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毅被若葛压着在外头瞎逛,结果越逛,整个人越迷茫:“这里真是雍都城?”
怎么和他梦里的不太一样。
要知道他梦里的雍都城虽然是天子脚下,可却因为皇权衰微朝里没钱,落魄得还不如一些诸侯封地。
因此许多贪图享乐又懒得应付皇帝的诸侯都不爱来都城,康毅的爹左岭侯就是其中之一。
康毅也因此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觉得梦里的都城和小时候来过一次的都城还是很像的,怎么亲自来看,反而不一样了?
康毅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从小不学无术,只知道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知道未来后又龟缩一隅,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所以关于朝廷的变化,他是半点也不知道。
他的父亲左岭侯比他还无用荒唐,成日关起门来纵情歌酒,对皇位之上坐的是谁根本不在意,对这日新月异的天下格局也是知之甚少。
那些被派遣去都城的官员倒是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可顶头上司扶不起来,他们能怎么办。
若葛听见康毅的声音,只当他是第一次来,不习惯这里的繁华。
可她没想到的是,总是一脸恹恹没精神的康毅会在见识过都城的繁华后,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之后也不用她故意看着,康毅自己便开始在这繁华街市上流连忘返,之后还去了一家人声鼎沸的酒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若葛细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康毅并不是有多爱吃这家酒楼里的东西,而是爱听酒楼里那些客人们的高谈阔论。
若葛也跟着听了几句,发现都是在说朝廷的好话,拍嬴国舅的马屁。
若葛奇怪,世子怎么突然开始喜欢听这些了?
康毅能不喜欢听吗,皇室兴盛,那就没有楚侯秦戈什么事了,秦戈无法取代皇室,自然也就无法占据他的封地,无法把他圈禁在永州。
也就是说,梦里的未来再也不会成真!
天晴了风停了,他又觉得他行了!
刚刚小二还神秘兮兮地和他推荐罗纱街的夜市,说那一片都是都城有名的青楼楚馆,他今晚就去,长长见识!
康毅正嘚瑟着呢,突然就听到有人问了他一句:“这位公子,楼里没座了,不知在下能否和公子搭一桌?”
康毅正想回一句:不长眼的狗东西,也敢来和小爷我搭桌。
结果抬眼就看到了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飞扬的好心情顿时又被人一巴掌拍回泥地里,嚣张的话语也都被活活咽了回去,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当然、当然可以,你、您请便。”
若葛习惯了康毅的怂样,来人却十分意外,但还是带着笑脸和康毅道了声谢。
康毅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
那人心下虽然疑惑,却还是对康毅做了自我介绍:“在下秦戈,是青阳楚侯世子,不知阁下大名?”
康毅持续结巴道:“我我我叫康毅。”
只报了姓名,没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来历。
因为在康毅的梦里,他就是在跟着继母来都城的时候遇到了落魄的秦戈,还羞辱了秦戈……等等!
梦里秦戈可不是楚侯世子!
康毅迟钝地反应过来秦戈刚刚说了什么,然后想哭。
嬴国舅是厉害,可秦戈也比梦里厉害了啊。
于是才翻身的咸鱼世子,又默默把自己翻了回去。
秦戈看不上康毅,无论是现在怂兮兮的康毅,还是梦里初见时张扬跋扈,最后被他圈禁至死的康毅。
对,就像楚言所猜测的那样,秦戈也梦到了未来。
且那让秦戈看到未来的老翁十分直白地告诉秦戈,若想像梦里一样一统天下,就必须杀了左岭侯夫人罗氏。
秦戈平添了几十年的记忆,整个人也变得成熟老辣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梦里的自己不曾夺得的世子之位,然后才派人去了左岭侯的封地,想要打探那个梦里臭名昭著的左岭侯夫人到底是怎样的人,那个让自己看到未来的老神仙为何会想要她的命。
之后袭击左岭侯夫人的山贼也是秦戈派去的,因为早有准备,并未让人发现那些山贼实则是他的人假扮。
按说只是杀个诸侯夫人,继续派人去就是了,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总能让他得手一次。
可拥有了未来记忆的秦戈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习惯了掌控别人的人生,差遣别人,如何能忍受自己被人左右的滋味。
所以直到现在,他也只是派人去刺杀过一次。
如今刻意接近左岭侯世子,也是为了获得更多有关左岭侯夫人的消息,若能与那位夫人接触就再好不过了,那老神仙这么想她死,她身上定有让那老神仙忌惮的地方。
秦戈和康毅一样,被未来的梦影响得不轻,几十年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都犹如亲身经历,因此他对自己很有自信,觉得无论是这天下,还是这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拒绝自己。
且那左岭侯夫人长得也一般,只要自己能骗得她芳心,把她拿捏在手中,那老神仙说不定会反过来求自己,到时候莫说是当皇帝了,没准他也能飞升成仙,自此移山填海,长生不老。
打着这样的算盘,秦戈对康毅的态度就变得格外热情友好,还邀请了康毅一块去罗纱街。
康毅不想去,又不敢拒绝,最后还是若葛看出了康毅不愿,出口替康毅拒了秦戈。
秦戈皇帝脾气上来,不悦地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若葛。
可惜他如今空有皇帝脾气没有皇帝身份,因此若葛只是觉得这位楚侯世子有毛病,自家康世子已经够怂的了,若被这位楚侯世子染上这莫名其妙的毛病,夫人只怕又要头疼,当下便替康毅做主,带着康毅离开了酒楼,坐马车回府。
若葛以为自己替康毅拒绝了他不敢拒绝的人,最多就是松一口气,结果转头就发现,康毅像是看救命恩人一样看着自己。
若葛:“……”
……
楚言送走罗太守派来的家仆,吃过午饭后睡了一觉收拾好心情,这才开始准备给蔡公子回信。
等把回信的内容确定,准备誊抄到信笺上的时候,碧螺端着茶水进来,说道:“夫人,世子回来了,还在进大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要不是若葛姐姐扶了一把,世子必然要摔破相的。”
楚言撇去笔尖上多余的墨,“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结果碧螺又说:“世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脸色可难看了。”
楚言准备落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啪地一声砸到了笺纸纸面上。
楚言无声叹息,放下笔对碧螺道:“让若葛来见我。”
片刻后,若葛换了女装进了楚言的屋子,楚言屏退屋里伺候的女婢,问她:“你同世子外出,路上可有遇到了什么事?”
