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彻夜的搜捕并没有带来任何好消息,杀了廖阁老之子的刺客还是逃了。
伺候疲乏的女帝睡下,林辜离开皇帐,去见了靖妃。
扮做刺客的靖妃已经换回了石青色的窄袖长衫,只是靠近后还是能从他身上闻出淡淡的金疮药的味道。
“受伤了?”林辜问。
靖妃虽然出身比林辜高,但论两人在后宫的位份,林辜比靖妃要高一阶,且如今后宫有志之士皆听从林辜之命,所以靖妃行起礼来也不算违心。
“无碍,只是白天在围场追一只兔子的时候,被家中兄长误伤了一箭。”
林辜执起热茶的手微微一顿。
来这之前他就听人说过,靖妃兄长赵将军曾撞见过刺客,可惜刺客狡猾,还是逃了。如今看来,并非是刺客狡猾,而是赵将军发现了那刺客是自己弟弟,这才故意放过。
林辜记下此事,准备回京后便想法子同赵家接洽,然后又和靖妃说了之前在皇帐中发生的事情。
提及内阁成立,饶是性格沉稳的靖妃,也不免喜形于色:“太好了!”
“嗯。”林辜喝了口茶,淡淡应了一声。
靖妃察觉不对,便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辜放下茶盏,斟酌片刻,才把自己在皇帐之中做下的决定告诉靖妃。
曾经的他确实是想要凭借后宫这些能人异士,做大做强,取殊文阁而代之。但随着计划越来越顺利,他身边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众人便有了不曾宣之于口的新目标,那便是拥立林辜,取代女帝。
此想法在这个时代堪称大逆不道,只是他们这些被困于后宫的天之骄子所经历的绝望与颓丧,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哪怕并非所有人都和林辜一样受过折磨,被折去羽翼以色侍人的耻辱也足以叫他们对女帝心怀不满,一旦他们有了足够的实力,这样的不满就会变成恨。
——若非女帝昏庸,任由殊文阁只手遮天,他们何至于此。
就连林辜也默许了这样的想法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直到女帝下令成立内阁,从行宫回来一路恍惚的林辜突然便有了新的想法——他打消了夺位的念头。
女帝荒唐,但却不是听不进话的人,若她身边的臣子不是像殊文阁三位阁老那样的奸臣,让她继续坐在这个皇位上,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林辜很清楚,这是他自己的私心。
读书那会儿,书院里曾有人私下传些讲述风花雪月的话本,他无聊时也看过一册,还笑那话本无稽,说比起天下百姓、公道仁义,情爱二字何其渺小,怎就成了可以扭转乾坤之物,还有话本中的男女,不过是一番,前后心境变化就能如此之大,这是什么道理。
直到真的尝了那番滋味他才知道,自己曾经的话有多打脸。
又或者并非是那一场欢爱太过叫人沉迷,而是早在这几年的相处间,他就已经把女帝一点点放进了心里,只因曾经受过的那份屈辱让他刻意视而不见,直到女帝主动投怀,才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当然,林辜只和靖妃说了自己的决定,个中曲折,并未提及。
靖妃听后反应并不如林辜预想的那样大,而是踌躇了半响,才低声问道:“你也觉得陛下将我们收入后宫,是为了救我们?”
林辜一愣:“什么?”
靖妃也是一愣:“你不知道?”
