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的楚言直接就呆了。
这是个傻子?骗谁呢!?
这时楚言眼睛里的香粉也被生理泪水给冲刷掉了大半,她勉强睁开眼睛,因为酸痛和异物感不停地眨眼,但也基本看清了下头如今的状况——
顾皎月死了。
楚言那一刀让她失血不止,即便她拼命捂住伤口,也还是没能为自己争取到太多的时间。
她脸上还维持着死前露出的表情,那是近乎狰狞的错愕与讶异,也不知是惊讶于自己对顾昔的认知有错误,还是对自己竟会丧命于此的不敢置信。
反正她都已经死了,死前有没有发现顾昔的真面目想来也并不重要。
但顾昔的真面目对楚言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所以楚言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蹲在房梁上,看着那个小少年背靠房门就地坐下,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亮出短匕,对顾皎月的尸体开口说道“有点可惜。”
他满是遗憾地看向床边已经死去的丫鬟的尸体,说“好不容易才买通了她,让她夜里别把门关上,结果还是没能亲手杀了你。”
楚言“……”
好的,这下她知道房门为什么没从里面上栓了。
不过这少年虽然没傻,但好像有点疯。
楚言是穿越者,打从心里就没法把顾皎月当成妹妹,且顾皎月不死便会威胁到她的性命,所以杀起人来楚言毫无负担。
可顾昔是真真实实的土著,却费尽心机要手刃自己的姐姐,此刻更是对着自己姐姐的尸体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这是闹哪样?
很快楚言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顾昔对顾皎月的尸体说道“有些话原本是想在杀你之前对你说的,如今才说,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
“若你听不见,明年清明,我就把这些话写到纸上烧给你吧?”
楚言这么执着的吗……
顾昔自顾自做了决定,然后继续说道“其实一年多前,你让姨娘拿我的命去邀宠,好再生一个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他脸上浮现不合时宜的笑,与他不过总角的年龄格格不入“我亲耳听你们说那些话,一点点失去知觉,然后被哥哥送去医馆,醒来后又听到你庆幸我还活着……
“我本想放过你的,可你不该为了送走疯掉的姨娘,故意带她来见我。你那时候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既然能为了自己放弃我的性命,自然也能为了自己放弃姨娘,你不愿姨娘留下拖你后腿,又不想让父亲觉得你不孝,便引她来伤我……不,你是想让她杀了我的对吧?
“一口气解决掉两个累赘,又能让父亲对你怜爱万分……若非我是装傻,你恐怕又要得手了。”
顾昔说得畅快淋漓,楚言听得目瞪口呆。
这其中居然还有这样曲折的内情吗?
下头顾昔还在说话,不过这次音量小了许多,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在下头遇到姨娘,若是遇见了,她大概会扑上来撕了你吧,就像那天我偷偷去庄子上见他,和她说了你的所作所为后,她朝我扑过来那样……”
顾昔轻笑出声,不同于见到楚言时候的傻笑,他此刻的笑容染上了莫名的诡异,显得有些邪气“噗通一声,就掉进井里了。”
……
楚言在顾昔离开后跳下房梁,确定现场没有遗留下什么东西,这才翻窗离开了顾皎月的屋子。
回去的时候她还在想,黑色在这个世界的碎片可千万别是顾昔那小子,不仅是因为她搞不来骨科,更是因为那小子森森阴气的,她有点扛不住。
回到屋里,楚言拎起脸盆架旁的水壶,往盆里到了半盆子的水。
大半夜过去,水壶里的水早就凉了,不过幸好如今是炎热的六月份,用冷水擦洗不至于太难受。
楚言擦洗掉身上的香粉和血迹,又换了衣服,这才回到床上躺着。
今夜这出戏还没到谢幕的时候。
按照玉钗所说,顾皎月身边的守夜丫鬟分上半夜和下半夜,再过半个时辰便会有负责下半夜的丫鬟去推顾皎月的房门,到那时才是压轴戏开始的时候。
楚言闭上眼,准备在压轴戏开场前,先小睡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驿馆小院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觉浅的一盏被外头的骚动吵醒,披着衣服就跑了出来,骂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屋外慌乱不已的下人们纷纷被他这一声呵问吓得停住了四处奔走的脚步,一盏抓住最近的一个人问道“说!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是顾昔身边的小厮,此刻正脸色苍白,两股战战,结巴了半天才吐出完整的句子来“二二二二姑、娘她,她死了……”
“放你娘的狗屁!”一盏抬脚就把那小厮踹倒在了地上“你一个小子竟还能入二姑娘的屋子不成,就敢在这里胡咧咧说二姑娘死了?你有几条命在这里造谣生事!?”
