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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离开中国之前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了。
他参加工作以后,只在两个单位工作过。大学毕业以后,先是来到了市城建局工作,一干就是多年。也不知道是谁相中了他,这让他很快就走上了处长的岗位,而且一干就是几年。有一天,局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他让他去省立大学学习,那是一种工作以后的进修,是学习企业管理专业。不过,这一学就要两年,而且是脱产学习。
两年的学习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回到单位两个多月以后,他被安排到了临海市一家叫作豪大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单位,做了副总经理兼法律顾问。在这个位置上他一干就是几年,直到他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这个国家。
安然当时工作所在的这家企业的老总姓金,叫金友德,已经五十三四岁了。其余的那三位都是副总,各管一摊。安然算是后来居上了,他一到位就被安排在了第二把手的位置上。
他被安排在和金总隔壁的办公室里,办公室足有六十平方米,分成了里外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办公,这要比他在城建局工作的时候他们局长的办公室还要大多了,开始,他总是有点儿不怎么习惯,后来,也就慢慢地适应了。到任的第一天,公司就给他安排了一辆专车,专门配备了司机给他开车。安然临离开中国的最后的一年,给他开车的就是他这次回国时,到机场来接他的小王。
豪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是一家在这个城市里最早从事房地产开发的国营企业,拥有着几亿元的资产。在这个城市里,这个企业的知名度是相当大的,他们起初开发了不少离城市比较远的地块,为政府帮了不少忙,也解决了不少住房困难的老百姓的住房问题。
安然在国内的工作经历,也就是在这里结束的。
那已是安然将要离开中国的最后一年了,正是这一年的不平凡的经历,促使他下定了决心,最后,离开了中国,去了加拿大。
就在安然临出国那年,和安然他们在一起共事的一位副总就要退休了,金总特意为他设宴送行,几个副总都参加了,当然,安然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坐在安然对面的是个女的,她是那天晚上参加宴会的惟一的一个女性,她就是伊茗。她的身高大约有一米六九,虽然年龄已过三八,但人长得看上去十分舒服,举手投足都能透出一种文化感。
她刚调到了这个单位工作还没有几天,她是省城工业大学的硕士毕业生,比安然多读了几年书,岁数要比安然小几岁。她来到这个单位是做总经理助理兼质检处处长的。在此之前,她是在市建筑设计院工作。
参加晚宴的还有一位办公室主任何申,他也已经四十二三岁了。巧了,这位办公室主任的名字,就和清朝那个颇受乾隆皇帝崇爱的和申的名字谐音。不知道是他的父辈给他起名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清朝有个叫和申的大贪官呢,还是一开始就是有意想让自己这个儿子的各字能和那个和申的名字谐音,而且寄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像和申那样,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管他是千古唾骂还是千古不朽呢?
你也别说,这个何申主任还真是没有辜负他父辈的期望,在这个单位除了金总之外,他几乎就真是万人之上。他是凡事都从利益的角度考虑,有用的就坚决往上靠,你不让靠,都不行。没有用的,或者他认为你不能拿他怎么样的,那就是官比他大,他都不会理睬。所以背后人们送给他了一个绰号,叫作“千岁爷”,这绰号听起来是挺好听的,可却含着大家对他的义愤。本来叫何申这名字,让大家一听起来就自然地会想到那个历史上的和申,可单位的职工们还是特意送给了他这么个绰号。这个绰号虽然是在公司内广为人知,但都是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流传的,那是因为谁也不希望因为这点儿小事给自己引来太多的麻烦。
晚宴后,何主任提议去洗个澡,安然没有去。不论何主任与金总还有其他副总怎么劝,安然最终就是没有去。安然虽然是没有去,何主任最后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却让安然感觉有点儿刺激。你回去干什么?回家不也就是你一个人吗?
2
这话虽然不多,何主任也不一定就是有什么主观故意,可安然还是感觉到了不怎么舒服。也许这是因为何主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缘故。安然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异样的情绪,他确实仍然是一个人,而且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不管人们的观念怎样地变化,他都没有去跟风,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赶实髦的人。
正在安然要坐车离开的时候,伊茗问,“安总,你往哪走?可以捎我一下吗?”
“你要去哪?”安然在车上问到。
“回家。”
“那你住在哪?”
“列宁街。”
“那就一起走吧。”
她上车后,坐在了后排的座位上。
车先是朝着列宁街的方向驶去。
“安总,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去洗桑拿?”伊茗问到。
“太累了,想休息休息。”
“噢,太累了,不正好应该洗洗桑拿吗?那样,不更能放松一下吗?”
“昨天刚洗过,不怎么太想去,再说了回家还有别的事情。”
“安总回家还有工作啊?”她试探似地问到,而且说话时的口气也是很温和的。
“那倒没有。”
“那你回去还能有什么事?我听说你不是一个人单身吗?哪还会有那么多的事?”
“噢,伊茗,你来单位多长时间了?”
“没有几天,连一个月还不到。”
“那你伊茗就知道的这么多,连我是单身都知道了?”
“难道这还有什么奇怪的吗?谁让你是安总呢?”
“噢……明白了。”安然不由自主地笑了。
伊茗在列宁街下了车。
没过多长时间,司机就把安然直接送到了他家的门口。
安然下了车,以往,安然下车后,司机就直接把车开走了。可这天晚上,司机王义没有将车开走,也跟安然下了车。
“怎么?有事吗?”安然停下了脚步问到。
“不好意思,安总,明天我想请个假,不能来接你了。”
“有什么事吗?”
小王半天也没有说话,但眼睛却像是已挂着泪水了。
“别哭,哭什么,有事说事,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
“是我爸爸去世了,明天火化,我得去。”他说着就哭出了声。
“怎么不早说呢?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遇到了这样的事,还请什么假?我这没事,去吧。”说着安然就上了车,“走,我去你家看看,快上车吧。”
小王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快上来呀,站在那干什么?”安然催促着。
“不用,不用你去,安总,我就是想和你请个假,没有别的意思。”小王是站在车下把这句话说完的,说完话后,他仍然没有上车。
“走吧,我到你家去看看,也没有别的意思。快上来,别耽误时间了。”
小王这会儿才勉强上了车。
小王是刚被安排过来为安然开车的,开始,小王因为自己刚刚给安然开车,怕马上就请假,因而有些担心,怕一旦惹得老总不满意,再失去了工作那事可就大了。他没想到安然不仅没有任何想法,还非要跟自己到家中去看看,这让他这个开车的实在是有点儿受宠若惊。
车在前往小王家的路上行驶着,安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停地和小王聊着。
“你爸爸今年多大岁数了?”安然两眼看着车行驶的方向,问开车的小王。
“六十八了。”小王的情绪比刚才好多了。
“那他是怎么去世的?”