然后靖妃便把一直流传在他们后宫的说法,同林辜说了一遍,源头自然就是楚言意外纳进后宫的夏嫔。
楚言最初纳夏嫔,不过是时机正好,可以拿来让林辜“吃醋”,继而引发之后带他出宫,给他出宫令牌和扳指的剧情。
谁知道夏嫔就是个喇叭成精,成天叨叨叨地给后宫众人洗脑。
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认知,皆因他去世的父亲是保皇党,没少给他灌输“女帝所做的一切皆有深意”这样的想法,因此他也深信不疑,不停地散播这样的观念。
若放在后世,小小年纪的夏嫔绝对是搞传销的一把好手。
后宫众人最开始也没把夏嫔的话当回事,奈何夏嫔太能叨了,时间一长,众人心中难免产生疑虑,但又怕自己的疑虑会对现下正在进行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因此这事居然半点没能传到林辜和楚言的耳朵里。
林辜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传闻,略感不可思议。
按说他与女帝这些年亲密无间,旁人拿不准的事情,他应该最有把握鉴定真假才对,可不知是有意替女帝洗白,还是在添了情爱心思后反而琢磨不透自己的心上人,一时间,他也没给出个定论,告诉靖妃这一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靖妃也不急着要个答案,而是问林辜:“既然你不知道这件事,那又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林辜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对女帝起了私情,便冠冕堂皇道:“我想过了,陛下并非极恶之人,她既聪慧,也不贪恋权柄,只是缺少一个人来教她什么是正确的,才会让她做出许多错事,若有我在她身边,总能规劝她做出对的选择。”
靖妃性格本就温厚,因此也不反对林辜的决策,但性格激进的厉妃等人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松接受林辜的决定了。
果然在回宫之后,内阁确立之事让众人欣喜,可林辜改变主意,只愿作为臣子辅佐陛下的决定,又让内阁内部划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的人已经信了夏嫔那套说法,支持林辜,另一派以厉妃为首,觉得女帝今日能宠幸林辜,日后就有可能宠幸别人,万一再来个和三阁老差不多心性,却比林辜还要好看的,鬼知道女帝还记不记得林辜姓什么。
两派各持己见,但在殊文阁还没倒台之前,纠结这个显然有些操之过急,因此内阁内部并没有为这件事起太大矛盾。
春猎结束后没多久,趁着杨、肖二位阁老忙于打压廖阁老之际,楚言掐着时间,封了林辜皇贵妃之位。自此整个后宫,真就成了林辜的天下。
因无旧例可寻,册封之日来临前,尚衣监摸索着女帝的喜好,给林辜制作了华丽奢靡的男式宫装。
宝蓝色的大袖外衣,上绣金色丝线,內着广袖长衫,腰系暗色腰封,头戴镶金玉冠,发间还扣有两枚尾指大小的镂空玉扣……虽无法同女子那般,戴各色钗环配饰,着厚重繁复衣裙,但也极尽奢华之能事,将林辜堆砌得尊贵无匹。
真要说有哪里不妥,便是林辜没有佩带尚衣监给他准备的金丝嵌乌玉扳指,而是一如既往,戴了女帝给他用来号令皇室暗卫的那一枚低调古朴的扳指。
楚言看着眼前的林辜,面上带笑,眼神痴迷,心里却在默默叹息。
春猎回来后,她特地叫来暗卫,这才发现夏嫔干的好事,且听暗卫回禀,林辜似乎是对她动了真心,好好的皇位不要,非要做个臣子,气得楚言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
但还好她将暗卫安插了过去,所以哪怕知道得晚,也总好过一头雾水毫不知情。
之后她便开始盘算起来:剧情发展到这里,别人怎么看她这个女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让林辜在庆国大典上杀了她。
一般来讲,只要把人伤得够深够狠,就不愁激不起林辜的杀意。
林辜最无法释怀的,大概就是最初入宫那会儿的遭遇,她尽可以在这上头费功夫,以此作为对林辜的最后一击,将林辜伤得彻底。
问题是在最后一击之前,她该怎样对待林辜。
厌之弃之那是必须的,如果不提前消磨掉他那点情谊,保不齐林辜会不会把杀意弄错成偏执,到时候自己没被杀死,反而被林辜圈禁皇宫,成了笼中之鸟,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如今殊文阁已经开始对付起了内阁,光明正大厌弃林辜容易给林辜带来麻烦,那也不好,所以还是得花上些时日,慢慢让林辜感受到她的厌倦,对她心凉。
楚言细细思虑,回过神时,已被林辜揽入怀中。
尝过和没尝过终究是不同的。
以往两人再怎么耳鬓厮磨,感觉还是隔着一层,如今不过只是简单的拥抱,加上林辜低头嗅她颈窝的动作,就让两人之间带上了难言的契合与亲密。
只可惜殊文阁的爪牙还未除尽,所以哪怕杨、肖两位阁老无法阻止林辜成为皇贵妃,林辜也没胆子在这个时候留宿女帝寝殿。
只能像现在这样动动手脚,解解馋。
女帝也食髓知味,甚至比林辜还贪心,根本不满足于现下的隔靴搔痒,催促了他一句:“你也让内阁动作快些,不把殊文阁除了,我连召你侍寝都不行。”
此侍寝非彼侍寝,林辜当然听得懂,同时也欣喜于楚言对自己的痴迷,于是他便越发用心地对付起了殊文阁。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难免就容易忽略另一件事。
所以直至夏末,专注和殊文阁勾心斗角的林辜才惊觉,女帝找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林辜略感不安,在一日午后,未经通报就去了女帝夏季最爱待着的飞瀑轩。
飞瀑轩外头那间屋子已经没有了殊文阁的人,林辜穿过空荡荡的房间与长廊,一眼就看到了里头躺椅上的女帝,以及吴泽。
竹帘被打起,水瀑也停了,因此他看得清楚,女帝就枕在吴泽腿上小憩,一如曾经,枕在他腿上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