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行驶在水上的大船突然减缓了速度,慢慢向对方靠近。
在距离拉近后,立刻便有身手不错的丫鬟提着一个篮子,从萧沁所在的那艘全是女眷的船上,跳到了萧衍所在的那艘船上。
篮子里装的,自然是萧沁让人送去给萧衍的烤地瓜。
只是萧沁并不知道,先前船只靠岸的时候,萧衍曾和仆从一块去了药铺给她抓药,并十分巧合地在路上遇见了两个熟人。
其中一个是当朝的九王爷,同时也是萧沁与萧衍的亲舅舅,还有一个便是给他们的父亲萧启明治疗头疾,导致萧启明恢复所有记忆的国师明镜。
这两位与安国侯府都有渊源,正巧也是要回京,萧衍看他们两个没带多少人,便邀了他们坐自己的船一块回去。
丫鬟也是到了门口才知道里头还有这两尊大佛,一时间进退两难,提着篮子不敢进去。
通传的小厮不懂这丫鬟在犹豫什么,便催促了一声:“还不快进去?”
丫鬟着急:“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吧,这篮子里的东西是二姑娘做的,不是什么精细的点心,若给世子爷丢人了可怎么办?”
小厮也没想到,大姑娘叫人送来的东西居然是那呆傻的二姑娘做的,可萧衍都已经让人进去了,他们现在说不进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丫鬟也只能硬着头皮提着篮子,慢慢朝里走去。
宽敞的船舱内,除了萧衍,还有一身华服贵气逼人的九王爷允王,以及穿着白袍僧衣的国师明镜。
都说外甥像舅,允王的模样确实是和萧衍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萧衍性子温吞,连带着眉眼间也透着股温和的意味,而允王——但凡听过这个名号的,都知道这位王爷是个性格狂傲不好说话的主,哪怕近些年时常带兵在外,京城里也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相比之下,作为国师的明镜本该是此处最无害的人。
偏偏这位白袍僧人最出名的不是他那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也不是他作为高僧对佛经的参悟,而是他那张脸。
明镜有一张与佛性格格不入,白净精致到近乎妖冶的脸,叫人连看都不敢多看,唯恐对着这么一位高僧心生邪念,徒增罪过。
丫鬟战战兢兢地向这三位行礼,并说明了自己过来的原因。
篮子上头盖着一块布,抱着世子或许不会当众询问或查看二姑娘到底给大姑娘做了什么的侥幸念头,丫鬟没有说明篮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说二姑娘看大姑娘没胃口吃不下饭,就做了些吃的,大姑娘吃了觉得不错,就让她送了些来。
说完就听见一声嗤笑:“这个‘真的’,倒是比那个‘假的’要会讨好人。”
萧沁把虎妞舅舅一家送进牢狱,并未对外隐瞒原因,因此允王早就知道,萧衍和萧沁这次出门,是去接他们被掉包的真·妹妹。
可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投生他姐夫家,却不是他姐姐的孩子,允王能看虎妞顺眼就怪了。他心里存着偏见,说起话来自然也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喜与厌恶。
这般性格尖锐,也难怪京城里的人都说他狂傲。
萧衍知道允王是爱护他和萧沁,且和萧沁不同,作为男子,他和虎妞的接触并不多,也不如萧沁那般真心喜欢虎妞,所以他不打算为了一个只是有些可怜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去驳斥舅舅,伤舅舅的心。
可有些事,他觉得还是说一下的好,可该怎么说呢……
允王看出了萧衍此刻的犹豫,便哼笑一声:“怎么,觉得舅舅说得难听了,要为你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妹妹说话?”
萧衍一点都不怕允王,此刻见允王有些恼了,也只是摇头道:“舅舅言重了,我只是想告诉舅舅,我那才被接回来的小妹妹,天生心智有缺。”
所以别和一个傻子计较了,小心别人笑你。
一旁的明镜闻言果然笑出了声。
允王则是不可思议:“是个傻子?”