“癌症,肝癌。”
“噢,这种癌是不怎么好治的,如果发现早一点儿的话,还是有救的。什么时候发现的这种病?”
“不知道,不知道。”小王连说了两个不知道,而且情绪一下子就发生了变化,他说话的声音显然已经又带着哭腔,能听出来,他是在克制着自己。
安然本来就是觉得应该到家中看看,没想问那么多,小王的这两个不知道,让他有了非要问一问的想法,“这种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你这个儿子是怎么做的?”
“哇”的一声,小王放声地哭了起来,那哭声就像是心中藏了多少委屈似的。他把车开到了马路的一边,停了下来,“对不起安总,先停一会儿吧。”
“行行行,好,停一会儿。”
车停下后,小王从身上胡乱找着,好像是要找擦眼泪的什么东西,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就用手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然后,哽咽着说到,“我爸爸从得病到去世,我们兄妹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世以后,还是派出所的人在为他注销户口的时候,查到了我们家的。所以对于我和我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来说,就不能提起这件事,一提起这件事来,他们就受不了,就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就觉得对不起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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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又大声地哭着,安然没有去劝他,任凭他哭着,他哭了一会儿,安然看他慢慢地停了下来就又说到,“讲给我听听,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儿。”
“我们家的经济情况实在是不好,我的哥哥结婚了,又离了婚,一个人在家里和父母住在一起,按约定还得给孩子抚养费,可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他下岗了,身体又残疾,找个工作太困难。我也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我对像也没有工作,我们还没有房子,也和父母住在一起,姐姐结婚在外面住了,经济情况也不是太好。这样,我们一家六口就都生活在了一起,我这点儿工资,还有我爸爸的那点儿养老金就是全家的生活来源,我那老母亲长年身体不好,每周都得去医院,她还没有医疗保险。”
小王说到这里,把眼角的泪水又擦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到,“我那老爸是个军人出身,可传统着呢。半年多前,他说他要到东北的林区走一走,去看看他的那些抗美援朝时期的老战友,散散心,我们全家也就相信了。到那边后,他还真的来过电话,说在那挺好的,想多住些日子。我们谁也没有怀疑。可谁也没有想到他那时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了,他是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才选择了这条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方式。三个月前他才回到了这座城市住进了医院,他用身上仅有的钱支付着医疗费,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他告诉人家医生护士们说他是外地人,特意来这里看病的。当他去世的时候,护士们才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两封遗书,一封是写给护士们的,委托她们料理后事,而且连费用都压在枕头底下了;一封是写给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说明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用意,他就是在知道了自己得了这种病以后,不想再给子女们增加负担了。后来,是护士们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的身份证以后,才知道他就是本地人,她们去为他到派出所注销户口时,才发现他还有我们这三个子女,随后警察就找到了我们家。”
听完了之后,这安然眼睛潮湿了,能看得出他是被这位老人的这种行为感动了。
“走吧,慢点儿开。”一路上,安然再也没有说话。
车离开了马路,驶进了一条不宽的泥泞的岔道,又走了大约五六分钟,跨过了一座架在城市污水排水沟上的小桥后,一排排平房进入了安然的视野。在一栋平房的一头,轿车停了下来。
安然跟着小王走进了一处处同样不大院门的其中的一个,院子里是十分拥挤的。进到屋里之后,屋里的气氛显然像是为小王的父亲设置的灵堂。小王把安然介绍给了家里人,安然坐在了那十分简陋的火炕的边沿上。
“这件事办公室知道吗?”安然问到。
“知道,前天就知道了。”
“有人来过了吗?”
“没有,”说完,小王又觉得说得不妥,马上接着说到,“办公室的何主任说了,明天让工会的小张跟着去火葬厂看看。”
“那明天用的车有了吗?”
“何主任说明天单位的面包车都有事,让我们自己先租一台面包车。”
“噢。”安然把声音拖得很长,没有往下说什么。
离开小王家之前,安然想到了是否去参加小王的父亲的遗体告别的事,最后,他否定了自已的想法。尽管小王是给自己开车,可别人都不去参加葬礼,自己去也不怎么好。于是,他说到,“明天我还有事,就不能去参加老人家的遗体告别仪式了,我没有思想准备,我身上就只有这五百块钱,留着用吧,这个时候需要钱。”
安然把钱放在了炕上就往外走,任凭他们全家怎样撕扯?怎样拒绝,钱还是留在了小王家的炕上。
这一路上,在安然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着小王的父亲的模糊的影子——一个抗美援朝志愿军老战士的形像。也许是因安然的爸爸也曾经是一名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的缘故,此刻,让他不断地产生着联想。
小王又一次把车停到了安然家门口,安然自己否定了开始的想法,对小王说到,“你明天早晨来接我,我和你一起去参加你爸爸的遗体告别仪式。
回到家后,安然长时间地无法入睡了。他先是想到了他自己的爸爸去世时的情景,进而又想到了他自己,很快就因为何主任分手时的那句话对他产生的刺激的缘故,他想到了他自己的初恋。最后,他的思维行进在了他对初恋的回忆之中,这也是他这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恋爱。
他的爱是来得那样地偶然,又是那样地让他难忘。
4
安然原来的家就住在南山街靠近东头的一座日式的二层楼里,楼下住着他的邻居,楼上是他的家。这是他爸爸留给他的遗产,是海关当时分给他爸爸的。在这座城市刚刚回到人民手中的时候,在那次政府发动的搬家运动中,安然的爸爸甄正搬到了这里。这是一处有两个居室的住房,还有一个挺大的露天阳台。阳台上大小不同的花盆里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植物。
从很小的时候起,安然就经常住在他的姑姑家里,回家时,也就只和他的爸爸生活在一起。她的妈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无从知晓。小时候,他受到了姑姑甄静的不少照料,不懂事时,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的姑姑就几乎成了他的妈妈。如果他不在姑姑家时,他的姑姑就经常到他家来看他,一些和安然差不多大的孩子,常常会把甄静误解为他的妈妈。直到安然上学以后,就更加深了别人的这种误解。
他上了小学以后,去姑姑家的机会相对少了,凡是去姑姑家时大都选在了星期天。就在他爸爸去世以后,安然就又重新回到了姑姑家里,不久,他的姑姑又为他转了学,转到了离姑姑家最近的师范附属小学。他的姑姑一直没有孩子,姑父作为军人又长期驻守在海岛上,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
中学毕业的那一年,安然作为知识青年下乡了。
那是安然平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他孤独极了,也害怕极了。二百多人组成的知青农场,没有人像姑姑那样对他呵护有加。因为他的“黄毛”,他不敢和别人有过多的接触,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忍受着别人的白眼。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的适应,他才慢慢地好了起来。其实,安然在农村只不过度过了三四年的时间,可这三四年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在他的心目中不知道比他在爸爸和姑姑呵护下的童年长了多少倍。
