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长公主名下有一座宅子,名唤半居,坐落在旻江河畔。
半居内挖通渠道引入旻江河水,生生造出了一条贯穿宅邸的小河,将宅邸内部一分为二。以小河为界,除开门墙,内部屋室院落、林园景致左右各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明阳长公主最喜欢热闹,时常邀人来半居,还借着半居分裂式的布局,将男席与女席分隔在小河两侧。
这次的诗会也是在半居举办,因来的人不少,路面拥堵,宁府的两辆马车还没到半居东侧门就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只能慢慢挪动。
楚言干等了一会儿,实在闷得慌,就掀起帘子看了看,恰巧一旁的马车里也有人掀开了车窗帘,露面的是一头戴杏黄色绢花簪的姑娘,那姑娘看着不比楚言大多少,面容俏丽,一双明眸顾盼生辉,一看就是个性格活泼的。
果然,那姑娘毫不怕生地同楚言打了声招呼,还自报了家门。
原来那姑娘姓卫,和楚言一样,也是头一次来参加明阳长公主筹备的诗集。
卫家姑娘古灵精怪,想法也多,她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对楚言提议道:“不如你把马车退一退?这样右边的马车也能快些退出来。”
楚言这段时间造得非常快乐也非常入戏,所以听到这位卫姑娘提议,她第一反应不是和谐美好地应下,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非常拱火地回了句:“为什么是我退,你也可以往后让一步,这样你前头的马车也能跟着退一退,好让左边的马车先出来不是吗?”
卫姑娘一哽,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怼了。
她好声好气地提个建议,为什么会被怼?
卫姑娘满脸的错愕,并奇怪眼前这位宁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差?
卫姑娘的马车里不止卫姑娘一个,还有卫姑娘的姐姐,卫姐姐也听到了楚言的回答,秀气地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同样感觉被冒犯了,但却不想自己妹妹回嘴,免得惹来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她在车里拉了拉卫姑娘衣袖,卫姑娘向来怕自己的姐姐,便硬生生吞了这口气,猛地把帘子给放下了。
楚言轻轻地哼了一声,继续张望前边的路况,就在这时后头属于宁府的另一辆马车里,传来了宁鸢的声音:
“大姐姐何必非要事事争先,这里马车这么多,若大家都只想着往前,一个也不退,怕是天黑也到不了半居的门口。错过了一场诗会不说,还惹得明阳长公主不快,何苦呢?”
卫姑娘隔着帘子听见宁鸢的话,解气得不行,就连卫姐姐也淡淡地笑了,还小声指点自己妹妹,告诉她这句话如何高明。
先礼后兵,虽然前头的大道理,那张扬跋扈的宁家大姑娘一定听不进去,之所以说出来,多半也是说给附近能听见她们争吵的人听的,免得一上来就拿长公主作要挟,平白落了下乘。
卫姑娘听得一愣一愣,正觉得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宁家姑娘真厉害,就被外头距离极近突然爆发的声音吓得差点扑倒在软垫上——
“我问你话了吗就上赶着显摆你的能耐?真这么了不得,你就别拿长公主的喜怒来压我,拿你自己的!就说我若是不退你便要生气,看我理不理你!”
别说卫姑娘,就连卫姐姐也是一惊。
卫姐姐平日便是与人唇枪舌剑的争论,那也是温声细语眉目含笑,言辞间虽夹枪带棒,但也是引经据典七绕八拐,何曾见过这般直白凶煞的阵仗。
且这话虽然直白又不讲道理,却因说话女孩的声音娇气,透出了几分让人忍俊不禁的稚气。
特别是最后那一句“看我理不理你”,生生把讲道理歪成了小孩子吵架。
卫姑娘就没卫姐姐这么多绕绕弯弯的想法了,她顾不上卫姐姐先前的劝阻,掀开帘子便呛道:“行,那我们谁都别让,都在这待着好了!”
楚言作为撕架小能手,怎么可能让别人吵赢自己。
她看了看前头,见距离半居的东侧门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这一路直通半居,东侧门今日又只让赴宴的女孩家进,所以除了她们这些姑娘们的马车,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于是她便回了卫姑娘一句:“我才不和你一块等!”
说完楚言便摔下窗帘,起身掀开车门帘,越过车夫直接跳下了车。
“姑娘!”香玲猝不及防,却还是飞快把要带的东西拿上,跟着楚言一块下了车。
楚言下车后还朝着车里目瞪口呆的卫姑娘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你自己慢慢等吧!”
“你!”卫家姑娘快要被气死了,后头马车里的宁鸢和宁三也没想到楚言会这么做。
宁鸢叹着气摇头道:“大姐姐怎么这么冲动。”
宁三打定了主意要远离宁鸢,讨好楚言,因此就算心里没底,还是嘴硬回了宁鸢一句:“大姐姐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因为禁足,宁鸢有好一阵没见到宁三了,出门后只觉得宁三变得格外安静,怎么也没想到宁三会突然变脸。
如果她还是那个初回宁府无依无靠的宁四姑娘,别说宁大姑娘了,宁三姑娘她也能忍,但如今有了老太太作为倚仗,再见宁三和她翻脸,她便觉得好气又好笑:“三姐姐若觉得有道理,怎么不跟着大姐姐一块下去?”
