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对楚言来说是个陌生的城市,但对江临西来说,却是主场。
和被顾尚文要求必须自己科考入仕的楚言不同,江临西背靠大树,受恩荫,不必科考便能入朝领职,所以早在年前,这位不注重学业的纨绔就回了京城,后来听说楚言入京了,更是自作主张去信江州元府,说自己迟点再回去读书。
元府父子一个是江临西外祖父,一个是江临西舅舅,他们疼宠小辈,自然就依了江临西。
只是回信误打误撞送到了江临西的爹南安侯手里,导致江临西被他恨铁不成钢的亲爹打得下不来床,并把他给禁足了。
所以直到楚言入住赵熙府邸,还接到了圣旨要自己去御书房陪读,江临西才去找自己亲爹,说自己要出门找楚言。
南安侯对启合帝那道圣旨颇为在意,因此允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让他去找楚言叙旧。
江临西一出侯府就如飞出了笼子的鸟儿,不仅让身边的随从去酒楼定了桌,还让他们去各府请往日玩得来的好友,自己则是亲自去了赵府找楚言。
楚言得了通报来到待客的花厅,见到江临西第一句就是“亏得江小公子还记得我。”
江临西是家中老幺,但最烦别人称他“江小公子”,若有身份低些的同辈敢这么叫他,必会被他报复,至于身份高些的,哪怕是皇子皇孙,也会被他在心里记仇。唯独楚言这般称呼,非但没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不满,反而还有些暗喜,觉得楚言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才会这么随意地对待自己。
想要让江临西恶了自己的楚言并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她坐下后端起下人递上的茶水,慢悠悠地用茶盖撇了浮叶,并不主动向江临西搭话,给江临西遮掩情绪的时间。
毕竟她还要和江临西维持表面情谊,时不时戳一下他厌恶的点,让他对自己的好感慢慢降低就好,不能真的和他撕破脸皮。
至于江临西本人,他现在正直勾勾地看着楚言。
他觉得楚言有些变了,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但语调神态和以前全然不同。
比如刚刚那句暗讽,若是以前,她必然会用霸道蛮横的语气来说,生怕人听不出她是在阴阳怪气。
可如今她的语调不徐不疾,浅淡如风一般吹得人心底酥麻,若非称呼用的是自己最不喜欢的“江小公子”,他差点要以为楚言是真的在感慨了。
又比如她现下的模样,一身青衣素淡如竹,敛下眉眼看着手中的茶盏,失了往日的张扬,多了几分稳重,就这么简简单单坐下喝茶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子如墨如画的诗意
江临西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和穆易有些像,便寻思着莫不是近朱者赤,让楚言这只泼猴染了佛气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最重要的是,他不讨厌楚言现在的模样。
呆看片刻后,江临西回过神,叫屈道“阿宴冤枉我了。”
随后江临西便把自己被家法后禁足的经历当成了苦水倒给了楚言。
楚言静静地听完,才道“是吗。”
江临西问“阿宴你呢,为何错过了会试?”
楚言并没有说太详细,而是一句话概括“病了,如今已然大好,不必担心。”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江临西才说明来意,说是想带她出门玩,顺带领她结识一下他那个圈子里的人。
楚言答应陪他出门,只是在起身的时候,发现厅外一个眼熟的丫鬟躲在柱子后面探头偷看,于是便道要换身衣服,叫江临西稍等她一会儿。
楚言离开待客的花厅,在外头见到了如今扮演她表妹的绮安,绮安身边的小丫鬟,正是先前躲在柱子后头那个,因常来找三喜讨论绣花图样,所以楚言记得她的长相。
绮安支开小丫鬟,然后两人一块朝着楚言的院子走去,借着同行的时间,楚言问她“需要替你安排什么吗?”
绮安也不客气,毕竟作为穿越者,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完成任务剧情。
只是顶替的角色不同,需要完成的部分不同罢了,他们都拿着一样的原剧情剧本,所以不会出现利益冲突。
“我和江临西的初遇是剧情点,时间在明天,地点是城外落雁山上的无思庙,可他今日与你出去饮酒,若是喝多了,怕是去不了。”
楚言“知道了,会替你注意不让他喝醉的,若他不去,我便主动约他去寺庙。”
绮安抱大腿抱得非常开心“谢谢言皇!!”
……
君悦楼,这名字看着有些不太正经,但确实是家正经酒楼。
江临西带着楚言上二楼最大的雅间,才进去便听里面的人朝江临西道“来迟了来迟了,罚酒三杯!”
江临西“嘿!你上回迟了才罚酒一杯,怎么到我这就三杯了?”
雅间里其他人笑道“谁让你江公子海量,来来来,满上。”
江临西笑骂着把酒喝了,然后把楚言介绍给了雅间里的其他人。
那些人看着不着调,实则都是人精,知道楚言仅仅因为错过会试就被皇帝下旨扔去御书房念书,备考下一届会试,放眼天下,有哪个高官之子能有此殊荣?
