两种成份。一种就是那种永远也无法放弃和取代的对白洁铭心刻骨的爱;另一种就是这原始的爱里还多出了几分抱怨甚至是憎恨。他对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当他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时候,她不仅是不辞而别,而且还另有怀抱了。
今天,安然在医院里见到的这个女孩儿有可能就是白洁的女儿。安然追了出去的那一刻,几乎也是下意识的,他知道就是真的印证了那一切,只会让他自己更加痛苦。可他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得到的有关白洁信息的机会。
安然一方面是没有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另一方面他已失去了再主动出机去找白洁问个明白的勇气。他觉得他再拼命地去找她已经不是太有必要了,他开始有些宿命了。他曾经想过,也许是上天不让他们在一起,否则,他是一定能够把白洁留在身边的,没能留住她,可能真是上天的注定。这是他那次在月亮广场看到了白洁之后,没有设法再在这座城市里去寻找她的原因,而此刻要不是在这里听到的有人提到了白洁的名字,他是不会想到在医院里自己病床的对面的这个人就是和白洁有关系的。他在内心里抱怨着上天的不公,既然没有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为什么在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的医院,却偏偏要安排他到这家医院里来?而且就住在了自己的对面,这是上天有意要嘲笑自己,还是有意要给自己一点儿什么暗示?这一夜,安然的这种烦脑几乎取代了白天他在工地上的那种烦脑。
临到天亮的时候,安然做了一个梦,那是关于白洁的,让他高兴至极。他醒了之后,还久久地品尝着自己在那梦中的滋味。他先是回忆了一遍,是为了不让那梦境轻易地离去,而把它长久地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当然,让安然永远也忘不了那次他的那个梦的,还有更离奇的原因,那就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在梦中,安然在临海商场的南楼里遇到了白洁,那个梦是清晰的:他是从那大楼的南门走进商场一楼的的照相器材柜台前的。而就在这时,白洁也走了进来,她是从东门走进一楼的,她也是走进了那同一组柜台。安然去寻问照相机的行情,而白洁则是去买照相机里用的电池。当她们走到了相距还没有两米远的时候,彼此都发现了对方,他们猛地一抬头,白洁惊讶地说到“是你?”
7
“是你?”安然也同样一下子楞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我,是不是不怎么情愿?”
“你就把我想的那么无情。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最轻浮的女人了,是吧?”白洁说到这里,就瞪着两个眼睛等着安然回答,可就在这时,安然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论是说还是喊,都发不出声音来,他醒了。
安然在医院里只按照医生的嘱咐,住了二十四个小时,就出院了。医生告诉他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正常工作了,他的脑震荡的症状已明显好转,慢慢地就会完全好起来的。他出院的第二天就去上班了,他考虑金总住院,单位的事情又那么多,就没有在家里休息。到了单位以后,那一件件的事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单位成立了事故善后工作小组,组长仍然是金总担任,他担任副组长,什么事情最后的拍板还都由金总确定。
出事故的工地已经被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勒令停产了。安全事故调查组也已经开始调查事故的原委,那些相关技术部门的处长们正在配合调查,他们暂时没有找安然谈话。他去了事故的工地。安然来到之后,工地上的项目负责人王宝全看到了他,走了出来,“安总,你来了,你好了吗?”
“好了,没事了。”
“前天把我们吓的不轻,没想到那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个打我的人在哪呢?”
“他第二天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被公安人员带走了,我是想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现在放出来了没有?”
“没有,那老爷子就那么一个儿子,这一下子就没有了,他怎么能受得了,他是一个农村人,他听说了你就是大老板,他也不懂,以为这个工地就是你大老板的。所以,他就朝你去了。”
“噢,那他被公安局人带到了哪?”
