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
林辜步伐略快地走过长长回廊,宽大的衣袖和披散的长发一同,被风带起。
檐下精致的宫灯照亮前路,也照亮了林辜无法掩饰的难看脸色。脑子里,吴泽的声音还一直缠绕不去——
“皇位于她只是煎熬,你若真将她放在心上,就不要再逼她了,如她所愿,放她自由吧。”
放女帝自由……那谁来放他自由!
林辜停于门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吩咐门边的善德:“叫苏御医来。”
……
楚言并不知道自己又被坑了,第二天醒来,发现林辜还在床上抱着自己,便揉着眼睛疑惑道:“今日怎么有空陪朕赖床了,不用去忙吗?”
“今日没什么可忙的,臣只想陪着陛下。”林辜抱紧了女帝,将脸埋在女帝颈窝,遮掩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细心留意之后,林辜也终于察觉到了平日里不曾察觉的一些异样,比如女帝明明宠他粘他,可却很少会在他忙于政务的时候,要求他放下政务来陪她。
这和女帝极致的任性相悖,可他却一点都没发现。
或许吴泽是对的,自己只是爱她,却一点都不了解她。
想起昨夜召来御医看诊,确认女帝确实如吴泽所说,因服食烈性药物没了生育能力,林辜的心就跟被刀搅了似的疼。
——他的陛下,究竟是有多无望,才会报复一般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还让吴泽故意说那些话来,只为让自己恨她,杀她。
楚言察觉出了林辜的异样,却以为林辜是听了自己交代吴泽说的那些话,心态崩了才会如此表现,于是佯装不知,没心没肺地给林辜加了把火:“那可不行,朕听闻百里文廊今日有场诗会,诗会上青年才俊数不胜数,朕还想去看热闹呢,可没空陪你。”
林辜收紧了手臂,发现女帝为了让自己厌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昨日才叫吴泽来说那些话,今日就摆出一副不甘寂寞还要去寻艳遇的模样,若不是吴泽已经把真相告诉他,他听了这话,必然会动怒。
可惜他已经知道了,知道陛下是故意这么说的,所以林辜半点不觉得生气,只觉难过,难过女帝如此熟练的自黑手段。
——她真的半点都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她的了。
林辜忍下哽咽,却忍不下眼角的湿润,他哑着声音,连恭敬的自称都忘了,恶狠狠道:“我不管,我就要陪着陛下,陛下去哪都别想丢下我。”
楚言隐约察觉有哪里不对,可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已经被吴泽给坑死了,只好把林辜现下的反应当成恨极了她的伪装,不开心道:好吧好吧,朕带上你就是,这样可以了吧?”
林辜还是抱着女帝不撒手,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当天林辜抛下政务,陪着女帝去了百里文廊。
为了方便,女帝还特地换作男装,与林辜扮成兄弟,成功混入了诗会。
然而女帝可能自带被人找茬的体质,到场后不过片刻,便开始被人接二连三地找麻烦。
林辜护着女帝,同诗会上的人唇枪舌剑撕了一日,回去路上还被诗会上怀恨在心的人拦下,要找他们麻烦。
反正诗会已经结束,林辜也懒得再和那些人纠缠,直接扔出了证明身份的牌子,这才把人给吓退。
经过这一天的冷静,林辜关于日后的打算,也渐渐清晰起来。
吴泽所言虽真,但也夹杂了私心,所以林辜就算信了他,也不会完全顺从他的话,夺取皇位,放女帝离开皇城。
且不说女帝早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林辜不可能忍心让她失了现下的锦衣玉食,就说这世间不会有比皇帝更加尊贵自由的人,女帝不过是从小被殊文阁桎梏,才会过得如此痛苦。
所以他会把真正属于皇帝的尊贵和自由给她,之后她想要怎样都行,只要她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只要她喜欢。
从那天起,林辜陪着女帝的时间突然多了起来,还总是把女帝拉去自己处理政务的书房。与朝臣商议政务的时候,他也总要带上女帝,让女帝在一旁听政,甚至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询问起女帝的意见。
楚言一头雾水,可每次想要拒绝,林辜便会想尽办法,让她松口。
楚言想了想,觉得林辜可能是要借此机会加强对自己的监视,免得在紧要关头出现意外。故意询问自己意见,大概也是为了装样子给那些保皇党看,这才同意了林辜的做法,陪着林辜忙碌起来。
相比楚言的信息错误,知道林辜不仅不夺位,还要手把手教女帝处理政务,企图还政女帝的内阁彻底乱了。
靖妃一党还好些,他们本就怀疑女帝并不昏庸,代理前朝职务后增加了和家里人的联系,他们的家人都是保皇党,受家人影响,他们也越发觉得女帝这些年来不过是韬光养晦,因此对于林辜还政的做法,他们只是慌了几天,然后就接受了。
