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继母·9

“奴去了那两间铺子,还找了左邻右舍打听,据他们所言,那间笔墨铺子确实是喜食斋掌柜家的小儿子开的。”若葛向楚言汇报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楚言这才打消疑虑,将此事揭过。

而在幽居,楚曦进到书房,对桌前斟酌字句的林辜行礼道:“义父。”

林辜头也不抬,问:“如何?”

楚曦:“确实有人特地去打听了喜食斋掌柜的家事,也幸好义父您早就吩咐了我们,是以并未暴露。”

林辜随口“嗯”了一声,然后执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似乎是觉得这句话不错,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然后他才吩咐楚曦:“叫他们都隐蔽些,别再像今天一样被人发现端倪。”

楚曦觉得那些人已经够隐蔽了,明明是那位康夫人太敏锐。

说来他也是没想到,看似寻常普通的康夫人竟会这般多疑,义父对她另眼相待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楚侯世子怎样了?”林辜又问。

楚曦平静道:“同平时一样,四处与人结交,昨天中午还找到了葛统领弟弟住的那间院子,故意扔了东西进去后敲门,以拿东西为由,同葛统领的弟弟说了许多话,似有招揽之意。下午的时候遇见了左岭侯世子,想要约他晚上去罗纱街,被康世子身边的护卫做主拒了,傍晚的时候请了人去罗纱街喝酒,估计今晚就在那留宿了。”

林辜在楚曦说话的同时,动笔将自己写好的字句誊抄到了一张素笺上,写完后将素笺折叠放进信封,然后单手支着额头,缓缓闭上眼道:“继续盯着,不许他靠近梧桐里。”

楚曦:“是。”

随后书房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过了一会儿,那桌案之后的男子睁开眼,眼底是化不开的忧愁。

因为林辜困乏而得以使用身体的嬴戚放下手,看向楚曦。

楚曦又一次行礼道:“义父。”

嬴戚似叹息一般说道:“你知道我不是。”

这世间知道嬴戚一体双魂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嬴戚的好友卫全,一个是多年前林辜做主收养的义子楚曦。

除此之外,哪怕是他姐姐,都不知道他喜怒无常的真正原因。

和将他们彻底区分的卫全不同,楚曦虽然知道他们并非一人,却还是会将嬴戚也称作义父。

嬴戚纠正过许多次,也知道楚曦不会听,因此现下只是说说。

嬴戚看向桌上的信,正要拿起,就见楚曦上前,先他一步将信拿走了:“这是义父写给康夫人的,我迟些便叫人送去梧桐里。”

嬴戚看着楚曦手中那封信,说道:“我不反对他与他心爱的女子有所来往,但他若是要做些出格的事,我希望你能劝劝他,莫要为一个女子昏了头。”

楚曦的回应是行礼,告退。

嬴戚看着楚曦离开,心中一口气郁结不散,可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何不痛快。

他感知了一下,确定林辜正处在睡眠之中,感知不到外界,这才起身,吩咐下人去请他的好友卫全过来。

以往等待途中,他都是回忆林辜的所作所为,安排好要在接下来的短暂两天里做些什么,可今天他却格外的心不在焉,想什么都会走神,好几次回过神来,他都发现自己的视线落在了一旁架子上——那里放着一个漆盒,盒子里装着康夫人遣人送来的信。

他烦躁不已,最终还是起身,顺应本心走到架子前,打开了漆盒。

被拆开过的绳子如今又被绑了回去,绑得格外好看,他模仿不来,于是他便不动绳子,直接将笺纸从蜡笺中抽了出来。

展开信笺,嬴戚将字逐个看过去,他明明知道这信不是写给自己的,可却还是有种康夫人特地给自己写了回信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像想起了康夫人执笔写信的模样,还回想了一番林辜的回信内容,突然又焦躁起来——林辜最后加上的那句话,未免太过孟浪。

他收好康夫人的信,盖上漆盒,然后满脑子都是林辜最后加的那句话,焦虑不安的模样,活像后世出了考场才发现自己答错题的学生,恨不得跑回去从监考老师手中抢过卷子,把错误的答案给改了。

可是不行,楚曦不会让他随意改信。

“想什么呢!”卫全不知何时进了书房,凑到嬴戚耳边大声喊了一嗓子。

嬴戚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耗费了大把时间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于是又被自己刚刚的念头给吓了一跳,达成两连吓的成就。

卫全见嬴戚脸色难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抱歉抱歉,吓着你了吧?”

嬴戚摇了摇头:“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嬴戚说完便转了话头,和卫全说起了一些林辜近来的举措和打算,两人商议许久,末了嬴戚才提起林辜的心爱之人康夫人,并希望卫全能从康夫人身边查起,看能不能查出林辜的真实身份。

卫全应下,然后又对嬴戚说道:“你姐好像知道康夫人了。”

嬴戚:“什么?!”