“不知道。”
安然没有再提这件事,之后,又叮嘱了几句别的什么就走了。
他准备离开这里之后,重新返回医院,看一看还在治疗的事故中受伤的那几个工人。此刻,他决定先去一趟公安局,他让司机把车往公安分局开去。车走着走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坐在车上给何主任打了个电话,他想让何主任了解一下那个打伤自己的死者家属的有关的情况,然后,让他去给办一下这件事情也可以。可他一想到了何主任昨天的那种表现,就立即打消这个念头。
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到公安分局去。
到了那里,他找到了分局的值班室说明了情况后,就被介绍到了具体办这个案子的警察那里,安然说明了情况,坚持说这件事对自己的伤害不大。建议公安部门不要追究那位老人的责任。那两位警察看到安然的精神状况,当时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已经把拘留的报告递上去了,必须是下午在请示了领导之后,才能办理撤销的手续。这时,已离那位老人被关起来二十四个小时还只差几个小时了。
安然没有在那里等着那事的结果,他离开了公安分局之后,坐在车上拨通了工地负责人王宝全的电话,说明了他上午去分局的情况,让他下午无论如何也要去把那位死者家属领出来。他交待完了之后,就直奔看望那几个正在医院里的病号了。
安然看完了病号之后,又去了金总的病房,到了那里的时候,就快要到中午了。走进病房的时候,安然最先看到了何主任在那里,再往里走一走,他发现了周处长也在那里,金总正在床上靠在床头上坐着吃饭呢。一个小木板代替了桌子放在了他的腿上,那上面摆着几样饭菜,安然还看到了周处长正用一只手在那里为金总擎着一个碗呢,碗里装的什么菜,安然没有看清,但显然是那小桌板上是放不下了,周处长才在那里是为金总用手擎着的。周处长坐在床边上擎着那菜的情景看上去是太让安然羡慕了,那分明不像是领导和被领导的那种上下级的关系。周处长看到了安然进来,马上感觉到了自己的这副情景,这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另一个领导面前不是怎么太体面,就有些尴尬,但显然还不能一下就放下。于是,她就慢慢地表现出了疲劳了的样子,把那左手换了到了右手上。安然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但他不想让那些人难堪,就装作没有看见一样。
“金总,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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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昨天让你辛苦了?”
“没什么,我前天晚上和昨天白天也和你一样,是在这里度过的。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何主任他们告诉我了。”说到他们时,金总有意识地环顾了一周,看了看何主任和周处长他们。他们谁也没有抬头,显然,是在回避安然的目光。
“安总,昨天想去看你,可太忙了,没来得及。”何主任觉得让金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让他和在场的几个人太尴尬了,就想用这话稍微圆一下。
可安然装作没听见一样,马上说到,“金总,本来想把你走后的情况向你汇报一下,可能你什么都知道了,就不用说了。再说,也说不清楚,调查组已经开始调查这起事故了,看来一半天也不能结束。没有结论,那工地不能开工,我们目前也只能做一些事故的善后工作,那些家属们都等着处理结论和结果呢。”
“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病了,我哪能呆在这里呀?”
“是,你得好好养一下,还得快点儿出院,你是一把手,好多事情都得你最后定夺呀。”安然说这些话时,仍然没有坐下,他本来想稍微多坐一会儿的,他看到了这种场面,不仅是让那几位,就连自己也不怎么舒服,“金总,我看你还行,那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
安然走出了医院,何主任把他送到了病房的门外,周处长没有动地方,仍然围在金总的周围。
安然没有上车之前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已经过了,不能回单位的食堂吃饭了,他就坐到了车上,让司机小王把车开到了临海商场南楼附近的一个饺子馆的门前停了下来,他和司机一起走了进去。他们选择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要了几两饺子,又要了两个小菜和一瓶啤酒,他没有让司机喝酒,只让他吃了饺子,自己连吃带喝,他们俩很快就把这顿饭结束了。