可厉妃一党却彻底上了火,私下里开小会的次数也急剧增加。
厉妃多次去找林辜商谈,试图让他改变主意,可惜林辜一意孤行,并不理会。终于在又一次的小会上,厉妃狠下心,做了一个可以彻底斩断林辜退路的决定。
……
庆国大典前一天,曾经门庭若市,如今无人问津的廖府,突然迎来了一位贵客。
门房匆匆来报时,廖阁老正在祠堂,责罚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长子死后,廖阁老疯魔了一阵子,杨、肖两位阁老借机削弱打压廖阁老的势力,致使其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空有名头,却无实权。
但也因此,在杨、肖两位阁老相继被内阁斗倒,抄家的抄家,灭门的灭门后,廖阁老一家反而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廖阁老赋闲在家,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无用的小儿子给调教好。可惜内有老太太庇护,外有曾经被廖阁老得罪过的人,故意勾着廖家小少爷在外头荒唐,廖阁老只有被活生生气死的份,哪还有可能得偿所愿。
得知有人来找,廖阁老还觉得自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大臣,故意摆着架子,让人在花厅硬生生等了半个时辰,直到自己小儿子在祠堂被压着受完鞭刑,他才动身去了花厅。
花厅里等候多时的厉妃一身玄色长衫,满脸煞气,本就不多的耐心在漫长的等待后被消磨殆尽,因此见到廖阁老也懒得客套,开门见山便是一句:“廖大人可想知道,杀了你儿的刺客,是受何人指使?”
……
庆国大典当天,被林辜拉着忙碌了一个多月的楚言有种即将解脱的兴奋感。
为了防止意外,她还自己藏了一把匕首在衣袖中,如果林辜不杀自己,她便自己拿出匕首,抓着林辜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伪装出一副他杀了自己的模样。
楚言不信,她都无赖到了这等地步,任务还会失败。
厚重的冠冕压得楚言脖子酸疼,层层叠叠的衣料更是让她难受得连动都不想动。相比之下,林辜的打扮要稍微轻松一点,致使楚言看着林辜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羡慕。
却不想林辜如今敏感得很,哪怕只是这么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都能被他曲解,让他以为女帝是在羡慕他能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自由。
可能越是爱一个人,越是会觉得那个人受尽了委屈,林辜不动声色地压下满心的酸涩和怜惜,只想快些,再快些,让她能拥有作为皇帝正真能拥有的一切。
庆国大典仪式复杂冗长,女帝压着脾气走完了大半流程,终于迎来了最后的一个环节——带着自己的皇后一块,祭拜先祖,向苍天祷告祈福。
长长的阶梯上铺了厚重的绒垫,楚言牵着林辜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上高台。
台阶之下百官朝拜,庄严肃穆。
这一年的庆国大典比以往要更加盛大,因为没了殊文阁的压制,许多人都觉得这将会是新的开始,礼部也铆足了劲,想拿出能被后世记载的恢弘场景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群武功高强的刺客突破了防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高台之下。
场面才开始混乱,高台之上的楚言和林辜也不过是才转过身,便有一刺客抬起手臂,利用袖中固定的机弩,朝着女帝的方向,射了一箭。
箭头淬了毒的短箭破空而来,短短的一瞬间,楚言还在想:如果杀了她的人不是林辜,自己的任务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突然一抹身影挡在了她前头,然后便是噗嗤一声,箭头扎破衣料皮肉的声响。
楚言猛地抬头,面对夺命短剑仍旧平静的眼底终于出现了慌乱。
被一箭扎入后心的林辜看着女帝终于变了脸色,心里反而高兴了起来——哪怕是假的也无所谓,他愿意骗自己,告诉自己女帝是因为喜欢他才不愿他死。
他倒进女帝怀里,沉甸甸的身躯让女帝不得不顺着他倒下的力道,跪坐在地
大口大口的黑血从林辜口中涌出,楚言大脑空白,整个人都懵了,只剩下被厚重衣料裹住的单薄身躯,在不停地颤抖。
视野之中,冠冕珠帘不停晃动,珠帘之后,林辜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口中含着血,艰难道:“陛下……不怕。”
系统的声音紧随其后,在楚言耳畔响起——
【人物剧情线彻底偏离,任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