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女帝·14

那日之后,后宫表面看似还同往日一样,实则出现了非常多的变化。

比如陛下依旧最宠林辜,可不再召见其他后妃却不是因为林辜专宠,而是因为女帝那些宣召后妃的口谕,根本传不到那些被宣召的后妃宫殿里。

还比如,林辜依旧住在女帝寝宫,可却不再是睡在偏殿,而是睡在主殿,与女帝陛下同床共枕,夜夜缠绵。

楚言当然知道自己身边的人都被换成了林辜的爪牙,也知道自己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记下,送到忙于政务的林辜案头。

对此楚言表示喜闻乐见——她不怕林辜做得过分,就怕林辜对皇权心存敬畏,不敢动她。

而且林辜的所有手脚都做得非常隐秘,让女帝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异常,也让楚言能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不知道,任由林辜一点点掌控整个皇宫。

入秋后天气渐凉,眼看着离庆国大典只剩一个多月,楚言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边让暗卫去联络吴泽,一边叫人去召林辜来陪自己用晚膳。

秋天草木凋零,楚言特地把用膳的地方选在了金鳞殿,因为金鳞殿有一棵非常大的银杏树,一到秋天,树上挂满了金灿灿的银杏叶,耀眼夺目,宛若金色的鱼鳞。

女帝召见,林辜就是再忙,也一定会放下手中的公务过来陪她。

正值日落,林辜一过来,最先看到的不是暖黄色夕阳下越发夺目的银杏叶,而是坐在树下自斟自饮的女帝。

和往日的浓墨重彩不同,今日的女帝穿着一身浅淡的苍蓝色衣裙,布料上点缀珍珠和白银丝线,就连首饰也都是偏淡色,显得格外素雅。

新鲜的视觉体验让林辜一时看呆了眼,直到女帝朝他招手,他才回过神,快步走到了女帝面前,拱手行礼:“陛下。”

女帝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朝林辜伸出自己的双手,林辜心领神会,将女帝抱起,自己在女帝的位置上坐下,然后将女帝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哪怕换了衣着风格,女帝依旧姿态慵懒,她软若无骨地靠在林辜怀里,端起酒杯往自己嘴边送,还顺带安利了一句:“试试这酒,听说是四季楼新出的佳酿,虽不如宫里的酒醇厚,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林辜听了,也不去碰桌上的酒壶,而是直接低头凑到女帝唇边,喝了女帝手中那杯酒。

女帝对林辜向来予取予求,因此并不拒绝,只等林辜喝完了杯中酒后,她才故意说了句:“胆子不小,敢在朕嘴边夺东西。”

“若不是陛下愿意给,臣又如何能夺得到呢。”林辜回味了一番:“这酒确实不错。”

他在女帝耳边低声道:“陛下再给臣倒一杯吧?臣抱着陛下,腾不开手。”

女帝半点不觉冒犯,真就自己动手,给林辜倒了一杯,还送到了林辜唇边。

林辜就着女帝的手将第二杯酒喝下,刚刚还说腾不开手的他伸出一只手来,拿起筷子,熟练地给女帝布菜。

两人举止亲密地用完了这一餐,吃饱的女帝还未喝足,特地让人又拿了别的酒来,拉着林辜一一品尝。

夜幕一点点笼罩大地,金鳞殿灯火通明,屋檐下挂起一盏盏宫灯,还有宫人拿来长长的竹竿,将隔火防风的琉璃灯挂到了银杏树枝上,将银杏树妆点得如梦如幻。

女帝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一面叫林辜闭上眼,一面自己动手,将好几种酒混到了一只碗里。

林辜舌头灵敏,好几种酒混在一起都能喝出来里面分别有什么酒,女帝发现后新奇地不行,拉着林辜试了一遍又一遍,且她还故意刁难,只让林辜喝一口,之后便将碗拿在自己手里,一边把剩下的喝掉,一遍听林辜说出答案来。

林辜见女帝已经醉了,怕女帝再喝下去第二天起来会难受,便在女帝又一次混好酒后,向女帝索要了奖励:“臣猜对一次,陛下便答应臣一个要请求好不好?”

喝醉的女帝十分大方:“好。”

林辜本是想在猜对后,提出停止猜酒的请求,可当醉酒的女帝一脸懊恼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提出要求时,林辜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真的臣说什么,陛下都会答应吗?”

女帝蹙眉:“朕一言九鼎,何曾食言过。”

林辜垂眸:“不是说陛下您会食言,而是臣太过贪心,臣想要,陛下未必会给。”

楚言心想:那不会,命都能给你。

嘴上却催促:“快说!”

林辜果然不再磨蹭,在女帝耳边吐着热气说道:“陛下,臣想当皇后,您给吗?”

万分希望林辜能杀了自己当皇帝的楚言:……你特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过楚言还是答应了林辜,因为原剧情里,林辜就是在庆国大典前一个月当上皇后的,不同的是,原剧情里是女帝想要让林辜陪同自己一起参加庆国大典,才会封林辜为后,现在却变成了林辜主动提出请求。

林辜得了女帝的口头应允,也不管是真是假,就很开心。

然后女帝又混了一碗酒,让林辜来猜。

林辜无奈:“陛下,你真的醉了,不能再喝了。”

女帝不依不饶:“朕没醉,你快喝。”

林辜只能喝下一口,快速把尝出的酒都报了一遍,然后又一次提出请求:“陛下,不玩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女帝把林辜喝过一口的酒尽数饮下,然后摇头:“不……”

林辜截住女帝的话头:“陛下刚刚明明说了,只要臣猜对就答应臣一个请求,陛下是要言而无信吗?”