他们这边住的都是男人,本就只是从闹腾的隔壁听了个只言片语,不明就里,如今听到一盏所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不敢在胡乱跑动吵闹。
一盏一边穿衣服一边往楚言院子里去,片刻后,一盏带着楚言的命令,先封了院子核查人数,并隔开了男女两边。
一盏这么做的理由也是楚言给的“少爷说了,没准是有谁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故意造谣想要趁乱逃走,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到院子里好好候着,有发现少人的立刻上报,赏他三个月的例钱,若能把逃走的人抓回来,赏一年份的例钱!”
命令从男人这边传到隔壁丫鬟婆子那,一时间谁都不敢乱跑了,甚至瞪大了眼睛盯着,就怕错过这么一笔横财。
“银铃和玉钗呢?她们在哪?莫不是趁乱和人跑了?”
“她们在那间屋子里呢,银铃晕过去了。”
“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姑娘她真的……”
“嘘!别乱说!那是有人造谣想要趁乱逃跑!”
“可都这样了也不见二姑娘出来,这……”
“那可是二姑娘的屋子,你敢乱闯进去?当心被打断腿发卖咯!”
……
楚言穿好衣服,带着三喜朝着顾皎月的屋子走去,期间有下人来报,说是都核对过了,一个人都没少。
楚言站在顾皎月的屋门前,问一盏“顾昔呢?”
一盏想了想,回道“三少爷应当还没醒。”
楚言又问“二妹那些丫鬟呢?”
一盏,答“都在隔壁屋子里。”
楚言“多叫几个婆子过去,看好她们……不,把她们绑起来,捂住她们的嘴,决不许她们多说半个字。”
一盏“是!”
一盏离开后,楚言又让人把院里候着的丫鬟婆子们清到一间房里,待到院里彻底寂静下来,她才推开了顾皎月的房门。
顾皎月的尸体就倒在房门后头,楚言身边的三喜被死状凄惨的顾皎月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呆了。
若只是个死人,她或许早就和其他姑娘一样惊叫出声了,可偏偏那个死人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给她造成了非常震撼的冲击。
也是此刻她才知道,楚言口中的“一模一样”并非是夸张的说法。
楚言一把将三喜拉进了屋里,关上了屋门,然后一个门咚将三喜困在了自己的双臂和门板之间——
“三喜,帮我!”
三喜整个人抖得跟个筛子似的,面无血色,声音颤抖道“……少爷?”