卫全也是一脸头疼:“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知道的人都心照不宣罢了,你姐用心查查总能查到梧桐里,倒也不奇怪,只是你姐似乎还打算……召见康夫人。”

嬴戚整个人头都大了,连夜便让人往宫里递了信,第二天宫里没有动静,嬴戚还以为姐姐是听了他的话,谁知第三天皇后就召见了几位诸侯夫人,请她们入宫赏梅,其中就包括康夫人。

皇后的行动十分隐秘,甚至刻意避开了梧桐里的仆役,直接叫了马车去各驿馆接人,因此庞管事派人来报时,康夫人已经乘上马车出发了

嬴戚第一时间就叫了人备马车,说自己要入宫,可等府里人说马车已经备好,他又猛然回过神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先不说姐姐只是见一见康夫人,绝不会做出多余的事情来,就算做了,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嬴戚憋了两天,原先无法操控身体的时候感觉并不明显,等能操控了他才发现,自己竟会这么不由自主地去在意林辜的心上人。

简直太荒谬了!

他这么想着,然后看到了桌上堆满的素笺。

昨日康夫人给他回了信,他原本将信放到了漆盒里,并没有看,可临到夜里又忍不住,还是拿来看了,今早处理完事务之后,他拿起了笔,中邪了一般写起了回信,且还同林辜似的,对自己的字句各种不满挑剔,先后改了好几次。

他到底在干嘛!!

嬴戚一把抓过桌上的素笺,统统扔进炭盆里烧了。

随后他便在书房里呆坐,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他才起身朝皇宫里去。

半路有人来报,说是宫里的赏梅宴已经散了,嬴戚只是应了一声。

……

楚言从宫里出来,身心俱疲。

皇后的宴请来得太过突然,她根本没时间重新梳妆,只是换了衣服就来了。

等到了宫里她才发现,皇后宴请的诸侯夫人里,就她年纪最小,而她又要维持人设,少不了要得罪些人,谁知运气不好,得罪到了皇帝妹妹头上。

那位翎羽公主是半路过来的,不知为何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宴席上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和她掐,掐得楚言莫名其妙。

之后宴席散了要出宫,那翎羽公主说要出宫玩玩,也坐了马车出来,还一路都堵在她前头,慢悠悠地走。

楚言简直要没脾气了,可又不能真的没脾气,不然不符合康夫人的人设,于是她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夺过车夫手中的马鞭,朝着马屁股狠狠地抽了一下。

可怜的马儿被这么一抽,扬起前蹄嘶叫了一声,随即便朝着前头的马车撞了过去。

一时间尖叫不断,康夫人的马车同翎羽公主的马车撞成了一团,所幸无人受伤,只是马儿遭了殃,马车也被撞坏了。

翎羽公主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下来,被吓坏的她扔掉公主的矜持,直接便让人把康夫人一行拿下,说要将康夫人下狱。

康夫人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且其中还有梧桐里跟来的人,自然不会就这么让人靠近康夫人。

就在大街因她们堵塞的时候,嬴戚的马车来了。

嬴国舅的马车,何人敢挡,可坏掉的两辆马车横在路中间,一时挪不开,只能停下。

翎羽公主看到嬴国舅的马车,顿时眼睛一亮,丢下身边的宫女嬷嬷,就朝那马车跑了过去,嘴里还娇声道:“嬴戚哥哥!!”

楚言离得远,看不清马车上挂的牌子,听翎羽公主叫了才知道,对面来的是嬴国舅的马车。

楚言好奇嬴国舅是否真的是时空旅行者,但也不会蠢到当街试探,而且看翎羽公主对着马车里不露面的嬴国舅撒娇的劲儿,楚言有预感,自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嬴国舅发话了,让纵马撞车的康夫人给翎羽公主赔礼道歉。

可翎羽公主还是不满,撒娇着让嬴国舅给她做主,最好是能把康夫人给抓到大狱里去。

楚言突然有些紧张,她原先敢这么做,是因为自己是诸侯夫人,这个时代虽然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思想,但不深刻,只是空谈。

可也正因如此,上位者能一言定罪。楚言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遇到嬴国舅这么一尊大佛,怕被抓进大狱会无法完成正月初七的剧情点,于是便在脑子里疯狂想起了对策。

马车里,嬴戚本想咬牙让康夫人走一趟大狱,彻底断了林辜用自己的身份见她的可能。然而嬴戚透过帘缝看到了远处康夫人苍白了脸的害怕模样,不由得心一软,否了翎羽公主的请求。

正好这时路也清出来了,嬴国舅的马车缓缓驶过,将这一地鸡毛抛诸身后。

嬴戚依稀听到了翎羽公主对着康夫人趾高气昂地说了句:“道歉!”

他转身,微微掀开了马车后面的帘子,远远就看见了对翎羽公主弯下腰的康夫人。

嬴戚放在腿上的五指抽搐似地缩了一下,他猛地转回身,用力地闭了闭双眼。

林辜是在嬴戚见过皇后,出宫回幽居的路上醒来的。

和总是在识海里醒着所以能感知外界的嬴戚不同,他睡着的时候只会间歇醒来几次,每次坚持不过几秒,然后又会睡去,因此并不知道睡着期间发生的事。

他扬声道:“叫楚曦来。”

等他回到幽居,楚曦已经在等他了,两人一路朝着书房走去,楚曦把他睡着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其中自然包括了嬴戚不问原由,叫康夫人给翎羽公主当街道歉一事。

林辜猛地停住脚步,向来便冷的眼底漫上骇人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