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从榻上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起褶的衣衫,又调整了一下坐姿,配上他那张俊秀儒雅的面庞,看上去倒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斯文模样。
然而开口就是一句假话:“师兄怀疑是我杀了无忧谷的弟子,这才让你们翻遍整个上界都找不到人?”
语气认真而又凝重,仿佛真有人冤枉了他似的。
九霄深知墨羽的本性,半点不被他现下的表现所迷惑,缓缓说道:“我安排的人联手无忧谷,查了近三个月都没能查出半点蛛丝马迹,直到几日前,无忧谷主终于查得,他座下那名关门弟子最后去的地方是万仞峰。”
墨羽对自己毁尸灭迹的手段有信心,闻言依旧不动声色,还理直气壮道:“那就该去找万仞峰要说法,师兄何故说是我杀的人。”
“你说得对。”九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但为了防止无忧谷与万仞峰起冲突,我说服了无忧谷的谷主,让他先给我一点时间弄清楚真相。之后我亲上万仞峰,用无现镜照遍了整个万仞峰,最后终于在万仞峰的山门口,看见一个女子在三个月前杀了无忧谷那名失踪弟子。”
墨羽:“……”
千算万算,算漏了无现镜。
无现镜是一面无法映照出当下的镜子,但它能映照出过去,用灵力催动,甚至能够调节到固定的时间点。
九霄既然通过无现镜看到了他杀人的一幕,自然会调整无现镜的时间和位置,一步步探寻出他从何处而来。
只要根据镜子的映照找到天阶出口,自然也就会看到他与小师妹对话的一幕。
他当时可是直接给小师妹看了师叔的模样,就算无现镜无法让九霄听到他们当时在说什么,只要九霄不瞎不蠢,就一定能猜出那个女人就是去天阶出口接小师妹的自己。
果然,九霄在墨羽面前凝出一副画面,正是他在天阶出口给小师妹看师叔模样的一幕。
墨羽知道自己无法再狡辩,索性认下,但却依旧没有说真话:“是我杀了他,他从天阶开始一路尾随小师妹,意图不轨,之后还口出狂言挑衅于我,我心里不舒坦,就把他杀了。”
九霄又问他:“你为何将小师妹送去万仞峰?”
墨羽:“小师妹自己要去万仞峰,我能有什么办法。”
九霄轻叹,提醒他:“无现镜虽只能映照出过去的景象,但你可知,仅看口型,也是能分辨出一个人在说什么的。”
墨羽脸色一僵,九霄却没有责骂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而是难得显露出了些许疲惫:“你将小师妹送去万仞峰,不仅仅是气师叔不曾和她说明白情况,欺辱了她,也是担心我知道下界仙盟道士的作为,对吗?”
墨羽抿唇不语,九霄继续道:“你杀无忧谷弟子,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拿师叔的事情威胁你,而是怕此事泄露,我作为仙盟盟主将遭人诟病……不对。”
九霄说着说着,突然有了另一个猜测,他无奈地笑了笑:“上界修士从不把下界当回事,仙盟道士所为未必会成为我的把柄,所以你应该只是担心我因那名弟子知道下界之事。”
墨羽硬着头皮:“师兄想多了,我就是看不惯师叔这般对小师妹,又不高兴被人威胁,才会一时糊涂。”
九霄:“那你刚刚为何要骗我?”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墨羽完全可以实话实说,但他没有,因为他确实是不愿意让九霄知道仙盟在下界天阶城干的那些破事。
一时间,屋里格外安静,因为被结界包围,甚至连鸟鸣与风声都听不见。
半晌后,墨羽嘟囔:“师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话时候给人下套的手段。”
九霄笑笑,向来坚毅沉稳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自嘲:“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就没有学不到的心机手段。”
可最初,他想要成为仙盟盟主并非是为了权衡各方,而是改变上界视下界凡人如蝼蚁的风气。
昊余邃打破了上界近千年来的规矩,让万仞峰将他收入内门,然而在千年前,还有一人也打破了这样的规矩,那就是九霄——一个来自下界的纯阳体。
但因凌云阁遗世独立,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墨羽是知道的,也知道九霄虽然有了足以睥睨绝大部分修士的实力,可依旧不忘故土,对下界凡人多有怜悯之心。
故而墨羽不愿让努力想要改变现状的师兄知道,如今在他掌管下的仙盟,并没有变成他期待的模样。
不过既然都说开了,墨羽也不再隐瞒逃避这个话题,他对九霄道:“师兄,我知道你入仙盟,是为了什么,可仙盟早已是一尊发展完善的庞然大物,内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你光是应付他们维持仙盟的正常运转就已经很吃力了,哪还有精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九霄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总想着再试一试,无法放开手选择放弃罢了。
墨羽见九霄闭上了眼,周身灵力混乱肆虐,隐隐有入魔之相。
凌云阁并不约束门下弟子所选之道,不然也不会出临息这么一个魔修。
但魔修历天劫会比寻常修士要艰难许多,且墨羽实在无法想象自家师兄成为魔修的样子,更担心师兄入魔后性情大变,撒手不再担任仙盟盟主也就算了,若连凌云阁阁主的位子也不要,他们凌云阁怕是又要为阁主之位打上一架——谁输了谁当阁主,给所有同门收拾烂摊子。
所以墨羽不得不尝试着挽回一下局面——
“师兄,既然你想要借助的工具已经成了你的阻碍,何不干脆抛弃,另寻他路?”