几天前,安然听说过商场南楼正在处理照相器材,也正好走到了这里,他吃完饭后,就让司机先上车等着他了。他自己一个人从南门进去了,他走到了一楼的照相器材柜台前,一看这里的人太多,就先上了二楼,转了一圈。等他从二楼的西楼梯口下来,重新走到照相器材专柜前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乎和头一天晚上他在医院里做梦所遇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样地再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白洁,不过与梦中不同的是,在梦中,安然从南面的门口进去后,走向了那个柜台。而这次他是从西侧的二楼下来,他们在那柜台前相遇后,要比梦中平静了许多。他们之间没有了那种责备的对话,白洁看到安然后,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到了眼圈。那眼泪只是始终也没有掉下来,“安然,今生已经不可能了,请你记住,来生,来生我一定会报达你。”
就在她扭头就要走的时候,安然一下子挡在了她的前面,没有让她迅速地走开,“来生,来生毕竟太远……”
说到这里,他看到白洁那无奈的表情,她什么也没有说,就从安然的一侧匆匆地消失了。当安然紧跟着她身后十几米走到了东门的大门口时,他看到了白洁走进了一辆出租车时的背影,透过那车上后面的玻璃,安然像是看到了那后排座上还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
美梦成真,这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可生活中美梦能有几回真?此刻,安然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在现实生活当中,他真的体会了美梦成真的感觉,而且还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
这件事几乎改变了安然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冥冥之中的,那冥冥之中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用现代科技加以解释的。这件事的意义还远不止于此,这还是白洁不辞而别之后,安然第一次真正地面对她,尽管他们几乎是什么也没有说。
安然下午又回到了单位,他的脑子里乱极了,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他甚至是有些头疼,也许是他看到的车上的那一幕又一次地对他产生了刺激。自从那年在月亮广场车站见到了白洁之后,他就断定她已经结婚了。从那以后,安然努力控制自己尽量不去想她,尤其是不见到她会更好一些,当然,他是很难做到根本就不想她的。可是不见到她是应该能做到的,只要不去找她就应该可以吧。可安然说什么也搞不懂,自己是无意识地去了趟商场的南楼,竟然还能奇迹般地让他看到了一天前在梦中的那一幕,这太让他感到奇怪,更让他感到非解。他在想着,他与她的关系一定是有些天然的因素在里面起着作用,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苦,爱得那么悠长,分离得又那么缠绵?
9
安然从商场南楼回到办公室后,情绪还没怎么稳定下来,伊茗就走了进来。
“安总,这些乱事是太多了,我刚才在楼下接待室把那些人送走。现在又来几个人……”
没等伊茗说完,安然就着急地问到,“你刚把哪些人送走?”
“就是那批安居工程上访的住户。”
“他们又来了?”
“怎么可能不来呢?问题一点儿也没有解决。人家能不来吗?眼下又到了雨季了,我都到现场看过了,不下雨时,地上都是水,下雨天,水都顺着墙往屋里流,每家每户凡是没做防水处理的那面墙都长满了绿毛。那不是老百姓自己能解决的事。”
“你到现场看过的事和金总说过了吗?”
“岂止是说过了,还不止一次。我是不是经理助理先不说,我是质检处的处长,我不能不说话。”
“金总怎么表示?”
她犹豫一下,说到,“我们吵起来了,吵得一塌糊涂。”
“他还是坚持已见,是吧?”
“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伊茗说了话,“安总,我刚来的时间并不长,我还是想说一句。你还是应该多说话,这样的事情不是拖的事。”
“我当然是要多说话的,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表达我的意见,可没有用。这既不是董事会,我们也不是控股的董事,明明知道应该解决的问题,可就是解决不了。”
“就是这种体制,就连管理的方式都是家长式的。这样下去实在是不行。”
“那当然,可我的努力显得是那样的苍白。”
“安总,你应该把我也加进去,你应该说是我们。”伊茗很认真,而且也是很坦诚地说到。
“我已经感觉到了,那天在工地上,我就已经感觉到了。”
“金总那天要是听进去我们的意见,也许就不会又搭进去几条生命。可他是……”
“别说了,人已经死了,说多了,死者家属都会朝他去的。看起来是他的固执造成的,实际上是这个体制赋予他的权力造成的。要不是这样,他凭什么专横跋扈?”
“好了,咱们说的太远了。说点儿眼前的。那些人刚走了,我是说工地发生了比那还大的事,才把他们说服走的。他们还真的不错,都挺通情达理的,过几天他们还会来。公司还得有个解决的办法。金总病了,又不能在人家有病的时候去医院和他吵。”
“对呀,眼下要解决的是死者善后的事,那些死者家属由谁在那里陪着呢?”
