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三不由自主地冲出“玻璃之塔”,手里拿着刚买的随手抓来的晚报再回到店里,杉浦雅男已经不在那里了。研三在想,他莫非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不吉利的消息才魔术般地出现在店里,又魔术般地消失。
晚报的报道大同小异。当然,各报有若干不同,综合起来的结果,就是杉浦雅男说过的那些内容。
研三慌忙地打起电话。最初打到神津恭介家里,然后打到委托恭介的警视厅犯罪科学研究所,最后打到东大医学部法医学教室,终于听到恭介的声音。
“松下,你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恭介用罕见的焦急语气说,“没看我的电报吗?”
“对不起,今天一早我就出去了……”
“那么,这三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实在推辞不掉……连续两晚通宵……”
“又是麻将吧?笨蛋!”
恭介相当生气吧,平常安静、冷静的他,罕见的粗暴语气。不过,他马上恢复理智:“失礼了,不知不觉就急了……你现在在哪里?”
“新宿。在那个魔术师的店里,玻璃之塔咖啡馆——杉浦也在那里,听他说这事上新闻了……”
“嗯。”恭介一瞬间像是想到什么:“我现在回家,你来吗?我稍微绕点远,你先去听唱片。”
对天才朋友的话一向唯唯诺诺地遵从的研三,这次也没有反对。他立刻急忙跑去恭介的家,从一小时后回来的恭介口中,听到了事件的概要。那实在是非常痛楚心酸的事件。无法形容的奇怪事件,揭开人偶头被盗事件的表象,一副地狱图画描绘出来。
小田急线的成城,在还被称为砧村的当时,沿线至东京都是少数有钱人的住宅地带,学者、作家、电影人、画家,以及其它的艺术家或文化人,在这个狭窄地带密集地并排居住,这在日本别处难得一见。
在社会流行的观点来看,所谓艺术家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怪人。因此,自称雕刻家新藤信彦的人物,在这里出现并开始展开奇怪的行动的时候没有引起别人注意,说不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个男人的脸颊少见地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像艺术家一样歪戴着黑色贝雷帽,简单地穿着俄式衬衣,戴着黑眼镜,用粗烟管点着烟。他站在车站北口的房地产中介“成城不动产”店前,看了五六分钟铺面的广告,直接走进了店里。
“喂,能看看外面广告登的有工作室的房屋吗?”男人简直像要看窗口展示的领带一样的语气。
此时刚好灯灭了,是该打烊的时候了。不过,既然有买卖当然也不能放过,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啊,是那个吗?一百二十万,距车站十分钟路程的?”
“是的。现在能直接让我看看吗?”
他这样一说店主也吃惊了。要说真要买房屋,一百万以上的东西,再怎么想买也该在白天明亮的时候看,讨厌阳光的人暂且不说,这个男人在这种黄昏时候,到底能看见什么呢?
如果这恰好不是艺术家作风,主人怀疑男人的态度,就算不报警,也注意仔细地观察男人的相貌和态度。可是,对艺术家这种人抱着普通人常识不通用的顽固成见的主人,除此以外也没起什么疑问。
主人安排好了,房屋的钥匙正好在身边保管着,马上带他到这处房屋。雕刻家、独身什么的,都是途中从对方的口中听说的。
不管怎么说,这附近的房屋都有宽广的庭院。有五百坪、六百坪、一千坪左右面积的房屋也不稀罕。这处房屋从平均来看算狭窄的,尽管如此庭院也有一百坪左右,旁边一侧是空地,一侧是一千坪左右的房屋,里面有树林,实际上看上去更宽广。
“安静,我中意的就是这个。”一直环视附近的这个男人开口了。
“正是,不用说这附近也相当安静。我想像老师这样的工作,白天这边朝南向阳,相当好。”
“朝向无论如何要好,因为夜里要工作……”
“要看看屋里吗?夜里没有电灯,明天怎么样……”
“越早越好。你拿手电筒来,我们进去。”
主人情绪也变坏了,生出那时自己被带进屋里会不会被杀死的奇怪情绪。但是,就算有这样奇怪的言词和态度,主人那时也考虑到艺术家常有的自我主义、自负性格等等,尽可能从善意上解释。
屋里累积了很多灰尘。一间一间看过来,男人在空空如也的伽蓝色工作室中,抱臂站住了。
“这屋子以前是谁在住?”
“洋画家菅沼老师……你知道吧,以前在帝展等展出了很多作品……他家在战争中被毁掉,然后一家人住在这里,最近回乡下了。之后福德经济会买下了这里……”
“福德经济会?那个投资股票和不动产,对投资者按月二分派息的骗子公司?”他的话里充满着微微的讥讽:“管他持有者是谁,我很中意这处房产。在这里我也能安心的工作吧。我买了。先回你的店付二十万定金,其它的明天晚上支付。”
从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客人,主人也高兴起来,疑问什么的都不知被丢到了哪里。对方回到店里,当场支付了二十万。并且次日晚上,拿来现金一百零六万日元,只拿了买卖合同回去了……。
“松下,你怎么想?”
神津恭介在这里暂且停下,一动不动地凝视研三的眼睛。
“杀人的现场?”
“对。女人被杀的这个房间,有个男人在十天之前出现。那不是相当奇怪吗?这个男人是犯人吗,还是考虑一下他们的关系吧。或许化过装,有害怕白天、不在人前显身的心理。一百二十万手续费按五分算,一次付清一百二十六万的巨款。为什么有用现金的必要?”
