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佳节,街边买卖的小商贩也比往常要多得多。
虎妞一手提着兔子花灯,一手抓着串糖葫芦,贝齿咬碎脆脆的糖衣,脚下步伐轻松,身法轻盈地绕开往来人群,紧跟着前头走路速度略快的杨巍。
杨巍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看似根本不理会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实则耳朵听得专注,但凡虎妞为了避开人群绕得远些了,他便会稍稍放慢速度,直到虎妞跟上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被人群弄得烦了,还是想专心吃糖葫芦,虎妞把糖葫芦和花灯拿到了同一只手上,空出一只手来,也没在意手上黏糊糊的糖渍,直接像是抓萧沁一样,抓住了杨巍的衣袖。
杨巍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虎妞,紧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了极度的不悦,像是非常不愿意让虎妞抓他的衣袖一般。
可偏偏虎妞抓住了人,自认可以安枕无忧地吃糖葫芦了,正低着头和那一颗颗糖葫芦斗智斗勇呢,哪里注意得到杨巍不耐烦的脸。
杨巍似乎是咬了咬牙,最终转回头,继续迈步朝前走。
鬼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过就是因为虎妞认出自己停下了脚步而已,虎妞就追了上来,赖上他了。
但其实随便来个长眼睛的,都不能昧着良心说虎妞这算“赖”。
因为虎妞什么都没说,只是下意识在茫茫人海中跟着一个认识的人走,是杨巍自己非要留意身后,明明可以在虎妞看到糖葫芦走不动道的时候一走了之,他却非要掏出铜板给虎妞买了一串,导致虎妞糖葫芦到手,继续跟着他。
杨巍也不知道虎妞是怎么从曾经那个无欲无求,什么都不会主动要的小傻子,变成现在这个想要什么就直接停下脚步盯着看的娇气包的。
总归虎妞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孤零零晃着的兔子花灯旁多了一只紧挨着的老虎花灯,洒了黄豆粉的甜糕,裹着卤肉燥的大饼,满满一纸袋散发着甜香味的糖炒栗子……
东西太多,虎妞连拿带抱得两只手,自然就松开了杨巍的衣袖。
原先还非常不满虎妞抓着自己的杨巍眉头紧蹙,也不知道还在不高兴些什么。
然后他就默不作声地拿走了虎妞抱着的糖炒栗子和捧着的甜糕,等腾出一只手的虎妞再度抓紧自己的衣袖,他才继续往前走。
虎妞这才反应过来能让杨巍替自己分担,于是就用力拉住了杨巍。
杨巍的举止和表情显出了两个极端,明明动作上纵容到了极致,脸上却还是那副不耐烦到像是随时要杀人的表情,他停下脚步看向虎妞,就见虎妞用塞满了东西的手支棱着只剩下一颗糖葫芦的细竹签子,朝着自己凑过来。
杨巍伸手替她拿,结果虎妞躲了躲。
什么意思?
杨巍思考了一下,然后像是鬼上身了一般,低头咬住了那颗糖葫芦——这回虎妞没躲了,他略一用力,就把糖葫芦从竹签子上抽了下来。
甜脆的糖衣在他口中发出卡啦的声响,咬到下头去了核的山楂,酸酸的味道瞬间就把过腻的甜味给中和了。
杨巍一边面无表情地嚼着口中的糖葫芦,一边看着虎妞不讲究地把带着糖渍的竹签子和提花灯的小木棍并到了一块,同大饼一块攥在手里。
随后两人继续前行。
虎妞被好看的花灯、好吃的食物迷了眼,忘了要去找萧沁。杨巍虽然知道虎妞不可能是一个人出来的,多半是和同行的人走散了,但也丝毫不管同行的人弄丢了虎妞有多着急,黑着心带着虎妞漫无目的地瞎逛。
四周的人群热闹欢腾,他们两个不爱说话的搁在里头,就跟隔着一个世界一样格格不入,但又诡异的相得益彰。
另一头,弄丢了虎妞的萧沁急忙叫上府中的家丁侍卫帮忙寻人,途中正巧遇见了忙完公务后和同僚一块上街吃酒的萧衍,兄妹两个就一块找起了虎妞。
同僚和萧衍关系不错,便也要帮忙。
结果一行人还没走出多远,就在一个面具摊子前,看到了正垫着脚给人戴面具的虎妞。
因为得费两只手,虎妞把花灯和吃的东西都塞到了杨巍怀里,吭哧吭哧把面具给杨巍戴上了之后,才把两盏花灯拿了回来,还挑挑拣拣,又拿了一块糯米糕在手中。
萧沁、萧衍:“……”
认出杨巍腰间玉佩的同僚:“!!!”
