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小巷子,因为远离大街气味难闻而人烟稀少,外头各色花灯映照出的光芒甚至无法蔓延到此处,导致这里光线昏暗,看人都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两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后,楚言挥了挥沾了血的簪子,准备赶在武子钦和李朝闻两人追来前离开这里。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一出不在计划内的意外不仅合情合理地让武子钦与李朝闻看到了她的模样,还给她提供了暴露模样后逃离现场的机会。
且因为疯马乱窜,街上的人都在逃命或者找人,注意到她的并不多,就算还有别的人看到了她的样子,在当时被人捂住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还花了精致妆容的情况下,会把她和顾相联系在一起的,应该也就只有李朝闻和武子钦了。
楚言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尸体,心想,就算他们还是不相信也没关系,武子钦清楚她的武功路数,只要他们追来这里的,武子钦定能从这两具尸体身上看出她的手笔。
就在楚言要迈过尸体离开巷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车驶过并停下的声音。
楚言飞快跳上一旁的屋顶,正要逃,小巷子里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我送你回去。”
楚言刹住了脚。
随后有人从马车上下来,拎着一只灯笼走进了乌漆嘛黑的巷子。
那人在巷子里站定,宛若没看到脚边的尸体一般,抬起头看着楚言,没拎灯笼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顶边沿坠了一圈珍珠的帷帽。
楚言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片刻,最终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到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楚言问他。
他定定地看了楚言一会儿,最后抬手给楚言戴上帷帽,并说了句:“我一直跟着你。”
从“顾相宠姬”的传言喧嚣尘上开始,每次楚言女装出门,他都在暗处跟着。
楚言嗤笑出声,一边整理帷帽一边说道:“听着可真吓人。”
帷帽边沿垂下的珍珠不仅压住了轻飘飘的垂纱,还起到了非常棒的装饰作用,楚言晃晃脑袋,珍珠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我成婚那天,你没喝醉。”楚言用的是陈述句。
穆易垂眸,似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本该是新郎的人穿上了新娘的嫁衣,额间花钿如血艳红,遮面的扇子还被他一把夺走,简直就像是一场属于他们的却扇礼一般。
“嗯。”穆易认下自己当初的谎言,然后带着楚言朝着巷子口的马车走去。
楚言提着裙子上了马车,帘子才垂下,楚言便听到了武子钦的声音——
“燕王殿下!”
武子钦是在制服了疯马后,一路抓人询问找来的。
因为跑得太快,李朝闻和三喜都被他甩在了后头。
此刻见到穆易,他下意识便觉得自己一定找对了地方,然后停住脚步,就着穆易手上那只灯笼的光,大致看清了巷子里的情形。
当街掳走楚言的人死了……武子钦看向穆易,着急之下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她呢?”
说完后他又意识到穆易不清楚原委,正想补充解释,就被穆易开口打断了:“马车里。”
这时李朝闻和三喜也跑了过来,穆易对着三喜道:“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啊?”三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然后马车的帘子就被人从里面掀开了一条缝,珍珠相互撞击的声音吸引了三喜的注意力,让她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带着帷帽的楚言。
楚言低声对她道:“上来。”
“哦、哦。”三喜手忙脚乱地上了车。
李朝闻和武子钦死死盯着马车被掀起又放下的门帘,却因为楚言躲到了最里头,无法再看到那一抹倩影。
“告辞。”穆易骑上一旁的马,驾车的车夫挥动马鞭,让车子动了起来。
被留下的武子钦和李朝闻想要出口阻拦,可又实在找不到阻拦的借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开。
许久之后,武子钦一拳狠狠砸到了墙上。
李朝闻侧目而视,眼底是淡淡的冷。
因为直到刚刚他才发现,对楚言心怀不轨的,不止他一个。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李朝闻侧身看向巷子里,问武子钦:“能否劳烦武将军,联系一下今晚当值的武侯。”
武子钦不客气道:“李大人随便差人去衙门里送句话便可,何须找我?”