“我妹妹不能死!”楚言开始忽悠“上个月我妹妹的亲生母亲林姨娘便去了,我父亲伤心不已,连带着我母亲也不好过,后来他也是心疼我妹妹,怕她触景生情才把她送到了我这里,若再叫我父亲知道她死了……”
楚言哽咽,已是咬着牙泪流满面。
三喜惊慌的同时不由得心疼起了楚言。
楚言也是个姑娘家啊,见到了这么可怖的场景,不仅要硬撑着,还要想法子善后免得连累自己母亲
还处在惊吓中的三喜犹豫不决,楚言又费了些口舌,劝说了大半晌,这才叫三喜答应了帮她。
然后三喜就被楚言拉着,换上了顾皎月的干净衣服。
楚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到了顾皎月死不瞑目的脸上,然后打开房门,叫来不知情的婆子,带如今已是“二姑娘”的三喜去别处待着。
那婆子眼尖,看到了门后倒着的人,吓了一跳,后又看到活生生的“二姑娘”,心里仅剩的那点疑虑彻底消散无踪。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脸色糟糕的三喜,去了另一处干净的屋子里歇息。
直接把压轴戏过渡到大轴的楚言则回到屋里,把烛火扔到了顾皎月身上,等把尸体烧得差不多了,她才叫人来灭火。
因为有三喜在,“二姑娘被杀”的谣言不攻自破,之后楚言又带着三喜去见了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绑着手脚堵着嘴的丫鬟。
那些丫鬟看到三喜俱都惊呆了,楚言因此确定她们都知道了顾皎月已死的事情,但还有些丫鬟在惊讶后就流出了眼泪,很快接受了顾皎月还活着的“事实”。
这些应该是没有亲眼见到顾皎月尸体的丫鬟,楚言将这些人一一从名单上划去,表示日后可以慢慢换掉,但目前还得留着。
还有些过了还一会儿才开始哭,但因为堵着嘴发不出声,不过能确定,她们已经把三喜当成了顾皎月。
这些人里面包括了银铃和玉钗,但楚言听说银铃就是守下半夜的丫鬟,那就还是第一个发现顾皎月尸体的人,如今这么快就把三喜当成顾皎月,可能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一时间看错了尸体的脸。
毕竟“二姑娘”如今可就这么活生生的在她面前站着呢,除了看错,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但依旧有两个丫鬟看三喜跟看鬼一样,这两个决不能留。
楚言做好决定,便把早就准备好的新剧本吩咐了下去,于是众人便知——原来二姑娘屋里遭了贼,守夜的丫鬟和贼都死了,二姑娘则是躲在衣柜里逃过了一劫,后来银铃过来看错了眼,才会误以为死的是二姑娘。
之后大少爷在衣柜里找出了完好无损二姑娘,还一时气愤,拿火烧了那贼。
……
让三喜摇身一变成了顾府的二姑娘,楚言这出大戏也算是彻底落幕了。
惊慌了半宿的人都各自回了屋,被贼人尸体“吓疯”的那两个丫鬟则是被捆了手脚扔进柴房,入城后就会被发卖掉。
三喜不习惯做大家闺秀,但还好众人都以为她受到了惊吓,所以并不觉得她的怪异举动有什么问题。
而且楚言还叮嘱过她,让她第二天醒来装成受惊过度失忆样子,这样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她。
于是第二天一早,二姑娘被吓到失忆的消息便传到了楚言耳朵里。
楚言捏了捏鼻梁,道“先入城,到了京城再给她找大夫看看。”
至于大夫会怎么说,那还不是楚言手里的银子说了算。
吃早饭的时候三喜姗姗来迟,楚言半点不慌,一边吃早饭,一边暗中观察同桌的顾昔。
顾昔还是那副装出来的傻样,因为没人会和一个傻子认真说话,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顾皎月还“活着”。
也不晓得待会儿三喜来了,会不会吓他一跳。
楚言想到了昨天被吓的自己,突然觉得能吓一吓顾昔也挺好的。
顾昔不知道楚言在想什么,也难得没有心思去揣摩楚言的想法,因为他在楚言身上闻到了一股香味,那香味和他昨夜在顾皎月屋里闻到的香粉味一模一样。
难道……这怎么可能?
顾昔正混乱,突然就听到楚言身边的人提醒了楚言一句“少爷,二姑娘来了。”
什么?
顾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他就见到了那本该死去的人,那人身着颜色素净的衣裙,一步步走到桌边,见过楚言后就坐下了。
顾昔呆愣许久,最后吧嗒一声,筷子掉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