安然回城的那一年,正赶上了十年*之后恢复高考,这一下子就改变了他这一生的命运。他没有去上级为他安排的单位报到,而是开始他高考前的准备工作,他几乎是整天泡在了市图书馆里。
甄静成了他的第一任老师,其余的时间他就是复习各门功课,他最喜欢在图书馆里看书,哪怕是看闲书。安然的记忆力异常地好,那些需要记忆的复习题,他是不需要下太大的功夫去记的,考试前突击一下就可以了,而物理化学这类的功课,他有相当厚实的底子。所以他的备考,比起其他的考生来显得那么地轻松。
图书馆坐落在临海市中级法院的对面,这里的环境相当地别致,这是安然从上小学时就十分愿意来的地方。
安然在这里一呆就将近半年,临近高考了,他不再想给自己加码,就想为自己找几本书看看,于是,他就到了二楼的阅览处,自己翻了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到一本想看的书,什么《青春》、《金光大道》,自己都不知道看过几遍了。一天,正在他犹豫之间,走过来了一个女孩儿,她正在往书架上摆放着读者归还回来的书,显然,她是个在这里工作的图书管理员。
安然最先注意的是她手里的图书,进而是她身上的着装。
这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孩,一米六五六的个头,白白的皮肤,脸庞显得秀气和大方。她的脸轮廓清晰,尤其是她那双大眼睛像是两潭清澈的湖水。当她的眼睑上下一动的时候,就像那一对门窗的卷帘,不时地让你感觉到你像是被留在了那窗里或是窗外了。她那修长的身材,配上那套洁白的乔其纱面料的连衣裙,洋溢着一种少女般的清纯、恬静,还有高贵。她走起路来的那种轻盈,一下子就让安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在知青农场时,置身于一百多个女孩子之中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也是他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中从来就没有过的感觉。
这女孩儿的气质是与众不同的,与其说她的漂亮是别致的话,那么,她的气质更加别具一格。在安然的眼里,显然,这是一个出身良好,或者是家教良好的女孩儿。他马上就自觉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从同学的手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到手,而且刚刚突击看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里面的冬妮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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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傻傻地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眼前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安然在注意自己。当她把手中的书都摆上了书架,手中还只有一本的时候,就在她转过了头的刹那,她的目光正好和安然相遇了,她微微地一笑,“有事吗?”
“啊,”安然下意识地把这个“啊”字说得很快捷,“我想问你手中拿的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然后,对安然说到,“对不起,这本书是不外借的,你先借一本别的书看吧。”
“那你能给我看一看,这本书叫什么名吗?”
那个女孩儿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你还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就要借看?”
“是,现在这开放的书实在是太少了,那本《金光大道》我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我想你拿的那本书没放在书架上,那可能是一本挺好看的书。”
“给,借给你看吧,办一下手续就行了。”她把书递给了安然,还没等安然接过去,她就咯咯地笑了,笑得比刚才那次笑,好像还开心似的。
“怎么也是《金光大道》?”安然手拿着这本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他的笑,远没有那么开心,他的脸是红着的,而且笑中多少带上了一丝尴尬。
“你是什么思维?在我手中拿着的书,就一定是本好看的书啊,我每天拿过的书多着呢,你都想看?”她的话,让安然又多出了几分尴尬。
“嘿嘿,真没想到,书没借成,还让你给嬉落了一顿。”
“谁嬉落你了,是你送上门来的一个便宜。”说完她就有几分得意地走了,手里还拿着那本破损了的《金光大道》。
高考结束之后,安然呆在家里没事干,原来还觉得天天都需要准备考试,这一下子停下来了之后反倒觉得不太适应了,于是,他就天天到图书馆去打发那段等着发榜前的时光。发榜之前他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就在安然接到入学通知书的头两天,他还是照样来到了图书馆,按照自己的想法借好书,找个坐位坐下阅读着,他读得全神贯注。正在这时,几本厚厚的已经很旧的书一下子放在了他的面前,“读吧,你不是愿意读吗?让你一次读个够。”
安然抬头一看,正是多少天以前看到的那位女孩儿站在了他的面前,书就是她放在自己跟前的。安然有点楞住了,转瞬之间他就做出了反应,“这是你拿来的?是借给我的?”
“是,这是对你的优待。这是我从家中拿来的,像这类书,图书馆还没有开放呢。”
安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站了起来,“这让我怎么好意思,那我怎么谢谢你呢?”
“不必了,不要外借,还得给我好好地保存,看完还给我。”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安然轻声地叫住了她。
她转过身来,又是微微一笑,“我叫白洁。就在文学类图书的借阅处工作,看完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注意别把我借给你的书还给借阅处了,那是我的私人财产。”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安然拿到这些书后是十分兴奋的。那一刻,对于他来讲,这些书上,似乎是散发着这个叫白洁的女孩儿身上的芳香。他朦朦胧胧中有着一种不是将要阅读这些书,而是要开始阅读这个女孩儿的那种感觉。他把那些书拿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打开了一本《红与黑》翻来翻去,他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白天的那个女孩儿的形像始终是挥之不去。她又打开了一本,这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同样没能将这本书看下去,当然那不是因为他已经看过了。这一夜,他失眠了,这是他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失眠。这次失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因为什么。
第二天,安然收到了北京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姑姑甄静帮他选择的专业,与其说这是姑姑的意思,倒也不全是。安然的爸爸甄正还活着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了安然从小就有语言天赋,他应该是一个当教师或者当律师的料,但这两者比较起来,当律师更能发挥一个人的语言天赋。不过,甄正和妹妹说的这些话,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议论而已,当甄正去世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叮嘱。甄静之所以让安然报考了法律专业,一是考虑到了他的语言天赋,同时又考虑自己是一名教师,不想再让他选择和自己一样的职业。安然对姑姑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满意的。
6
第二天开始,安然认真地看起书来,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好了多少,而是觉得要看完这些书,也需要些时间,去上学前必须将这些书完璧归赵。
安然将拿回来的这五六本书看完去图书馆还书时,已是十多天以后的事了,他按照白洁的交待,直接到了她工作的地方,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他就到了阅报室找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主要是为了消磨一些时间。此时,他已经没有了看书的心情,半个小时以后,他起身又回到本楼的借阅处,远远地还是没有看到白洁的影子。于是,他就走上前去问到,“服务生,请问白洁在吗?”