李朝闻收回视线,转向武子钦,提醒道:“燕王殿下不会武功,那车夫身上也没有血迹,你觉得会是谁杀了这两个人?”
武子钦一愣,又听李朝闻继续道:“武将军常与顾相动手,顾相的武功路数,武将军想来也是十分熟悉的。”
也就是说,只要确定了这两具尸体是如何被杀,就能确定,那个所谓的“顾相宠姬”是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人。
……
马车停在顾府门前。
三喜和楚言先后下了马车,楚言想着穆易怎么也该借口找“顾相”跟着一块入府。
结果转头发现穆易根本没有从马上下来,也根本就没有留下的打算。
楚言轻轻地啧了一声,然后开口,叫住穆易。
“燕王殿下。”毕竟是在自家门前,楚言怕被顾府下人听出端倪,刻意把自己的音量压低,声音压细,又媚又柔道:“顾相公务繁忙,哪怕今夜上元佳节,也依旧是一人在书房里待着,奴家看着心疼,可否请燕王殿下进去劝劝顾相,让她早些歇息?”
就连一旁同为女人的三喜都被这把声音弄得骨子酥麻,就更别说穆易了。
果然穆易下了马,和他们一块进了顾府的大门。
不同的是三喜带着女装的楚言回了后院,穆易则是被府里下人带去了书房。
楚言一回到自己在后院的屋子便将门从里面栓上,然后摘下帷帽翻窗户跳屋顶,赶在下人通报前,回到了书房。
“老爷,燕王殿下来了。”
楚言把书房的窗户关上,然后走到里间,恢复原来的音调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书房门开了又关,穆易进来后便朝着书房里头走去,掀开珠帘,看到的就是坐在一边榻上,喝茶吃点心的女装楚言。
“饿死我了。”楚言埋怨了一句。
她本想好好品尝街市上的美食,所以出门前没吃晚饭,原先的掉马计划也都安排在逛了街之后,谁曾想会有这么一出突发的意外,虽然也让她达成了目的,可却让她结结实实地饿了一顿。
穆易走过去坐下,并把她面前已经凉掉的茶水拿开:“别喝冷的。”
楚言:“无妨,我刚刚跑了一路热得不行,喝点凉的正好。”
穆易蹙眉:“对身体不好。”
楚言顿住,随即眨了眨眼,戏谑道:“你为何觉得我穿女装便是女子,万一我就是有穿女装的癖好呢?”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是女的了。”穆易说:“你母亲并未把生产那日的人都安置好,我找到他们后,将他们重新安置了。”
穆易委婉地用了“安置”这个词。
楚言:……原来是你。
很好,总是阻碍她的任务,这很符合黑色一贯的坑爹风格。
楚言一口咬下大半块糕点,又要伸手拿水喝,却被穆易抢先一步,把凉掉的茶水拿走了。
楚言艰难地咽下糕点,对穆易道:“给我。”
正巧这时有丫鬟要进来奉茶,楚言惊了一跳,穆易则是起身走到了门口,在那丫鬟满是错愕的表情下接过茶水,把人轰走了。
穆易将热茶水端给楚言,楚言接过喝了一口:“其实你不必担心。”
楚言告诉穆易:“我自幼便没来过葵水,喝凉的并不碍事。”
楚言说得大大咧咧,穆易竟也不像一般男人一样觉得晦气,反而还追问了一句:“为何?”
楚言放下茶盏:“佘大夫说我身子天生就有问题,不能生育,自然也就没有女子该有的月事。想来也是老天有眼,知道我这辈子会是个‘男人’,这才免了我一桩麻烦事。”
穆易不语。
楚言奇怪:“怎么了?”
穆易开口便是风雨欲来:“所以你才这么无所顾忌是吗?”
楚言满头问号:“什么?”
从刚刚把茶端给楚言开始就一直站在榻边的穆易曲起膝盖抵在榻沿,倾身将楚言逼到墙边,质问道:“因为不用担心会怀孕,所以你才这么无所顾忌,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武子钦头上?”