他看看一脸无奈的萧衍,又看看虽然收了笑声,但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明镜,最后看向下首还跪着的丫鬟,然后起身过去,提走了丫鬟拿来的篮子:“傻子还会做吃的?可别是为了装可怜故意扮傻。”
他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一看,好吧,是外皮被烤得黑乎乎的地瓜,往火里一扔烤熟就行,确实是傻子都会做的食物。
允王带过兵打过仗,当然也在环境困难的时候和将士们一同啃过干粮,吃过雪水。
就这地瓜,在大冷的雪天烤熟了不仅好吃,还能揣怀里暖身子。
可能越是艰苦的环境,越是能突显出一样食物的美好。
萧衍让送东西的丫鬟退下,转头便发现允王已经拿了一个地瓜,掰开来吃了。
橙黄软糯的地瓜肉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暖香。
萧衍不由得提醒:“舅舅,这是给我的。”
允王用手把篮子往萧衍那边推了推:“还有呢,小气什么?”
明镜也开口了,和妖冶的外貌不同,明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干净清澈:“贫僧也要吃。”
允王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国师大人可比我等尊贵,怎么好碰此等粗陋的食物。大外甥,让厨房做好吃的来,这篮子地瓜你和我吃就行了。”
“都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哪分什么金贵粗鄙。”明镜起身过去,不客气地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大小适中的。
萧衍看他们都拿了来吃,就也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个。
要说这烤地瓜的卖相是真不怎么样,哪怕送来前已经清理过外皮,放在现场三人手中依旧有些格格不入,可就是奇异的,让原先还客客气气的气氛变得随意了不少。
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
楚言蹲在甲板上看天,身边是守着她的春盏。
毕竟是个傻子,做什么无意义的举动都不会惹人怀疑,春盏也不会想到,楚言此刻所看着的,并不是远方一碧如洗的天空,而是只有楚言自己能看见的一块投影面板。
透明的面板上头镌刻着发光的字体与一张柱状统计图,统计图上方还写着几个大字——
《主要角色好感值》
这是几乎所有的攻略游戏里面都会有的好感值面板。
但在穿越者这里,好感值面板并不是标配,而是消耗品,需要用积分兑换,且每次都只能用一局,任务结束后就会消失,下个世界再想用,就要继续拿积分兑换。
楚言非常依赖这个好感值面板,因为人心隔肚皮,再牛掰的穿越者也读不透他人的内心,想要保证自己的角色能按照剧本建立人际关系,就只能依靠不会骗人的数据进行观测。
但楚言以为做个炮灰不需要在意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好感度,所以这次就没兑换,谁能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她盯着好感值面板,期待着上头属于萧衍的好感能因为自己那一篮子烤地瓜降一降。
然后楚言就发现,在耳边响起【剧情点[烤红薯],完成进度百分之一百】后,萧衍对她的好感升了五点。
楚言:“……”
我日。
【宿主大人,说脏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中央系统突然冒出来。
于此同时楚言注意到,最左边写着明镜和允王的好感值也涨了,各涨了一点。
对此楚言并不在意,因为别的人——无论是萧沁萧衍,还是至今素未谋面的萧启明,他们对自己的好感值都有至少三十,好感最高的萧沁甚至已经到了八十。
可允王和明镜,或是因为偏见,或是因为心性薄凉,数值都为零,且还只升了一点,不会给楚言带来多少危机感。
至于为什么这两位会在楚言的好感值面板上,当然是因为,在虎妞这个世界,明镜就是天选之子,允王则是主要配角。