“不在。”答话的那位女服务生看着安然手中拿着的厚厚的一摞书,以为他是来还书的,她连头也没抬还是在忙乎着。
“她是休息,还是有什么事没来?”安然小心翌翌地问着。
“还书就还书呗,问那多干什么?”她抬头白了他一眼。
“不,我不是还书的。”
“手里还拿着书呢,不还书找人家干什么?”
“是还书,我是还她本人的书。”安然说到她本人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时候,女服务生才抬头看了看安然,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
“她走了,不再来了。”
“她去哪了,我这里还有她的书呢。”安然有点儿楞神的感觉。
“她考上了吉林大学,已经去上学了。”
“不对呀,怎么能走的这么早呢,离报到还有点儿时间呀?”
“她要去吉林的姥姥家看一看,再去报道,怎么?不行呀?”
“那,那倒不是。”还没等他说完,那位女服务生就接上了话,“那,那,那什么?你就把书放在我们这吧,我们先给她保存着。这样行吧?你不就这点儿事吗?”
“是,是,是就这点儿事,要不,还是我先把这书拿走吧。”
“你随便吧。放在我们这也是一时半会儿不能送给她的。放在你那也好,也许会更安全。”
没能见到白洁,这让安然很失望,从这以后,尽管离去上学还有挺长的一段时间,他一天也没有去图书馆。
姑姑甄静到车站送安然去北京那天,没有了几年前像送他下乡时的那种叮咛。安然成熟多了,而且他那种对姑姑像母亲般的依赖渐渐地在减少。安然临走时,所有的东西都是姑姑为他准备的,都带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在意。不过,他把白洁借给他的那几本书都带上了。
安然从那次在图书馆和白洁认识了以后,他所有的生活和工作甚至就连他自己的思维方式,都没离开过这个女孩儿对他的影响。
白洁走了,她同时也把安然的心带走了。
白洁已经坐在了去吉林的火车上。
她已不是第一次坐这趟火车了,当然这次坐在这车上有了双重的任务,一个是去看一看姥姥,一个就是去上大学。考上了大学,这让她的同学和同事们都喜出望外,她自己却不以为然,这倒并不是她不希望上大学,而是她自己走进大学的校门,远没有像别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白洁和同龄人一样接受完了九年制的教育以后是必须下乡的,不过,她算是那个时代的崇儿,她没有下乡,而是直接就参加了工作。十年内全国大学没有正式通过考试招生的状况,让当时的年轻人认为能有一个不下乡,而直接工作的机会就是幸运的了,白洁就是这其中的幸运儿之一。她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市里要从应届毕业生中招一小部分人,补充到各个急需的岗位,她就幸运地来到了市图书馆,成了这里的一员。
她的聪明是让和她同龄的人都折服的。
那是上初二的时候,老师经常不断地表扬她,让班里自尊心很强的同学的心里多了几许不舒服。尤其是班里有一个男同学,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于是,就更是觉得不服气,就在暗里和她飚上了劲。一次期中考试时,他的总成绩排在了第一,而白洁仅排在了第三,而且那个男同学还比白洁高出了近三十分。他并不觉得比第二名高出了多少分而有多少的自豪感,而是因为超出了白洁多少分而暗自高兴,他还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和白洁十分要好的一个女同学,有意识地让她转达给白洁。白洁听后笑了笑说,“你去告诉他,下次期末考试,就下次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要超出他三十分,一定在三十分以上。”
当老师宣布完期末考试成绩的那天,那个男同学课间走到了白洁的坐位前,说了声,“白洁,看来,我只好俯首称臣了。”
“没什么,你还有机会,如果还想比,就告诉我一声。”说着,她笑了笑,这微不足道的一笑,让那个男同学却步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明着要和白洁竞赛过。
7
白洁自从上学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让妈妈为她操过心,她并不是每次考试时的成绩都排在第一或者第二,但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承认,只要白洁认真起来,在班里就无人能比。老师书本上教的那点儿东西,对于她来说,学起来那是举重若轻。
这次考大学时,她没有和单位的同事多说,只是领导知道,她不希望领导把这件事说出去,她不让说出去的条件就是:我不需要请假在家复习功课,你们只要考试时给我假就行了。所以当安然去图书馆备考的那段时间,白洁一直是在那里正常工作着的。当录取通知书来了的时候,她的同事才知道她已经考上了大学。
白洁并没有忘了她把那几本自己的书借给安然的那件事,那是她已经离婚了的爸爸在她两岁生日那年去看她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那时候她还不懂事,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件事,那些书一直都是由她的妈妈保存着的。在她的爸爸送给了她那些书之后,白洁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爸爸。多少年后,她才反复地看过了那些书。借给安然看,还是那几本书的第一次离家出走。因而,她哪能忘记呢。
她有点儿后悔,并不是后悔把书借给了安然,这几本书当爸爸送给自己的时候就是旧书了,可她从来就是珍惜的。这不仅是爸爸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更是文化禁锢的年代,不可多得的东西,这样的书不论是在新华书店还是在图书馆早已是下架的东西了。她后悔的是怎么就没有和他约定个还书的时间呢,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没有问一下,就把书借给人家,凭什么?她想到这里,找不出答案来,她想,也许就是凭着一种感觉吧,那种让她见上一面就可以相信的那种感觉。
对,可能就是这样。
那些天,来图书馆的人特别多,主要都是些备考的学生。不过,备考还能来文学借阅处,看点儿闲书的人实在不多,安然不时地到这里来。白洁已经见过他几次了,看着他在那个开放的书架上找来找去又徒手而归的样子,她就感到了这个男孩子对于书的渴望。可她也帮不了他,图书馆里有大量的还没有开放的图书,她是没有权力往外借阅的。