若葛也察觉到了康毅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因此清楚楚言想问什么,挑出了重点,回道:“回夫人,早上世子本还不情愿出门游玩,后来慢慢起了兴致,在外玩得也开心,还特别爱坐在酒楼里,听旁人闲聊,只是在下午遇见了来自青阳的楚侯世子,这才又不高兴起来。”
楚言站在康毅的角度想了想,顿时就明白了康毅这一趟外出的心路历程。
康毅多半是发现了现实和梦境的差距,以为未来变得不一样了,结果遇到秦戈,猛然发现本不该成为世子的秦戈突然变成了世子,于是又觉得,就算未来和梦里不一样,也不妨碍秦戈这一世继续披荆斩棘一统天下。
突然的惊喜瞬间被打破,也难怪他会这么失魂落魄。
楚言了解了情况,便不再担心,准备让若葛退下的时候,楚言想起什么,对若葛吩咐道:“城南有家笔墨铺子,你去打听看看,看铺子的东家是否是喜食斋掌柜的儿子。”
若葛:“是。”
待若葛离开后,楚言才又拿起笔,把已经打好草稿的回信誊抄到了梅花笺纸上。
待墨迹晾干,楚言才想起自己手边没有装信的信封。
“晕了头了。”楚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可又懒得再叫人去铺子里买,索性翻找出一张质地较硬的洒金蜡笺,裁成三指宽的长条,在折起的信纸外面围了一圈,压实,然后又找了三条细绳,绑成麻花辫后在洒金蜡笺外头又围了一圈,然后打了个小结。
看着还不错。
楚言叫来碧螺,让她去送信。
楚言不知道蔡公子住所,但还好蔡公子的信里附赠了地址,说是等她回信。
碧螺记下楚言说的地址,准备出门送信,可在半路却遇到了庞管事。
“碧螺姑娘,送信呢?”庞管事朝碧螺问道。
碧螺停下脚步:“是呀,你找我有事?”
庞管事举了举手里的盒子,说道:“快过年了,上头给各家驿馆送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盒绢花,我看挺别致的,又有多,就想送些来给你们。不如我替你送信,你把这盒绢花拿去,同其他人分了吧。”
碧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头道:“不行,夫人叫我去送信,我若把信给你,你弄丢了怎么办?”
庞管事也不勉强:“那我们一起去?都城这么大,人还多,走丢了可就不好了。”
碧螺这才答应,跟着庞管事一块出了门。
碧螺不认识路,因此把地址告诉给了庞管事,让他来带路。
庞管事说这地方远,于是便备了马车,由庞管事驾车,一路把碧螺送到了目的地。
碧螺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万分庆幸庞管事也陪着自己来了,不然靠她走路去送,也不知道要送到什么时候。
最后马车在一座十分僻静的宅子前停下,碧螺下车后抬头看了看,发现头上牌匾写的是“幽居”而非“蔡府”。
顿时有些奇怪:“是这里吗?”
庞管事好笑:“就是这,我还能骗你不成,不信你随便找人问问?”
碧螺果真就拐出小路,到大街上随手抓人来问。
可她不知满大街的人都是早就安排在这儿的,所以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碧螺终于放下心,去敲了幽居的门,把信递交给了门房。
回去之后,庞管事把那一盒绢花交给碧螺,还对她说:“碧螺姑娘,那地方离这儿远,你若再要送信,便来找我,我叫人套好马车送你过去,免得耽误你的时辰。”
碧螺得了这话,别提有多高兴,她捧着装满绢花的盒子回了楚言那,先把最漂亮的两朵挑出来,然后才把剩下的给其他婢女分了。
晚上若葛从外头回来,要去见楚言,还没进门就被碧螺往头上插了一朵绢花,然后碧螺便头也不回地跑了,放肆的笑声大老远都能听见。
若葛抬手摸了摸,发现是朵绢花,想要取下,可想了想,还是留在头上了。
若葛推门进屋。
不过片刻,屋里又传来了楚言的笑声。
若葛看着楚言,满脸无奈:“夫人……”
楚言笑弯了腰,还伸手指向梳妆台,让若葛去拿台上最左边的盒子。
若葛拿了盒子过来,正要退开,却被楚言抬手压住了肩膀。
若葛停下动作:“夫人?”
楚言笑着伸手摘下她头上娇俏的绢花,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风格有些粗犷,样式也很简单的银簪子,插到了原本戴绢花的地方:“你还是戴这个吧,花儿就给我了。”
楚言说着,就把绢花放进了原本装银簪子的木盒中。
若葛微微一愣,然后才扬起笑容,语调轻快地回了楚言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