楚言知道自己女装接近武子钦是为了让武子钦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别,可穆易不知道啊。
而且穆易不觉得楚言会不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所以楚言这种在作死边缘疯狂乱舞的行为就显得十分奇怪——除非楚言另有所图。
加上先前一直有所忧虑,穆易便以为楚言女装接近武子钦是看上了武子钦,想要让武子钦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
这下可就不仅仅是醋意滔天了,穆易甚至有些恨楚言,恨她怎么可以无视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去找别的男人。
可即便是再怎么难受,穆易都无法做出伤害楚言的事情,所以他仅仅只是把楚言困在了自己的手臂和墙壁之间,定定地看着楚言,见楚言丝毫没有要解释或者反驳的意思,他的心像是被缓缓沉入进了一潭冷泉中。
他发出一声满含自嘲的冷笑,起身退开:“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离去,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楚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衣袖:“等等!”
楚言用另一只手捂了捂胸口,想要把心头奇怪的情绪压下去,可穆易那边只停了一下,随后便继续往前走。
楚言咬牙,干脆用另一只手抓住穆易的肩膀,用力把穆易扯回来,掼到了榻上。
“唔!”穆易的后脑勺往榻上磕了一下,随后腰间一沉,竟是楚言跨坐到了他身上,以此阻拦他离开。
穆易悲哀地发现,自己刚刚明明这么生气,居然还是会因为楚言现下挽留自己的举动感到开心。
穆易别开头,也不知道是不想看到楚言,还是不想让楚言看到自己的脸上的表情。
然后穆易就被楚言手动将头扭了回来,楚言还问他:“说清楚,什么叫我把主意打到了武子钦头上?”
穆易抿了抿唇,反问:“为什么要穿着女装去见武子钦。”
楚言:“他又不知道是我。”
穆易不接受这样的解释,楚言被心里奇怪的情绪搅得难受至极,又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向穆易说明,最后怒道:“你到底想怎样!”
穆易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楚言露出这样烦躁的样子了,他心下微动,尝试着反问:“你想怎样?”
楚言忍了一下,实在没忍住:“我想不那么难受。”
穆易愣住:“难受?”
楚言咬牙切齿道:“对,你刚刚的模样让我很难受。”
仅仅一句话,便让穆易的心脏像是拴上了一根橡皮筋,刚刚被人拉到了底,现在又松手弹上了天,并觉得楚言此刻凶恶的模样可爱极了。
他双手捧住楚言的脸颊,循循善诱:“为什么难受?”
楚言看见了他眼底的期待,心里不爽,便挥开他的手,起身坐到了一边,背对着不理他。
穆易也坐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楚言背后抱住她,轻颤着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也是喜欢我的。”
楚言用手指去扣自己衣服上的绣纹,并不应他。
可只要楚言不反驳,穆易就能当她是默认。
穆易怕楚言之后还会再去找武子钦,又或者打起李朝闻的主意,便顺势而上,在楚言耳边念个不停:“我知道你有多看重自己如今的官职,所以我也知道你断然不会恢复女儿身嫁给任何人。李朝闻同武子钦终究是要成家娶妻的,我不信你会愿意与谁共侍一夫,所以不如选我,我不会成亲,且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提到李朝闻,楚言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若自己想要完成任务,和穆易勾搭上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爱情诚可贵,但果然,还是任务价更高。
可万一……两者她都能得到呢?
楚言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发现若真要二者皆得,那这个世界的黑色显然是要为自己当一次鳏夫了。
他坑了我这么多次任务,我坑他一次,不过分吧。
楚言又一次抛却了她本来就不存在的良心,松口道:“先试试吧。”
她侧头,在穆易唇角落下一触即离的一吻:“若不合适,我再换。”
穆易追上来咬住她的唇,先迫不及待地深入品尝了楚言的味道,然后咬着她的脖颈,决绝道:“换?想都别想!”
当夜穆易又一次在顾府住下了,看起来就和过去偶尔喝醉留下过夜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