“姐姐!”虎妞也看到了萧沁萧衍,想也不想就朝他们跑了过去。
杨巍面具下的眼眸微微一敛,心底升起染着杀意的烦躁。
然而下一秒,这样危险的情绪便被虎妞给揉碎了——
可能是还惦记着杨巍手里的东西,眼看就要扑进萧沁怀里的虎妞一个急刹车折回来,拽上杨巍的衣袖,又叫着萧沁“姐姐”,重新奔了一遍。
仿佛手动倒带重来一般,看得萧沁先是傻眼,然后才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
萧衍也是有些好笑,但很快就把目光投到了戴着面具的杨巍身上。
只有同僚看看朝中头号危险人物杨巍,又看看那传说中凶残至极的侯府二姑娘,一时间有些恍惚——这还能负负得正怎么的?
但很快同僚就知道了,负和负不一定是相乘,也可能是相加,负得更加厉害。
杨巍不太情愿把虎妞给自己戴上的面具摘下来,但也不能就这么戴着和人说话,便把面具斜移到了头上,对着呼吸一滞的萧衍打了声不冷不淡的招呼。
萧衍顿时便和同僚一样,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就在萧沁那厢姐妹和乐,萧衍这边冰天雪地的时候,人群突然朝着他们这边推搡了一下。
萧衍正在用移步酒楼来缓解尴尬,几个穿着他们这里的衣服,却操着一口遥国方言的人大叫着冲了过来。
还未等众人反应,杨巍就从纸袋子里拿了几个栗子出来,看似随手掷出,却都准确又凶狠地朝着冲来的人打了过去,且那几个栗子并不是打到人就反弹到地上,而是携着内力穿体而过,然后才消了力道,血淋淋地落到地上,或是砸到无辜路人的衣服上,留下骇人的猩红色。
随后尸体重重倒地,兵刃跟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这才引发了人群的恐慌。
杨巍仿若无事发生一般,拒绝了刚刚邀请自己的萧衍,并一脸平静道:“这些人刚刚喊的是遥国话,多半是冲着……萧二姑娘来的,你们最好先带她回府。”
萧衍堪堪回神,正要应下,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原来那些人还有藏在暗处的同伙,此时看他们刚解决了一批人放松了警惕,便趁着人群混乱挤了过来。
杨巍看那一闪而过的利刃寒光,不耐到了极致,抓住离虎妞最近的那个刺客,一手捏断了对方的脖子。
剩下还有两个,可没等他动手,就有人先他一步,用一根细竹签子扎穿了其中一个刺客的咽喉,随后竹签子拔出,在软乎乎的指间略一调转,甩着血珠子扎进最后一个刺客的胸膛。
繁复的首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倒是两个花灯相互撞了撞。众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趁乱靠近的三个刺客就被杨巍弄死一个,剩下两个都被虎妞用竹签子扎死了。
虎妞身形极快,弄死了人便就闪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萧启明教的,明明满手糖渍都不嫌弃,却偏偏嫌弃极了杀人后手上沾的血。
也不敢往衣服上擦,就这么摊着一只手,看起来苦恼极了。
萧沁萧衍不曾随着萧启明去西遥边境,听了关于虎妞的传闻也没多大感触,直到此刻真的看到虎妞身法诡异而又利落地杀了人,才真切体会到旁人的惊骇。
萧沁身后跟着的丫鬟里有几个平日爱逗虎妞的,此刻更是脸色煞白,直接惊叫出了声,。
杨巍冷眼看着虎妞的兄姐,他还记得他们当初带走虎妞时候信誓旦旦说过的话,此刻看他们满脸骇然,想起虎妞刚刚见到他们时候的高兴,又想起平日里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敬畏夹着厌恶的眼神,心底杀意愈浓。
结果下一刻,萧沁突然抓住虎妞的手,紧着嗓子颤抖道:“我们回去……”
虎妞似乎有些奇怪萧沁怎么了,但还是点点头:“嗯!”
杨巍愣住,却见萧衍也是差不多的反应,还郑重地跟自己道了谢,又和被吓住的同僚说了抱歉,然后兄妹两个就带着虎妞走了。
杨巍五感敏锐,还能依稀听见萧沁哽着嗓子问萧衍:“父亲在家?”
萧衍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虎妞被带着走出老远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还被杨巍一手拿着,她回了回头,有些想要折回来,却因萧沁拉得紧,不得不跟着走了。
杨巍对上虎妞回头时候的眼神,良久,啧了一声。
当晚萧沁留在侯府没回去,翅膀硬了的兄妹两个一反往昔对父亲的敬畏,竟敢围着萧启明质问,如同惊觉自家孩子被带坏,于是到学校质问老师的家长。
虎妞则是被送回自己院子里,梳洗后爬到床上睡了。
兔子和老虎的花灯被丫鬟熄了烛火挂在床边,夜里纸糊的花灯被风带起晃了晃。
虎妞惊醒,揉着眼睛爬起身掀开床帐,就见不远处的桌上突然多了许多吃的,都是杨巍替她拿着,走时来不及要过来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