“从几个职能处室抽调了几个人,何主任有时也过去看一看。那边有什么事,都来找我。”
还没等伊茗的话音落下,安然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那一批批的人马陆续地找来了,一下子就进来了十几个人。他们哭着,叫着,还有的抱着孩子来的。他们说什么也不见别人,就是要见这里的大老板,当那天他们知道了那个真正的大老板住进了医院之后,就认准了安然。在工地上,安然的脸早就让他们熟悉了。安然也知道,在这种时候,金总住院了,接待他们做大量的说服工作,先把他们安顿下来,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把他们让到了沙发上,又让办公室的人给他们分别都倒了杯水,自己也坐到了他们的身边,还有坐不下的,办公室的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些椅子。陪着安然的有几位职能处的处长们,他们都耐心地和那些家属们做着工作。
伊茗一直没有走。何主任仍然没有到场。
那些家属们大都是边说边哭着,时不时还伴随着孩子的哭声。那几位处长说得都很多了,那些家属们非得让公司的领导给个明确的说法。安然能够理解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此刻的心情,可他不是一把手,是无法表态的。他在一一问完了他们都是死者的什么人之后说了话,“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谁失去亲人都会是痛苦的,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失去的亲人呢。事故的原因已由调查组开始调查了,善后处理工作我想肯定会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金总病了,住进了医院,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但那必须是经过研究之后。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的各个部门都正在处理,请你们放心。”
安然说这些话时,大家听得都很认真,他又听了那些人提出的要求。最后,那些家属们才离开了安然的办公室。
10
事故调查组的人没有找到办公室的领导,最后,把电话打到了安然那里,他们是通过办公室的人知道安然的电话的。电话中说,他们明天要开始对公司的财务账目进行审查,请财务处配合。挂断了电话之后,安然马上打电话给金总,把事情和金总说了。安然还顺便问金总,周处长是否还在他那里,金总告诉他,只有王凡在他那里,周处长与何主任都已经走了。安然还是让金总通知周处长上边要审查财务账目的事,金总答应了。
安然打了个电话让司机小王给他去订两个菜,晚上他回家吃,就不用自己动手做了。
他刚放下电话,电话就又响了起来,那是工地负责人王宝全给他打过来的,他告诉安然那个打他的家属已经领回来了。
安然把电话挂掉了之后,看了看表已是过了下班的时间了,他想到该走了,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事人找呢。于是,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出了办公室。在走廊里,正好遇到了胡总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安然先是一楞,他这些天已有点儿把胡总这个人给忘了。安然马上问到,“胡总,从那天吃饭的时候见到过你,这些天就再也没看到过你,怎么你的病还没好吗?”
“没有,还没有全好,听说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这不就来了。”
“噢,你都知道了。”
“哪能不知道?电视里都报过了。”
“那是几天前报的,这么说,你早就来上班了,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你?”
“不,我是今天才来的,那几天我是想来,可怎么也爬不起来。这不,今天强了点儿,我就来了。”胡总这番话是对刚才那些话的一种补充,他感觉到了自己前面说的有些不怎么周延,就这样又周旋了一下。
“工地出事的那天,金总让人几次地找过你了,说是你的手机没开,家里也没有人。单位忙不过来,给金总急的像什么似的,就想找到你,可就是找不到。”
“那几天就是不好,可能是在家里睡着了,没听到电话。”
“要还是不好,你就多休息几天,我走了。”安然不想和胡总多说什么,他就这样匆匆地搪塞着,然后,就离开了单位。
安然对胡总这个人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其实,他对人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他只是从胡总平时那些言谈举止中,从那人的作派之中感觉到了一种东西,让他不舒服,还不是一般的不舒服。但安然并不知道胡总并没有病,他和吴雁去云南丽江玩的时候没有病,而且回来之后他更是没有病。他只是称病不起,没有露面而已……
安然坐上了车往家走着,司机小王和他说着菜已订好了的事,他是一点儿也没听到。他还在想着胡总那人挺蹊跷,他病的还挺是时候,他是病于市纪委前来调查他之时,好于本公司事故发生之后。正在安然的脑子里还没有抛掉胡总的影子的时候,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是金总打过来的。
金总在电话里说,“外地有一个单位来了五六个人,他们是来我们单位学习如何做好建筑工地安全工作经验的,我去不了了,你晚上出头宴请一下他们吧。”
安然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公司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脸说什么人家是来学习我们的做好建筑工地安全工作经验的,要请人家吃什么饭,吃点儿饭,事倒小,可酒桌上的假话可怎么说呀?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不愠不火地当即告诉了金总,“我也去不了,头还有些晕,你还是让胡总去吧。”
“你不也是知道的嘛,这些天,就没有找到胡总呀?”