醉态格外可爱的女帝瞪了林辜一眼,悻悻然放下了酒碗。

林辜被这一眼瞪得心都酥了,正想拉着女帝的手让她起来,却不想女帝竟耍起了赖,说自己走不动,不走了。

林辜耐心道:“臣背您?”

女帝不让背,林辜只好退了一步:“那今晚,我们就住金鳞殿?”

女帝醉得厉害,可能是觉得能留下就有酒喝,便点头答应了。

谁知道非但没酒,还被人拉着折腾了半宿。

金鳞殿不比女帝寝宫,可却因环境陌生,显出了几分新鲜。

窗户大敞,直接就能看到外头那颗挂着琉璃灯的银杏树,林辜想着,偶尔和女帝一块住住别的宫殿也不错。

夜风徐徐,林辜替怀里的女帝擦干才洗过的头发,正要陪着女帝一块睡下,忽然就听到了脚步声,抬头一看,发现是他身边最得用的总管太监善德来了。

善德清楚女帝是林辜的心尖子,因而也不敢出声,免得将女帝吵醒,只等林辜把熟睡的女帝安置好,出了外头,才小声道:“林大人,邱嫔在外头,说是有要事找您。”

吴泽?

林辜没把人叫进来,而是让善德看守好这里,自己换好衣服,去见了吴泽。

吴泽算是整个后宫里,唯一一个不在内阁,却让林辜印象深刻的妃嫔。

因为林辜入宫后见到的第一个后宫男人就是吴泽,也因为吴泽是后宫里少有的,会迎合女帝,而女帝又能看得上的男人。

但林辜听靖妃说,吴泽是厉妃一派的,因此那天见到女帝枕在吴泽腿上,林辜就曾想过:吴泽是不是为了让他改变想法才故意亲近女帝,好坐实厉妃一派的猜测,证明女帝薄情,迟早有一天会厌弃他,另结新欢。

所以他猜,吴泽此刻来找他,多半也是为了说服他夺位。

事实证明他没猜错,只是他没预料到,吴泽会给自己带来多么可怕的“真相”。

吴泽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提着灯笼,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林辜也因此屏退了身边跟着的人,听吴泽要和自己说什么。

吴泽开口之前,好好打量了林辜一番。

林辜虽然换了衣服,却并未束发,可能是跟在女帝身边久了,他的一举一动也染上了些许慵懒的意味,和女帝很像。

四周光线很暗,但吴泽还是看到了林辜脖颈间的暧昧痕迹,吴泽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默了几息才开口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初入宫那会儿,因为得罪了殊文阁被训导太监折磨羞辱,我看不过眼,曾去陛下那里替你求过情。”

林辜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吗。”

语调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吴泽继续道:“陛下当时并没有理会这件事,还和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朕看上的不过是林辜那张脸,想来那些狗东西也不会蠢到毁了他的容颜’,”吴泽一字一句,清晰而又缓慢地说道:“陛下还说:‘幸好你来和我说了,那我便再等上些时日,待杨阁老出了气,再召他好了’。”

林辜听后抬眼看他:“我觉得我会信?”

吴泽:“那你要怎么解释,陛下为什么特地等了一个月,才召你侍寝。”

林辜这回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他转身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林辜说完便抬步要走,不动声色的模样让吴泽无法猜测他现下究竟是何种心情。

故作镇定?还是真的不在意?

无所谓了,因为女帝要他说的话他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要对林辜说的话。

吴泽开口,声音直直传到林辜耳朵里:“刚刚那些话,都是陛下让我说的。”

林辜猛地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吴泽。

却见吴泽褪去了往日里的温文尔雅,脸上满满都是对他的敌意与憎恶。

林辜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吴泽重复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陛下让我和你说的,也是陛下告诉我,说她今晚会召你来金鳞殿,让我过来找你,把这些话说给你听。”

林辜眼底浮现迷茫,不懂这一转折是怎么回事。

吴泽走向林辜,借着手上的灯笼看清了林辜的迷茫,突然有些快意,并将自己的快意化作了言语,扔向林辜:“你与陛下亲密无间,可你却不知道,陛下她到底怎样的人。”

吴泽的话语让林辜感到了不快,他厉声道:“说清楚!”

林辜大权在握,自然就养出了的上位者独有的威压。

可吴泽半点不怕,还用近乎嘲讽的口味,告诉林辜:“陛下很早之前就从我这里拿了绝育的药,她亲手断了皇室的血脉,并要我帮她寻到适合皇位的人选,而那个人就是你。”

“她一手将你扶持到如今的地位,还把皇室暗卫都给了你,就是想要你取代她坐上皇位。”

“可你却爱上了她……”吴泽冷笑一声,随后便哑了嗓子:“所以她叫我来告诉你刚刚那些话,想要激怒你,让你恨她,杀了她。”

巨大的信息量已经让林辜呆在了原地。

可吴泽却无法给予半分体谅让他慢慢消化,而是紧接着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吗?因为我发现,她恐怕根本就不想活着离开这座皇城……她在求死!”

吴泽将自己发现此事的恐慌都施加在了林辜身上,最后一个“死”字,仿佛是嚼碎了才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金鳞殿殿门外,空旷无人的幽长宫道上,吴泽压抑着声音,近乎恶毒地将这些他所知道的“真相”化作利刀,一刀刀捅进林辜的心脏——

“你自以为爱她,却一点都不了解她!”

“你只看到了她向别人展示出来的那一面,便和旁人一样,以为她肆意妄为没心没肺!你从没想过她这样聪慧的人,从小无依无靠,在高高的皇位之上受人挟持过得有多痛苦!多想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