明镜表面上是精通医术佛学的国师,但他其实是允王的侄子,他爹不仅是允王的哥哥,还曾被立为太子,要不是被现在的皇帝谋害身亡,作为嫡长子的明镜多半也会是太子。
如今知道明镜身份的只有允王和安国侯府,因为明镜的父亲、允王,以及安国侯夫人清平公主都是一母所生,兄弟姐妹三人关系极好。
明镜幼时能活下来,靠的就是允王和安国侯府。
明镜现在顶着和尚的身份回京,年纪轻轻当上国师,这其中也有允王和安国侯萧启明的助力。
简而言之一句话,明镜手里拿的就是落魄皇孙归来复仇,最后当上皇帝的剧本。
也是因为知道明镜身份特殊,萧衍才会不敢随意叫他去给晕船的萧沁诊治,甚至同处一室时,还带着说不出的客气拘谨。
不过这一切都和楚言没关系,因为虎妞和这两人没什么剧情上的牵扯,最多就是被允王隔空厌恶。
楚言仔仔细细盯着好感值面板看了半响,最后在心里问系统:“你做了什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楚言依旧记得自己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她仰着小脸看着天空,整人呆傻依旧。
系统:【宿主大人可能对我的工作范围有什么误解,作为中央系统,我无权干涉任务世界。】
楚言:“你的意思是,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这当然不是巧合。】系统温柔地说道:【这是世界对宿主大人的爱。】
楚言:“……”
呆呆看天的小丫头闭上眼,低头把脸埋进臂弯,免得忍不住表情崩坏毁人设。
过滤掉系统的骚话,楚言又问了系统一个问题:“任务失败会怎样?”
从来没有任务失败过的楚言早就忘了失败会是怎样的下场。
系统尽职尽责地告诉她:【任务失败意味着“人物剧情线彻底偏离”,这是无法挽回的重大过失。作为惩罚,也为了保证跑偏的剧情能继续进行下去,穿越者将会在任务宣告失败后失去记忆,一直扮演角色直到在任务世界死亡,才能恢复记忆回到任务大厅。】
楚言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份大礼包,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任务失败带来的后果究竟是惩罚还是奖励。
如果她需要扮演的是一个打脸虐渣的人生赢家,那任务失败,就意味着她打脸不成反被虐——还是翻不了身的那种。
这种情况下失去属于穿越者的记忆,在任务世界里过完属于角色的余生才能离开,无疑是一件很痛苦煎熬的事情。
可偏偏她现在所扮演的是一个人人嫌弃的傻子,任务失败就表示她讨人喜欢,被人宠爱,且这个情况还无法逆转。
这样的情况下,在这个世界度过虎妞的余生……岂不是美滋滋?
楚言直言:“这个惩罚让我很没有斗志。”
甚至有点想要咸鱼。
【所以,宿主大人是准备随波逐流了吗?】
楚言没有马上回答,她站起身,因为起得太快还晕眩了一下,身形微晃,被旁边的春盏扶了扶。
楚言站稳,随后迈开大步,顺着风向朝船头走去——
“在这样的惩罚机制面前,失败还是成功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呼啸的风吹起楚言的衣袖裙摆,就连发饰上垂下的稀碎流苏,也跟着微微晃动,因阳光反射出点点的微芒。
楚言的运气是不错,总能随机到好的任务。可那些不需要受气憋屈的角色也并不是那么好扮演的,有些人手里拿着再好的牌也会因为自身能力不足打得稀烂,楚言也是在一次次任务中磨练成长不断学习,才有了后期的游刃有余。
就连演技,也是在好几个现代任务世界里专门报班去学的。
所以……
“可我不信。”
她回答系统,同时站定,仰头看向空中振翅飞过的浩荡鸟群。
黑漆漆的眼睛紧随着鸟群,不仅头跟着鸟群飞过的轨迹转动,就连脚下也跟着鸟群飞远的方向走了几步,若非春盏及时拉住,恐怕已经一头栽进水里去了。
而就在同一时间,楚言还在心里和系统说话。
说出的内容与此刻展露出来的模样,画风竟是全然的割裂——
“我不信做个不讨喜的炮灰,会比做个事事处于道德制高点的主角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