那天,她和安然碰了个对面时的那几句对话,一下子就让她有了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她动用了自己的库存。
几天之后,她把书借给了安然。
就是在这之后没有几天的时间,她也同样接到了大学入学通知书。在此后的几天里,她还是天天到图书馆来,其实,目的就是要拿回自己的那几本书,她没能如愿。
在火车上,她想到了这几本书时,脑子里就不时地浮现出那个男孩儿的形像,那个她自己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孩儿的形像。
白洁这次到了姥姥家的时候,这里还和她童年的时候来这里时是一样的。那用木桩扎起的院墙,勾勒出了姥姥家的疆界,门前挂着的红辣椒和干玉米穗,还有那已老去了多日的对联,像是彰显在农家土制宣纸上的一幅偌大的国画。站在门前的那个岁月的风刀在脸上刻下了道道尤如板画那般高低起伏的痕迹的老人,就是白洁的姥姥。她像是一棵刻着历史年轮的大树,苍老在雪地里。那一刻,她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证明点儿什么,像是要证明一段历史,又像是要证明人生无法不老的那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
白洁精神上的敏感也同样超乎了她的同龄人,她老远地就看到了那是她的姥姥,她把那沉重的行李扔在了院子里的地上,迅速地扑了过去。她扑在了姥姥的怀里,那一刻,就像是童年时的她扑在姥姥的怀里一样,任凭她在那里翻滚起伏。不过,这次的这种翻滚和倘佯只能是轻轻地,在她的思维里——姥姥老了。
对于白洁来说,去姥姥家是她非常高兴的事,她最希望有的那种感觉,就是小的时候和姥姥一起躺在那破瓦房的土坑上,下雨天听着雨打屋瓦发出的那种声响时的一种惬意。那静静的雨夜,那雨夜的流水,就像是要把她冲进梦的河流、梦的海洋一样。
现在长大了,已经不可能再和姥姥一起体会自己那种童年的境界了,不过,去看看姥姥那是这几年,她一直都在想而没能实现的愿望。
住在姥姥家的几天,她还是没有忘了在姥姥家的柴草垛上躺一躺,去曾走过的小山路上转一转,她拼命地想留住童年般的记忆,留住这大山沟里的最朴素的珍藏。
几天之后,她就离开了姥姥家去上学了。大学的课程对于她来说仍然是轻松的。这样,她比起别人来,时间就觉得漫长,甚至是漫长得多,好不容易到期末有机会回家了,这让她感到透亮了。
8
临走前,传达室转来了一封寄给她的来自北京的信。
她拿着信,觉得莫名其妙,这是谁寄来的呢?自己没有亲戚或朋友在北京呀,可这又不会错,那上面的收信人分明写着的是白洁的名字。她把它拆开来看了看,那个属名叫安然的人,自己是不认识的,他是谁呢?怕是搞错了。她往下看着内容,明白了,这确实是一封写给自己的信。她仔细地读着:
白洁你好: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会觉得莫名其妙的,这是谁给你写的信呢?你是不会记得我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请恕我冒昧,给你写这封信。
我叫安然,我就是在你还没去上大学之前,那天在市图书馆里,你把你自己的书借给我看的那个人。当我把那些书看完去找你时才知道,你已经是走在了上大学的路上了,书没能还给你,很遗憾。
书还在我的手里,今年放假的时候,回到临海时,我会完璧归赵。
我这是一封地址不详的信件,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能和你取得联系的方式,只能如此了。
如果放假回临海的话,我们还是去市图书馆见面吧。如果愿意,我会当面将书还给你。
谢谢
安然于北京
三月二十九日
接到安然的来信后,白洁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她没有想到这个陌生人会知道自己在这里读书,还会不着边际地把信寄到这里。不过,不管怎样,回去后,还是应该把书拿回来,而且也有必要再见一见这个小伙子。
放假时,他们都回到了临海。
在临海市的图书馆里,安然和白洁终于见面了。
白洁对这里是十分熟悉的,她可以在这里随意地进出。她的到来,无疑为她们一起共过事的同事们增加了不少的快乐,她的人缘特别好。大家看重的不仅是她的美丽和文静,还看重她的为人处事的可人和做人的低调。她做事从来就是像她考大学时做的那件事那样不事张扬。当时,当同事们知道了她考上大学的时候,特意要为她设宴送行,都被她拒绝了。
白洁也是很看重在图书馆工作的这段经历的,这里给了她和书相伴的更多的机会,不管怎样地禁锢,她还是比别人多得了不少与书相伴的机会。
开始的几天内,她是在几个部门内来回走着聊着的,后来几天就几乎是为了等着安然的到来。这一点别人是不知道的。
那天开馆不长时间,安然来了。白洁站在二楼通过一二楼那通透的大厅远远地看到了他从外面走来,她主动走了下去。
安然还没有坐下,也没有注意到白洁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好,安然。”
“你好,你好,白洁。对不起,我还一点儿没有发现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天了,我都来过几次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昨天刚回来,这不就来了,那书我还没给你带来,我怕你可能来不了。”安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事,我都已经借给你半年多了,再多几天,你以为我还会在意吗?”
“看来你是收到我的信了?”
“信?什么信?没有哇。”白洁特意装着莫名其妙的样子。
“没有?那你……”
没等安然说完,白洁就表示“咱们到外面说吧,在这里别影响别人阅读。”
安然跟着白洁来到了图书馆大楼外的院子里。
图书馆的门前是一条槐花飘香的街道,每当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整个街道都会弥漫着槐花的清香,会让人陶醉,会让人流连忘返。图书馆是一群欧式建筑,那是一种欧洲的古典的美。那建筑被绿树掩映着,各处用凸凹不平的花岗岩砌筑的花坛,把那一株株的柏树和银杏树衬托着更加高大。
白洁选了一处花坛的边缘和安然坐了下来,其实,他们就是半靠在了花坛的边缘。
“你怎么想到给我写信的,上万人的学校,让人家怎么去投递?”
“那你不也收到了吗?”
“谁告诉你我收到了,那你怎么会知道我还会来这里?”