“来了,我刚才看到他了,他说他病好多了,现在还在办公室呢。”
“那好,我给他打个电话。”说完,金总那边把电话挂断了。
安然回到家后,司机为他订的菜就送过来了。他今天不想做饭了,是因为中午在商场南楼见到了白洁的那种意外,让他觉得不是个滋味。他知道自己回家之后,这一夜又是不怎么能入睡了,他的情绪不怎么好,甚至是有些糟糕。单位发生的这些事已经让他烦透了,此刻,他应该还是想着公司或者是公司的工地上的那桩事的。可白天他在商场南楼见到了白洁的那一幕,是这些年来,他不曾遇到过的。安然平时的情绪的好与坏,大都与白洁有关系,此刻,他的情绪就更与她有关了。
安然打开电视机,漫不经心地随便放到了一个频道上,自己就开始喝起酒来,他慢慢地喝着,却是频频举杯,没用多少时间四五瓶啤酒就喝完了。他站了走来,又拿来了两瓶,打开后又给自己倒上了。这次他没有坐下来接着喝,而是走到了一个书柜前,找出一个制作精良的木盒子,放到了餐桌上。他把它打开后,那里面全部是在大学期间白洁写给他的信,一共有一百多封,那每一个信封上面都是按照先后顺序编了号的。他只要想看哪一个阶段的来信,就可以按照编号不太费劲地找到它。
11
这些年来,安然把这些信不知道都看过了多少遍了。尤其是他和白洁的恋情发生了变化之后,这些过去的通信就成了安然的一种精神的寄托。从那些信上,他还可以感觉到他们当年那如火如荼的热恋,还能感觉到白洁那身上纯洁而青春的气息。每当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白洁,看到了白洁一双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情景,他还仿佛可以从这些信中,看到白洁穿着洁白的绸子面料的连衣裙,伴随在他身边的飘逸的身影出没在绿树丛中的恬静。把这些信拿了出来后,安然就像把玩古董似地把玩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于这些信的内容,安然就像是熟悉自己的感情经历一样熟悉它们,有些地方他甚至都能完整地背下来。可是他还是常常把那其中的一些打开看看,他每一次重新打开那些信阅读它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新的感觉,都会自然地产生一些新的联想。安然喝了一口酒之后,从那一堆信中找出了一封打开了看着,那是安然读大学四年级时,白洁写给他的一封信,那信中的内容又迅速地跳入了他的眼帘:
安然:
再有几个月,我们就都要毕业了。
我在这四年里是快乐的。那是因为我走进了你的生活,走进了你的世界,走进了你用心为我酿造的爱的甜蜜里。因而才让我拥有了这四年多的快乐,
这四年多里,我的身体是在大学校园里的,而心却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多少次风风雨雨,多少个朝朝暮暮,我的心都驻足在了你心灵的小屋里。有了你,我就有了生命的依托,我就有了生活的甜密。而在我看来,只要让生命的船有了停泊的港湾,不管生活是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同样都是一种甜密,那就是一种幸福,那就是终生的幸福。一个人如果能拥有了这些,还奢求什么呢?这四年中,你所给予我的,已经让我感到了一种拥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拥有。我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这是彌足珍贵的。不管人生有多长或多短,只要拥有了这些,那再长久的人生也不过是拥有时的那短暂的一瞬罢了。我们曾经拥有过了,正是这种拥有,让我慵懒,让我轻松,让我更自然地行走在了这跃动的时光里。我感到我是那时光中逍遥的光束,可以放射到你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可以洋溢到你美梦中的每一个国度。
安然,我的生命因为有了你而精彩,我的生活因为有了你而多姿。我有时常常地想,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天最短暂的相遇中,就让目光融合得那样地天衣无缝,我们为什么会在那刹那的邂逅时,就会让心灵交织得如同水乳。
我们的前生曾经是什么?是不是父母的媒妁之言约定下的那对童男童女?是不是银河两岸还不曾隔河相望时那对牛郎和织女的年轻。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我总感觉我们的前生一定曾经在哪里有过约会,一定是前生在什么地方有过许诺。否则,今生相遇怎么会这样悱恻缠绵?怎么会这般生死相依?