宁三本来还是有些矛盾的,她怕自己突然翻脸的态度会伤了善良的宁鸢,而且她也和宁鸢一样,觉得大姐姐的做法太冲动了,但她没想到宁鸢会这么对自己说话,顿时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宁鸢一般,重新看了看宁鸢。
这一看才发现,宁鸢如今的穿着打扮早就越过了自己,哪还有曾经半点的素净。
心底的不甘越来越重,宁三咬咬牙,豁出去了:“下就下!”
丫鬟打起车门帘,宁三从车里出来,才抬头,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附近的马车上,竟陆陆续续有人走出马车,皆是一副要下车步行的模样。
邻旁车上扶着丫鬟的手踩着马凳下来的姑娘见到宁三,还问了一句:“先头那下车的,是你姐姐?”
看神色听语气,像是兴奋极了。
宁三愣愣地,点了点头:“……嗯。”
另一头,卫姑娘同样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姐姐,呐呐问道:“姐姐,难道你也要下车走过去吗?”
系着斗篷的卫姐姐笑道:“都已经有人带头了,又何必死守着马车。”
“可万一只有你跟那宁大姑娘一块下车,被人笑话怎么办?”
卫姐姐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就我一个。”
卫姑娘将信将疑地跟着姐姐下了马车,发现真的就像姐姐说的那样,不少姑娘都和她们一样从马车里出来了,且还招呼上了自己相熟的人,一块朝半居东侧门走去。
这是为什么?卫姑娘正疑惑,就听身后传来姐姐又轻又低的声音。
“能赴长公主宴席的人,自然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卫姐姐的视线扫过四周,目之所及,皆是带着各家标识的马车,那些标识,卫姐姐眼熟到倒背如流:“因此马车行到此处,总要顾忌着家中地位,或退或让,只是这样一来,挤在一处的马车便会乱掉。每次都是如此,我都快习惯了。”
卫姐姐笑了笑,在大冷天里带出白色的雾气:“可再习惯还是会烦,说真的,我也总会在等待时想着自己跳下马车直接走去东侧门算了,还省的被人扣上不守时的帽子。”
“不守时?”卫姑娘不懂其中缘由,正想再问,便有熟识的小姐妹找到了卫姐姐,上来拉着卫姐姐一块朝东侧门走去。
卫姐姐也顺势把自己头一次赴宴的妹妹介绍给了她们,一行人说说笑笑,氛围热闹——
“要让我知道是谁起的头,我定要好好谢她。”
“是吗?巧了,这其中还有我妹妹的一份功劳呢,你快谢她。”
“卫家妹妹这么厉害?我怎么就不信呢,可别是你编来骗我谢礼的。”
“是真的,我刚就在后头,听得分明,是卫家妹妹和另一个姑娘争吵起来,那姑娘说是不肯同卫家妹妹一块在这等着,就下车了。”
“哈?谁啊气性这么大?”
“宁家大姑娘,同秦王殿下订了婚约的那个。”
“那就不奇怪了,早就听说她是个不讲理的,不过这次还真是多亏了她。你们说,照我们现下的速度,这回还会是男席那边等我们吗?”
一众姑娘们心照不宣地看了看对方,随即又是一阵哄笑。
就连向来克制的卫姐姐也没忍住,跟着一块笑了起来。
徒留头一次来的卫姑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们到底在笑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男子出门没有女子这么不方便,赴宴时经常骑着马就来了,不容易使门前道路拥堵,所以以往来半居赴宴,都是男席那边等着女席人来齐才开始。
只是并非所有男子都知道东侧门这边马车拥挤的路况,不免埋怨赴宴的女子不守时,还污蔑她们,说女子都是这般磨蹭,使得早早便出门的姑娘们觉得冤枉死了。
更有不少男子直接便晚来一刻钟,就是觉得来晚了也不妨事,反正女席这边只会更晚,因此这次的局面出现了翻转,竟然是女席这边人都已经来齐了,各自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说笑打闹,男席那边的人却明显有些少。
等到最后,居然让女席那边等了他们男席两刻钟。
简直前所未有。
虽然也有些娇气的姑娘觉得平白走那一段路让外头的地面弄脏了裙摆,但就总体而言,女席这边的氛围显然比过去要高涨许多,带头的楚言也因此得了不少姑娘的瞩目。
性格自来熟一些的,直接就过来和楚言搭话了。
宁三姑娘远远瞧着,不免有些羡慕,又想起来自己是要讨好楚言,让自己和姨娘过上好日子的,便壮着胆子朝着楚言那边去了。
谁知才靠近,就听到立志要遭人嫌的楚言说了一句——
“还有事吗?没事离我远些,我不想和你们说话。”
宁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