“谁知道你会来这里了,我今天只是偶而碰到了你。”白洁特意不想承认自己是来这里等他的。
“你当然知道了,你刚才不都说过了,你都来过几次了吗?”安然觉得自己抓住了破绽似的。
“我说过了我是来等你吗?我会吗?我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等一个我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9
安然明显地感到,眼前的这位女孩儿对自己很有一点儿好感。
安然说到“事实上,你不都已经把那么多现在书店里都买不到的书,借给了一个你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了吗?而且根本就不在意都已经借了半年了,也没有物归原主,不是吗?”
“看来,我今天遇上了一个劲敌。”白洁有点儿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我可不是你的劲敌,你想哪去了?”
“你想哪去了?我是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我思维的敌人,你懂吗?”她特意把“你懂吗?”强调了一下。
“我不懂,不过,我只知道,你眼前的那个敌人,不还是我吗?”
她笑了,显然,她是从内心里笑的,她边笑边说,“我认了,我真是第一次遇到了你这么个强劲的对手。我第一次和你交锋,你就让我觉得我在你面前是一点儿都占不到便宜的。”
安然也微微地笑了笑。
“说真的,我真的给你写了封信,没多写,只写了几句话,怕你收不到。”
“收到了,是在你把信寄出去几个月以后才收到的。我想那一定是人家找不到收信人,最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才送到了我的手里的。”
她停了一会儿后,又直接发问,“告诉我怎么想到给我写信的,就为了那几本书?”
白洁把头歪向了安然的方向,紧紧地用目光盯着安然,像是一定要在他的脸上找出答案似的。
安然对白洁的直接发问,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是不难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又不能不回答,“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坐会儿好吗?这里进出的行人太多。”
“好,这没什么,到楼的背面去。”白洁带着他来到了这群建筑物的北侧。他们同样还是坐在了一处花坛的边上。这里几乎是看不到行人,偶而有几个图书馆的维修工人从这里提着一些什么工具走过去。
“说吧,为什么给我写信?”她说完了之后,见安然还是半天没有动静,就又接着说到,“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再说,别露出了破绽。”
此时,白洁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是很轻松了。
“我怎么就像是面临考试似的,你就像是主考官。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写信吗?那就让我轻松一点儿,别让我太紧张了。”
白洁噗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都让我不好意思了。”
“不笑了,不笑了,你就说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天收到我的那封信时,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安然还是觉得不好张嘴,就把球踢给了白洁。
“你怎么又考开我了?真有你的。”
“那好,我就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其实,那天在图书馆看到你的时候,就是那天你往书架上摆书时,碰到我的那次,我就一下子觉得你有些特别,与别的女孩儿不一样的特别。当时我确实是为了找一本书看的,可后来见到你以后,我就有些变化了,就不怎么想看书了,是看不下去了,就有一种想见到你的想法。你把书借给我之后,那天晚上,我根本就看不下去,没几天我就接到了入学通知书。后来,我来还书时,才知道你已经走了,而且是去上学了,当时,就连你的同事们都不知道你考大学的事,这就让我更觉得你有了几分神秘了,就给你写了信。”
白洁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说,“那你当时可以把那几本书放在这里呀,我还是会回来的,她们没告诉你吗?”
“告诉了,是我自己要带走的,我想既然你已经走了,还不如放在我的身边好呢。”
“这么说你把它带到了北京?”
“是,我是带到了北京。”
“你刚才还说了,给我写信时不能写的太多,怕我收不到,那你要是知道我肯定能收到的话,还能写些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还会写些什么。但是我肯定会写,可能会写得多一些。”
“你想知道我那天收到信的感觉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没有想到你会给我写信,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你考上了大学,考到了哪里了?所以当时我收到信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错了,这一定是一封错投的信。后来,看到内容之后我才明白了那是你写的,开始不相信,后来就是高兴,就这些。明白了?”她还是忽闪着那一对大眼睛要他的答案。
安然没有给她答案,给她的是一个挺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走吧,来了挺长时间了。”白洁说到。
“时间长吗?我没觉得有多长时间呀?”安然明显不想马上就走。
10
“你的话不是已经说完了吗?我看你总在那沉默着。”
“那你可以说呀,我听着呢。”安然辩解着。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都说完了,什么时候想还书,再来找我。”白洁没有给安然规定还书的时间,她从内心里也是想能够再有机会和安然见面。在她的心里,已经感觉到如果有话是可以和这个安然谈谈的,她的这种感觉不便于明说,按她的性格,她是不会放下这个架子说出口的。
谈到了这个份上,安然也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尽管自己还不想走,觉得心里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说,但同样是没法张嘴的。
他们没有再回到图书馆的大楼里去,一同走出了图书馆的院子。
沿着那条古典式的大道没走多远,他们就到了临海日报社大楼的门口。
“就在这分手吧。”白洁提议到。
分手时,他们都只道了声再见,没有约会下次见面的事。
此后,安然接连三天没有去图书馆,他一直呆在了医院里。
安然的姑姑甄静病了,她是因为胆结石住进医院的。她每天疼起来总是满床地翻滚,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这任务就自然地落在了安然的身上了。
安然从图书馆回来后,就送她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就被收下住院了。晚上安然没能走,第二天,他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医院的大厅里,他趁姑姑病情稍微有点儿缓解的时候,去给姑姑的系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系里姑姑病了的事,好让他们安排替姑姑代课的事。
安然想到了怎么能主动地和白洁联系上,可当时谁家也没有电话,他是没有办法联系的,他自己感觉白天白洁一定还是会去图书馆的,可实在没有办法联系,也只好这样了。
姑姑对于自己的病是不主张手术的,三天以后,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她就想出院了。可医生不同意她出院,最后,她还是留在了医院里。
第四天,安然可以不用整天都陪伴在姑姑的身边了。
下午一点多钟以后,他去了图书馆。
安然没有上二楼,直接在一楼的报刊阅览室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没有多少时间,白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安然坐在那里,于是,就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呀?这几天你上哪去了?”她用带着一点儿责怪的口气问到。
“我去医院了,我一直呆在医院里。”他赶快解释着。
“你怎么了?病了吗?”她很关切地问。
“不是,是我姑姑胆结石发作了,住进了医院,需要人护理。所以我一直呆在那里,我想到了你可能来,可我没有办法和你联系,对不起。”
“你让我急坏了,我以为你失踪了呢?你要是失踪了,我还真的没有地方找你去。”
“你想我能失踪吗?”