你能告诉我这其中的答案吗?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了,不论我们的前生是什么,我都会把你留在我今生的旅程里,我想,你也一定会是这样的,对吗?我无法想像离开了你,我会是一种什么样子,无法想像离开了你,我还会生活下去……
这些天,我想过了,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是极其秘密的,也许正是这种秘密更让我们感到了一种清新和自然,更让我们感到了一种无所顾忌和惬意。这几年,也包括你有病的时候,我去北京看你,我都是一种神仙般的感觉,我希望你让我永远都活在那神仙般的世界里,你能,你一定能。
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了,随着毕业的到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会在许多人面前慢慢地公开了,至少会一点儿点儿地,在我的妈妈面前公开。你是知道的,我妈妈爱我和我的妹妹是用尽了毕生的心血的,她为了我们可以说牺牲了她自己的幸福,仅就我知道的而言,她就几次拒绝了找上门来的求婚,这其中不乏优秀的而合乎她的男人,那是她为我们所做出的牺牲。依我妈妈对我们姐妹俩的要求她是不会允许我这么早就谈恋爱的,尤其是在她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就凭着你的优秀,就凭着我对你的这种爱,我妈妈的那种出乎预料,很快就会被这种东西扯平的。
安然,我最担心的是你,是你和我的这件事公开之后,你会不会遇到什么阻力,因为你几乎是在你的姑姑面前长大的,她对于你的关注程度会更大,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和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同样会对你的期望值更高。倘若她已经为你准备了一桩更好的亲事,你能经得住诱惑吗?
至于我,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不论遇到什么风浪,我都会漫游在你的领海里。我已经认准了那里就是我温暖的港湾。安然,当真的有一天,我们已经无力撑住那惊天的巨浪时,我就会与你爬上一座无人的小岛,哪怕是能尽一日之欢,然后双双蹈海而死,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安然,我想你。拥抱我,吻我。
此致
敬礼
五月十六日
当安然又一次把这封看完的时候,他的眼睛又一次地流了下来。他没有去擦他脸上的泪水,而是让它尽情地流着,这样他反倒觉得痛快些。
12
安然又在胡思乱想着,他想到了他们的分手并不是像白洁在这封中所担心的因他们恋爱太早而会遭拒绝的原因,他更想到了白洁海誓山盟般的承诺,他真的希望哪怕就是在此刻白洁能够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和自己再去一个无人的小岛尽一日之欢,他也同样不会在意这些年来她的不辞而别……
他把信又装进了信封,放在了那些信的一起,转过头来大口地喝了一杯啤酒,呆呆地坐在那好一会儿工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把那些信送回了原处,还是从那个放信的位置把当年考大学时白洁借给他的那几本书找了出来。那几本书他都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了,他每次拿出来与其说是看书,倒不如说触摸一下白洁。对于安然而言,那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几本书的概念,那完全就是一种信物,那是白洁保留在安然这里的海誓山盟的锦书,那是白洁依附在安然身上时的体温,那是白洁已流进了安然动脉里的血液,安然怎能不珍重它呢?
安然又打开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书,那翻开的扉页上写着白洁用钢笔写给他的一句话,“安然,请记住奥斯特洛夫斯基这热烈的话语,人生是多方面的,在人生的任何场合,都站在第一线战士的队伍里。”
这句话,本来在白洁当初借给他这些书时是没有写上去的,当他们考上了大学回到这座城市后,白洁决定让安然永远保存这些书时,特意为安然又重新写了上去。所以,每当安然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当年的情景,就会让他产生出对当年的无数的遐想……
安然想着想着,就坐在饭桌前睡着了。当时,还有半杯没有喝完的啤酒,孤独地留在了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