因而他们对楚言这个“特殊新人”接纳也快。
楚言作为未来奸臣,自然也得有自己的人脉,于是她便放开了手脚,和众人打成了一片。
笑闹间,江临西还吐槽她和启合帝出游回来后那段时间的状态,把她那时专心备考不理自己的锅扣到了启合帝头上“……拜了个不知道哪来的先生,竟就改邪归正学了好,成日不是在元府读书便是回家窝着,便想找你都找不到。”
楚言喝了点酒,有些上头,忍不住吓道“什么叫‘不知道哪来’?我那先生的儿子江三还陪我们一块在元府上课呢,我看你们像是早就认识,又都姓江,难不成是亲戚?”
有些醉的江临西瞬间酒醒。
江三是谁,三皇子啊!
三皇子的父亲那不就是皇帝陛下?!
江临西顿时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连杯中酒被人撞洒了都没发火,被雅间里醉得不轻的众人调笑脾气变好了。
江临西“去去去,你们懂个屁!”
和他刚知道的秘密比起来,被弄酒水沾湿衣襟算得了什么?
不过换还是要换的,如今天气还有些冷,湿衣不换容易着凉,还不好看。
江临西去换了衣服回来,因为是临时遣人回府拿的衣服,所以费了些时间,回来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醉倒了不少,还溜了几个,江临西用脚想都知道他们是跑去找姑娘去了,毕竟这里离秦楼楚馆扎堆的樊街可不远。
见江临西回来,有几个趴桌的还挑衅他,说他是逃兵,若要洗脱“罪名”就得陪他们再喝上几坛。
“喝就喝。”江临西半点不服输,只是应的同时,他还四处张望找了找楚言,最后终于在稍显僻静的角落里,看到了凭栏发呆的楚言。
他们今日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如今天色已黑,楼下街市除了樊街外,皆因宵禁显得格外清净冷寂,不过他们这些人都有来头,因此并不担心会被巡城的武侯抓去。
夜色浓浓,月光银纱一般笼罩在她身上,像是察觉到了江临西的视线,她看向江临西,一手抵着围栏撑着额头,对准备同人拼酒的江临西启了唇,说了什么。
可惜离太远,江临西没听见。
于是江临西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挑衅他的那几个人,走到了楚言面前,听楚言再度开口,问道“明日可有时间?”
江临西盯着楚言因醉意泛起微红的脸颊,呐呐道“有、有。”
楚言又问“你可知无思庙?”
江临西“知道,城外落雁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我娘总是去那,怎么了?”
楚言笑了笑,竟如真的醉了一般,客气地问“明天我要去一趟,但我不熟那地方,你陪我去可好?”
江临西只觉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等再回神,他已然应下,楚言也转回了头,继续看着外头的夜景,兀自发呆。
江临西只觉得心头有虫子在咬,酥酥麻麻地痒。
最后江临西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在睡前喝了醒酒汤,并叮嘱屋里伺候的丫鬟,让她们明日一早必要叫醒自己。
……
无思庙在京城颇有名气,哪怕是一大早便下起了绵绵细雨,依旧有不少人进庙上香拜佛捐香油钱。
其中有平头百姓,亦有达官显贵,因此启合帝一行并不显得有多惹人注目。
陪同启合帝一块出来的还有太子穆玺以及一众禁军侍卫,他们都打扮成了富贵人家的模样,进庙上香,然后便在庙里闲逛了起来。
但想也知道,皇家这两位大佬不可能真的是来拜佛的,但无论目的是什么,都不妨碍他们在闲聊的时候提起楚言。
“老三那段时日就差住在那小子屋里了,如今更是时时跑去赵府,你为何反而不愿再去找她?”期间启合帝问了穆玺一句。
穆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肆意“没什么,只是儿子突然发现,她并非像儿子想的那样有趣罢了。”
一件事,不同的人看了总会有不同的感受,穆易觉得心疼,穆玺却觉得可笑。
哪怕是如今回想起楚言蜷缩在病榻上的一幕,他依旧会蹙眉——就算是任性,也不该选择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还害的自己错过了会试,变得如此狼狈不堪。
穆玺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时万般皆好,厌时真是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就连由喜转厌的契机也是这么的猝不及防,仅仅是因为楚言做错了决定,自作了孽,他便将原先数月累积下的所有好感一扫而空,徒留不屑,甚至怀疑自己原先怎么会把这么一个蠢物放在心上。
对此旁人只觉得他喜怒不定,他自己则是觉得自己眼里揉不得沙子。
父子二人带着侍卫一路瞎逛,逛到了无思庙的东边,那里有一颗挂满了木牌的大树,木牌下坠着红绸,那些红绸带随着风纷纷扬扬,木牌因此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树之下,有人在桌前往木牌上写心愿,也有人拿着木牌和长杆子仰着脖子在树下转圈,想找个合适的枝头把木牌挂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一跃而起,轻松利落地将木牌挂到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