“那谁还知道呢?失踪了,我也没法报案,不就是拐走了我的几本书吗?是不是?”
“报案是没法报案,可我从今天你这眼神看,我好像不光是拐走了你的几本书?”
“那还有什么?”
“那你还问我,问问你自己吧。”安然说着颇有几分得意。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快说。”
“我好像还拐走了你的心?”
“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得到。你好像是自做多情了吧?”
安然的话刚说完,旁边的座位上的一个看报的岁数挺大的人,对着他们用一只手指竖在了自己的嘴上,作出了别说话的动作,他做完之后,笑了笑。
“对不起,叔叔。”白洁说完后,又把脸转了过来,对安然说,“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们俩又重新和上一次一样走了出来,这一次他们没有坐在图书馆的院子里,而是往外走着。沿着门口的那条古典的林荫大道朝南走去,他们一面走一面谈着,谁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处休闲景区植物园。
这里游人极少,让他俩感到了一种惬意。他们选了一处靠近一个水塘的地方坐了下来,对面有两个人在那垂钓。
“这里怎么样?感兴趣吗?”白洁打趣地问。
“挺好,我还从来就没来过。看来你是来过这里的?好像是挺熟悉嘛。”
“来玩过,我挺喜欢这种自然环境,越是纯自然的越好。你呢?”
“一样,我也是这种感觉,采菊东篱,种豆南山,那是我向往的生活,没有出息,是吧?”
“怎么才二十多岁就摆出了副与世无争的架势。将来能有女孩儿敢托付给你吗?”白洁无意识地扯到了这方面的话题。
11
“那就只好孤家寡人了,不过,别人不愿托付,愿托付的,也得我愿意接受,你说是吧?”
“那你什么时候反过劲来,愿意接受时,先通知我一声,看看我有没有托付给你的愿望,可你千万别害怕,当我有了打算的时候,也只是你的候选人之一,不会让你觉得像积压产品似的硬往外推销,请你放心。”
安然想开口说话,还没有张嘴,就笑了,“你现在有没有打算推销自己,我从现在开始就进入考察阶段。”
“你不是都考察我半年了吗?”
“当一个人用心感觉到了一种东西的时候,这种东西一定是大自然早就把它考察好了,才送到他面前的,那就不用考察了。比如像你,那天我在图书馆见到你之前,我就没有考察过,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就像是我寻觅了多少年才得以一见似的。真的,就是那种感觉,那和考察有什么相干?你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其实,感觉可能是一种先天注定的东西。即便是先天注定的东西,也要用心去寻找,不然,它也会转瞬即逝的,对吧?”白洁没有再接着安然的话题去讨论什么考察的问题。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最在乎的是感觉,那天见到你时的那种感觉,我以前从来就没有过,我下意识中就有了一种想让自己一直感觉下去的要求,这不,我现在好像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安然笑了,笑的挺得意。
“你不认识我之前,我已经存在了,别把这个问题搞乱了,好像是我就是为你而存在似的。”
“没有乱,我是说我越来越感觉到了,你已经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了。”
“我还没有这种感觉,我感觉我好像还仅仅是存在于你的生活里了而已。”
“白洁,这个话题太大了点儿,我们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我今天不能回去太晚。”
“那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去看看你姑姑?”
“不用,那倒不用,我现在要是领个女孩儿回家,那不把姑姑气得再犯病才怪呢,她早就给我约法三章了,上大学期间是不能谈恋爱的。”
“我也是,我妈妈更是干脆不让我和男同学接触。从小学到考大学前,我家中几乎就没有来过一个男同学,妈妈不允许。上大学前,那算是一次例外,有个我中学时的男同学在别处找不到我,就来了我家,给我送来了几张电影票,我破例地把他让进了屋里,可我妈妈把手中的活放下了,足足陪着我们坐着,一直坐到那同学离开我家,她才放心地去干她自己的事情。我把那同学送出去之后,你猜那同学说什么,‘我怎么到你家去之后,好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警察局似的。’我哈哈大笑,我早就习惯了,可人家不习惯。”
“看来,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成为你家的客人了?”
“是,短时间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那也没有什么,你只要有感觉,就经常到图书馆去,你不是已经找到了接头的办法了吗?”白洁说完之后,得意地笑了。
安然和白洁有点儿坐累了,就站了起来,他们就在公园的范围内走着……
当安然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
这之后,整个一个假期,他们不知道是来过了多少次图书馆了,这里几乎成了他们的恋爱的摇篮。
假期过完了,安然要离开临海了,那天,安然的姑姑没能去送他,她虽然已经出院了,但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安然执意不让她到车站去送自己。甄静只是在家门口目送着安然远去。这正好成全了白洁到车站送安然。
安然到车站时,白洁早已在检票口等他了,手里还握着一张早已买好的站台票。
安然到车站时,由于路上堵车,时间有点儿紧张了,安然见到白洁之后,一手拿着包,一手拉起了白洁,就往车站里面跑去。
到了站台上,开车的铃声响了,安然应该上车,车下的服务员也在催促着他快点儿上车,安然一下子把白洁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白洁顺从地和他紧紧地拥抱着。
这是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次拥抱,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拥抱得那么地忘我,那么地真诚。
没过几天,白洁也回到了学校。
这个假期,他们虽然有不少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尽管那和读书无关。但对于他们来说,在图书馆里度过的这些时间,比起读书来所获得的更大的收获,就是让安然和白洁之间从相识到相爱,感情迅速地得到了升华。
12
“那就只好孤家寡人了,不过,别人不愿托付,愿托付的,也得我愿意接受,你说是吧?”
“那你什么时候反过劲来,愿意接受时,先通知我一声,看看我有没有托付给你的愿望,可你千万别害怕,当我有了打算的时候,也只是你的候选人之一,不会让你觉得像积压产品似的硬往外推销,请你放心。”
安然想开口说话,还没有张嘴,就笑了,“你现在有没有打算推销自己,我从现在开始就进入考察阶段。”
“你不是都考察我半年了吗?”
