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问声来得突然,音量又高,把穆玺和顾皎月都吓了一跳。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顾皎月咬咬唇,轻声解释道:“应该是我大哥昨日同我说的话被我爹爹知道了,不然我爹爹平时不会这样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给顾尚文开脱,解释顾尚文并非是对待子女过于严苛,却也同时将一切由头都推到了顾宴头上,且还引人好奇,顾宴到底说了什么惹的顾尚文这么生气。
若是旁人,少不得要问上一嘴,然后从顾皎月口中得知顾宴对自己妹妹说了何等过分的话,之后也无需顾皎月添油加醋,就能让人对顾宴添一份恶感,对顾皎月添一份怜悯。
偏偏穆玺只是看了顾皎月一眼,并未追问——顾宴昨日说了什么,他隔着门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顾宴的那些话,别说顾尚文一介武夫听了会生气,便是启合帝听到他这样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说话,也定是要罚自己的。
可凭什么?他和顾宴皆为嫡长,生来便是不同的,凭什么对着自己庶出的弟弟妹妹连句重话都说不得?
从来高高在上的穆玺难得与旁人产生了“同命相怜”之情,抬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顾皎月愣了愣,连忙跟上。
谁知穆玺走着走着,走到了一面墙前,原来花园隔壁隔着一面墙的地方便是前院书房,顾尚文也是在书房里训的顾宴,只是刚刚那一句责问因为愤怒所致声音太大,才会让在花园里的他们听见。
本想去打个岔解救顾宴的穆玺不知道顾府布局,因此走进了死路,他正要转身询问顾皎月,突然头顶蹿出一道黑影,竟是有人翻墙跃了过来。
穆玺身旁的侍卫惊了一跳,护在穆玺身前拔刀便砍,结果那一刀非但没砍到黑影,还成了黑影借力的垫脚石。
于是穆玺和顾皎月便看到,本该在隔壁被训斥的顾宴如一只展翅的大鸟,从高处跃下,衣袖翻飞,镶了玉石珍珠的靴子直直踩到了那刀刃之上,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被刀刃砍穿,反而被她用力一蹬,助她再次跃起,落到了远处的假山上头。
穆玺和顾皎月都看呆了,然而下一瞬,又有人翻墙而来,伴随着一声怒吼:“你还敢跑!!”
“爹爹?!”顾皎月发现那人竟是顾尚文,脱口而出一声呼喊,可惜此刻的顾尚文眼里只有不服训并且翻墙逃跑的顾宴,根本没注意到墙下有人。
顾宴头也不回,从一个假山跃到另一个假山上头,跑得飞快。
顾尚文也追得飞快,两人一追一赶,不一会儿便横跨了整个花园,顾宴也从假山跳到了屋顶,踩着瓦檐一路不停。
顾尚文紧追不舍,气上了头竟连二人跑到了哪门哪院都不晓得,直到武子钦一声:“谁在上面!”
他才惊觉自己居然被儿子遛到了客院,还惊扰了客院里的贵人。
顾尚文连忙落地请罪,武子钦认出了顾尚文,随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屋顶上的顾宴,他朝顾宴道:“下来!”
却见顾宴后退一步,转身就要跑。
武子钦飞身而上,陪同启合帝出门时佩戴的刀还未取下,此刻也不出鞘,就这么挥出去,想要把人从屋顶上打下去。
距离那晚两人交手过去了许久,显然武子钦已经忘了,顾家大少爷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
楚言不好对顾尚文这个亲爹出手,难道还不能打武子钦吗?
楚言侧身躲开那一刀,随即就是一脚过去,两人便就这么在屋顶上打了起来。
屋顶有人在打架,屋里的人自然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不过片刻,屋里的启合帝等人便都出了屋子。
正巧楚言和武子钦也从屋顶转战院内,武子钦的刀早就被楚言夺了,不过楚言没用那刀,而是把刀扔得远远的,所以现下两人都是空手肉搏,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不多时,穆玺也赶来过来,身后坠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顾皎月。
他们一来便看到楚言将武子钦掀翻在地,正要一拳朝着武子钦面门捶去。
顾皎月惊呼出声,同时顾尚文也跟着大声呵止:“住手!”