……
楚言来到落日湾,被落日湾的弟子告知暮阳长老临时有事,并被带到了一处布置舒适典雅的空屋内,让她耐心等候。
那弟子还说,若今日等不到暮阳长老,可在落日湾住一夜,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楚言谢过那位弟子,紧张而又满怀期待的天真模样让那名原本对楚言不屑至极的弟子感到了些许的迟疑,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在临近傍晚送来热水和换洗衣物的同时,从袖中拿出一块香料,扔进香炉里。
楚言照着弟子的安排到屏风后面沐浴,突然又有人进了屋,楚言知道对方多半就是暮阳长老,可还是故作不知,说了声:“热水够用,不劳烦师姐了。”
随后对方发出了一声满含困惑的单音,足够让隔着屏风的楚言发现进来的是个男人。
楚言在浴桶中拨弄出动静,然后似模似样地惊呼出声,质问道:“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男人反问:“你便是外门掌事所说的弟子?”
楚言:“你是……暮阳长老?”
随后屋内陷入了寂静,双方都尽力饰演出了尴尬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暮阳长老打破寂静,轻咳一声,说道:“你不用害怕,洗完穿好衣服出来便可,我不会进去的。”
光听这话,倒真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意思,若非屋里弥漫着催情的香气,若非那弟子送来的衣物暴露且充满了暗示意味,楚言差点就以为自己来错片场了。
楚言闭上眼睛,在温热的水中缓缓放松自己的身体。
因为这部分剧情在剧本中被一笔带过,所以楚言只能靠自己来揣摩原剧情中清莲公主的心境——
不择手段来到上界,虽然因为下界出身过得并不好,但至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清莲不似楚言一般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暮阳的弟子,也不知道暮阳的人面兽心,所以如果能选,她大概会选择用更好的方式进入内门,毕竟以色侍人终究是下乘手段。
可惜一时的顺利麻痹了她,让她一听管事说暮阳长老欣赏她的天赋与心性,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但她又不是傻子,所以此时此刻,她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会面对什么。
难过吗,肯定是难过的,但这样的难过比不上家破人亡那夜的噬心之痛,所以再反感厌恶,她依旧会选择接受,这是她选的路。
楚言一点点代入,十分完美地同步了清莲长公主的心情,没让自己因为任务推进过于顺利而喜上眉梢。
临息来时,看到的就是浴桶里平静而又带着几分阴郁的楚言,以及屏风另一侧,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面上难掩得意的暮阳长老。
屋里的香气越发浓郁,暮阳长老故意没有用灵力将香料带来的作用压制,所以有些按捺不住,起身想要绕过屏风。
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幽紫色的结界将他笼罩,而且结界还在不断的缩小,任由他如何攻击也无法挣脱,甚至无法传出半点声响。
临息就这么看着暮阳长老被越来越小的结界挤压成血肉,最后血肉被突然燃起的黑色焰火烧尽,只剩神魂被困在不过拇指大小的结界球内。
临息吃下结界球,嘴里发出嚼糖果似的清脆声响,最后咽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一位万仞峰长老给杀干净了。
吞噬神魂后,临息阅读了这位长老的记忆,也终于明白自己若是不来,楚言又将会为了拜入内门而付出什么。
——若非师叔你不屑同小师妹解释清楚,小师妹才不会放着凌云阁不来,非要去万仞峰。
怒火渐起之时,临息突然想起了来这之前,师侄墨羽为了求生甩锅所说的那些话。
他死死压住了冲动,摇身一变成了暮阳长老的模样。
若说楚言沦落到此是他孤傲自大犯下的错,那他愿意再给楚言一次机会,只要她及时醒悟,不再把自身当成可做交易的筹码,他就变回原身和她把一切都说清楚,带她回凌云阁。
可她若依旧像在下界的时候那样,为了达成目的甚至可以委身于人,那他们的缘分就止步于师徒。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徒弟是这样的人,但无法接受这样的人成为他相伴一生的道侣。
屏风后的水声停了许久,并出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
临息伪装成暮阳长老的模样在椅子上坐下,静静等着楚言出来。
片刻后,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没有找到鞋子的楚言赤脚走出了屏风。
落日湾弟子给楚言准备的衣服是一袭红色的衣裙,布料轻飘薄透,行走间甚至能看到白皙的长腿,以及脚踝上随着楚言行走不停作响的铃铛脚环。
“长老。”楚言走到暮阳长老面前,盈盈一拜。
香料的作用让她的脸颊染上了喝醉似的红晕,手脚绵软无力,稍不留神,她便跌倒在地,双手扶到了暮阳长老的腿上。
楚言抬起头,正对上暮阳长老过于冷漠的视线。
楚言有些奇怪,但是放任香料作用起效的楚言已经无法再仔细去思考些什么了,她甚至听不到其他,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试图缓解口中的干涩燥热,但是没用,于是她微微张开了嘴,竭力撑起身子,靠向眼前唯一能缓解她身体不适的人。
临息就这么看着楚言手脚并用坐到他腿上,努力从他口中索取水分,一颗心沉了又沉——
此间的气味虽然有问题,但对修士而言,并非是不可祛除的药效,除非是她自愿。
临息冷笑。果然对她而言,自己和刚刚那个被吃掉的修士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一条能让她更快通往目的地的捷径。且不止是以前和现在,以后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他和暮阳长老一样的存在,让她自甘下贱地去服侍。
这样的认知让临息体内的灵力与煞气开始混乱,他懒得再去压制,任由本能掌控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