“当一个人用心感觉到了一种东西的时候,这种东西一定是大自然早就把它考察好了,才送到他面前的,那就不用考察了。比如像你,那天我在图书馆见到你之前,我就没有考察过,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就像是我寻觅了多少年才得以一见似的。真的,就是那种感觉,那和考察有什么相干?你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其实,感觉可能是一种先天注定的东西。即便是先天注定的东西,也要用心去寻找,不然,它也会转瞬即逝的,对吧?”白洁没有再接着安然的话题去讨论什么考察的问题。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最在乎的是感觉,那天见到你时的那种感觉,我以前从来就没有过,我下意识中就有了一种想让自己一直感觉下去的要求,这不,我现在好像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安然笑了,笑的挺得意。
“你不认识我之前,我已经存在了,别把这个问题搞乱了,好像是我就是为你而存在似的。”
“没有乱,我是说我越来越感觉到了,你已经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了。”
“我还没有这种感觉,我感觉我好像还仅仅是存在于你的生活里了而已。”
“白洁,这个话题太大了点儿,我们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我今天不能回去太晚。”
“那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去看看你姑姑?”
“不用,那倒不用,我现在要是领个女孩儿回家,那不把姑姑气得再犯病才怪呢,她早就给我约法三章了,上大学期间是不能谈恋爱的。”
“我也是,我妈妈更是干脆不让我和男同学接触。从小学到考大学前,我家中几乎就没有来过一个男同学,妈妈不允许。上大学前,那算是一次例外,有个我中学时的男同学在别处找不到我,就来了我家,给我送来了几张电影票,我破例地把他让进了屋里,可我妈妈把手中的活放下了,足足陪着我们坐着,一直坐到那同学离开我家,她才放心地去干她自己的事情。我把那同学送出去之后,你猜那同学说什么,‘我怎么到你家去之后,好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警察局似的。’我哈哈大笑,我早就习惯了,可人家不习惯。”
“看来,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成为你家的客人了?”
“是,短时间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那也没有什么,你只要有感觉,就经常到图书馆去,你不是已经找到了接头的办法了吗?”白洁说完之后,得意地笑了。
安然和白洁有点儿坐累了,就站了起来,他们就在公园的范围内走着……
当安然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
这之后,整个一个假期,他们不知道是来过了多少次图书馆了,这里几乎成了他们的恋爱的摇篮。
假期过完了,安然要离开临海了,那天,安然的姑姑没能去送他,她虽然已经出院了,但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安然执意不让她到车站去送自己。甄静只是在家门口目送着安然远去。这正好成全了白洁到车站送安然。
安然到车站时,白洁早已在检票口等他了,手里还握着一张早已买好的站台票。
安然到车站时,由于路上堵车,时间有点儿紧张了,安然见到白洁之后,一手拿着包,一手拉起了白洁,就往车站里面跑去。
到了站台上,开车的铃声响了,安然应该上车,车下的服务员也在催促着他快点儿上车,安然一下子把白洁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白洁顺从地和他紧紧地拥抱着。
这是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次拥抱,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拥抱得那么地忘我,那么地真诚。
没过几天,白洁也回到了学校。
这个假期,他们虽然有不少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尽管那和读书无关。但对于他们来说,在图书馆里度过的这些时间,比起读书来所获得的更大的收获,就是让安然和白洁之间从相识到相爱,感情迅速地得到了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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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洁在安然的眼里,不仅有点儿像《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中的冬妮娅,她确实有点儿像她那样的贵族气质,却又不像她身上还并存着几分娇惯之气;她有点儿像《安娜.卡列妮娜》中的那位安娜夫人,却又不像她身上有着那么多寻求个性解放的欲望。而如同中国式的传统美,她的温文尔雅,让人感觉到了她犹如一位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下的大家闰秀。
就在白洁收到了安然的来信的那天晚上,白洁和往常一样去了校图书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那里翻阅图书或查找资料,而是为了避开宿舍里的同学,在那里给安然写回信。她选择了一处没怎么有人走动的地方坐了下来。从哪写起呢?她觉得有那么多话要说,可她这是第一次用书信的方式同他交流,又不知道如何说好,说些什么呢?她坐了一会儿,还是动起笔来。
安然你好:
你的来信我今天收到了。
这次的来信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所以没有像上次收到你的信时感到惊奇。不过,你信中写到的那些溢美之词,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其实,我认识了你并接受了你,也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了一种与众不同,在你的身上有着另外的一种气质,一种不是用一般人所认同的那种标准所表现出来的男人的气质。在你的身上,有着一种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那种宁静而无躁的追求,有一种内在的阳刚之气和不容欺辱的超凡的人格,那种表现为对事物对人的责任感和执著精神,透出了一种对情感的强烈渴望,还似乎透出了一种可以让我隐隐约约感到的淡淡的忧伤……
安然,其实,我已经属于了你,那还是我们互相认识的同时,我至少精神上就已经属于了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把书借给你的时候,没有和你约定还书的时间和地点,而我又明明知道自己也会去上大学,尽管那时还没有发榜,可我又非常自信地认为我一定会百分之百地考上我报考的大学。在那种情况下,我却没有和你约定怎样将书还给我,并不是我不想要那些书了,那些书对于我来说是重要的。
可我偏偏要这样做的理由就是顺其自然,因为我相信缘份。从我和你相识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我们之间有缘,会有一种割舍不断的缘。所以我相信那些书在你找不到我的情况下,也一定会最终回到我的手里,尽管这些书到目前仍然没有交还给我。
书是红线,也许这就是一种缘,缘,是什么?
缘究竟是什么?依我们现在的年龄和阅历是无法说清楚的……
缘,可能是擦肩而过时那轻轻的一瞥;
缘,可能是不经意间那淡淡的一笑。
缘,可能是春日的绿色中早已泛起的诗意;
缘,可能是夏日的云层里透过的那潇洒的光线……
我相信我们之间确实就有着这样的一种缘,一种说不清,却让你我分明能够感觉得到的一种缘。请让我们彼此道一声珍重,好好地珍重这种缘,这是我的需要,同样也是你的需要。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在大学里我所要完成的这些学业,只需要占用我二分之一的时间,其余的时间,我都生活在思念和牵挂你的世界里……
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因为,我已经有了一种期待。
请给我多写信。
此致
敬礼!
祝你身体健康,天天快乐
白洁
九月十九日
这是安然收到的白洁写给他的第一封信,在这之后的多少年里,凡是白洁写给他的所有的来信,他都十分珍惜,都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在安然家中,专门有一个写字台的抽屉里放着这些收藏,还有白洁送给他的一些小东西。哪怕是一支钢笔,甚至是几张白洁后来带着他去医院看病或者检查身体时的一些单据,安然都精心地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