那来势凶猛的一拳竟就真的在武子钦眼前停下了。
武子钦的呼吸因为打斗显得有些混乱,此刻倒在地上,浑身紧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
这拳头长得有些肉肉的,本该如同玩笑一般无害才是,可武子钦刚刚在屋顶上挨过几拳,所以他知道,这拳头也就看着无害,若真照着他的脸一拳下来,怕是连鼻梁骨都能给他打折了。
遮挡视线的拳头收回,武子钦看到了那张同样无害的小圆脸,居高临下,还哼了一声。
哼完楚言就起开了,她看到顾尚文朝自己这边来,慌乱之下躲到了启合帝身后。
顾尚文哪敢对着启合帝大小声,正要跪下谢罪,就被启合帝扶住了手臂。如此一来顾尚文也不敢跪了,只好躬身拱手,向启合帝赔罪。
结果启合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开口劝他,说这不过是小孩子打架罢了,不值得动怒。
“是啊。”穆玺也走过来:“这般年岁就能打得赢子钦的人可不多,顾大人该高兴才是。”
顾尚文连道不敢。
就在这时,有人呈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放了张写了字的纸,原来是三皇子穆易在他们说话时写的,纸上寥寥几句,表示顾宴有如此武艺在身,若不好好约束,易闯大祸,正好他们刚才同佘大夫说好了,过几日佘大夫便随他们启程继续游历,不如让顾宴也和他们一起上路,多开阔开阔眼界,想来对顾宴扭转脾性也有好处。
顾尚文冷汗直冒:“这、怎敢劳烦……”
启合帝看了穆易的建议,居然觉得还不错,穆玺更是直接打断顾尚文,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顾公子武艺超群,若能同行,我等也能安心不少。”
顾尚文无法,只好将自己儿子交出去,给微服出游的启合帝当护卫。
从头到尾都没人问过楚言愿不愿意,楚言探出头来,正要说话,却被顾尚文瞪了一眼,自知没什么发言权的楚言鼓起腮帮子,默默躲回到了启合帝身后。
……
数日后,数辆马车停在城外,顾尚文送别启合帝一行,顾夫人则在和难得出远门的“儿子”依依惜别。
若非顾夫人从顾尚文那里得知了启合帝一行的身份,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楚言独自出门,如今皇命不可违,她能做的也就只有给楚言安排好出门的行囊,叮嘱楚言一路小心。
楚言也知道顾夫人和旁人不同,因为顾夫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对自己的担忧总比旁人要多些,所以楚言也不嫌烦,好好听话,又细心安抚,直到顾尚文催促才骑上马,跟着启合帝一行离开。
期间楚言还不停回头,挥手让顾夫人上马车回去,别吹风着凉了。
“果真还是个孩子,出个门都这么费事。”穆玺打马到楚言身旁,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嘲讽。
楚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调转马头躲到了马车另一边。
穆玺有些意外,没想到一点就炸的小矮子居然就这么忍下了。
之后不仅是穆玺,就连武子钦、穆易还有启合帝都察觉到了楚言的变化,并发现楚言仅仅是对他们如此,对佘大夫还是一如既往,时不时便要和佘大夫唇枪舌剑一番。
启合帝等人心里纳闷,并有些不自在。后来是穆易最先想通,在一次留宿野外的时候,叫侍卫抓了条鱼,烤好后连同一张小纸条一块,递给楚言。
楚言接过纸条,看过后把纸条扔进火堆里,然后才接过烤鱼,吃了起来。
那之后楚言便开始欺负穆易,不过说是欺负,比起楚言对启合帝他们不理不睬的态度,她对穆易堪称亲近。
穆玺因此找了穆易,问他是怎么回事,穆易也没藏私,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道歉。
“道歉?和谁?”穆玺起先还不懂,对上穆易平静的眼神,突然就懂了:“和她道歉?为什么?”
穆易执笔:他不愿出门,是我们逼他的。
穆玺冷笑,表示就算如此,他也绝不会和小矮子道歉,他堂堂太子,谁人对他不是言听计从,居然还要他道歉,开什么玩笑!
穆玺死撑着。
可没过多久,武子钦找楚言打了一架,打完后两人关系恢复原样,虽然还是一言不合就吵架动手,但至少楚言愿意和他说话了。后来就连启合帝也把楚言叫上马车,不知道说了什么,终于让楚言恢复了原来在他面前随口胡言的脾气。
穆玺眼睁睁看着楚言又是抢穆易烤好的食物,又是把马儿丢给武子钦,自己跑去蹭启合帝的马车,还巴巴地求着见多识广的启合帝给她讲见闻,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了一般,于是终于忍不住,偷偷找了楚言,黑着脸和楚言道了歉。
楚言:“哦。”
“哦”?
就一个“哦”??
他第一次和人低头,结果就换来一个“哦”???
穆玺忍无可忍,正要发怒,结果楚言朝他扔来一颗果子。
穆玺接住果子,随后就见楚言越过他,往众人歇脚的地方跑去,逐一给大家分了果子。
穆玺心想:行吧,至少小矮子肯把她自己摘的果子分给自己了。
穆玺咬了口果子,心里一阵舒坦。
可惜没舒坦多久。
楚言在穆易身边坐下,正准备吃果子呢,却被穆易抢了去。
穆易拿水洗干净了果子,才又把果子塞回到楚言手里。
楚言虽然嘴里念叨着“好麻烦”,可却一边把果子咬到嘴里腾出手来,一边把原本给穆易的青果子收回来,换了红透的果子给他。
穆玺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冷着脸把嘴里的果肉吐了出来。
——太涩了。
穆玺去找水漱口,没注意到穆易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淡淡地收回视线,拿起楚言换给他的红果子,一口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