“完全赞成。这要是小说里的事件,用纸和笔,不说一百万,再大的数字,一百亿左右的钱也能凑齐,不会有什么麻烦。一百万日元的存款,对现在的上班族来说是一生的目标。都投入到杀人舞台的设置上,真是相当的蠢剧。”
“谁都会那样想。为了犯罪他还真下了血本。不管什么说,强盗罪得到的金钱以刑期平均分配的话,一天不会超出二十几日元,有临时工收入十倍的话就该笑了。尽管如此,强盗想的是,一方面真的对钱感到为难,另一方面只有自己才不会被捉住吧。然而,这个杀人事件在仅仅只使用十日的房屋里,一下子投入一百几十万……目的却不明了。投入的资金绝对不能收回,杀一个人即可,怎么都不会这样浪费钱吧。”
“大概是个异常者、杀人狂……”
“警视厅也这样说,但是我不那样认为。犯人全然不计成本,背后难道也没打什么小算盘不成。这个犯人确实是有能耐的魔术师。”
神津恭介停止自己的批判,继续讲述关于事件的故事。
一般的房地产交易,在契约成立的同时支付半额,登记完成时支付半额是常规,不过这个店主没按常规办理。当然,他收取了登记必需的一切文件,手续虽说在办,却停止了跟这个经纪人的联系,也没有向经纪人说明理由。这样他通过正当的手段收到共计九万日元的手续费,从买主处收到六万日元,从卖主福德经济会收到三万日元。
只是,这个叫新藤信彦的男人,委托了他一个多余的工作。
“我一个人独居,比什么都讨厌麻烦。电灯、煤气和自来水,你不管吗?白天好了,请家政员过来一趟。”
这些服务是当然的事,并不是新的工作,只需要往各自的公司打个电话。
家政员马上也找到了。
“最初,成城不动产的先生打算整理房屋,至于我想了些什么——那个时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开始是说通勤,结果住下了,四五天也没发生什么事。至于工作嘛,那个人早上很早出去,傍晚回来马上闷在工作室中,做着像木工一样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若说是雕刻吧,他刻石头、刻树,大概是在制作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疑惑就去打探。原来是用粘土制作大型物品的时候,制作放入支撑的支柱。那个,那个……是断头台。但是那种事谁会注意到呢……过了几天,他因为有事出去旅行,说是三天不回来。他去旅行,这里没人我也就变得懈怠,溜出去没回来……我奇怪地想,这里变成什么样了呢?于是这四天早上假装回来工作似的过来,结果今天早上发现了尸体。”
以下士官遗孀身份,现在做临时女工维持着生活的这个女人长谷川春,关于这个奇怪人物这样告诉警察……应该没有说谎。
而且,昨晚认为是罪行发生的时刻,这个房间发生着一起奇怪的事件。
十二点过后,在这处房屋前巡逻的村濑俊一警官,注意到了从屋里传出的音乐声,肯定是午夜广播。无论怎么与近处住宅隔开,声音也太大了,他想提醒屋主注意,走近门口按下门铃。
主人马上从里面出来了。这个男人按说至今应该外出旅行的——他不知道这个情况,因此那时也没有产生怀疑。
“哎呀,是在工作吗?不好意思夜间打扰。无线电的声音似乎太大了,附近的人睡眠会受干扰,可以把声音关小点吗?”他客气地叮嘱。
“啊,是那样吗?因为对工作入迷,没注意到做了坏事。”
对方也不发作,这样一说,警官也多少放心了:“在工作吗?做到这么晚,真辛苦。”
“明天之前,无论如何也必须送交人头,不过工作也全部结束了。”
“人头?”有点奇怪的话,不过想起主人的职业是雕刻家,警官也没起疑。
“对了,听说新藤先生是一个人……”警官注意到那时在门口脱下的女人的鞋子,嘲弄似的询问。
“哈哈哈哈哈,无论怎么独身,男人也有生理要求吧。嘿,这事保密。”
“别在警官面前说庸俗的事。那么,打搅了。晚安……”
警官这样说着走开了。他对无线电的声音消失了的事,感到微微的职业满足感吧……
如果这位警官村濑俊一,对“人头”一句话抱有疑念,进入工作室里,他那时会目击到死刑执行后沾满鲜血地狱的景象吧。咫尺之间,断头台的利刃发出呻吟,美女的头从躯体上斩落,头还在血海中不断翻滚。无线电的午夜广播,也是遮住那个响动的工作之一……也不必为职务懈怠而责备这位警官,他那时也没有怀疑房屋主人行动的什么根据,至于进入屋里,更是远远超过他职务上的权限……
警官注意到由于自己的失策而丧失了立功机会是今天早上的事。
返回派出所的他,九点半左右首先被跑来的飘着东洋报社社旗的汽车惊动。
“成城的×××门牌是谁的?”一个记者从车上跳下来。
“是某个叫新藤的男人的工作室。”警官一脸惊愕,一边机械地回答。
“非常感谢。”
东洋报社的车刚转弯消失了不久,这次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和读卖新闻三大报社的车接连造访派出所询问新藤工作室的所在。
“到底有什么事?”警官仓皇失措地问。
新闻记者如坠云里雾里:“你不知道吗?那里的主人杀了模特,自己却没自杀吗?来自隔壁家的消息……”
“什么,混蛋!”
警官的心中对未知的恐怖也感到害怕。他坐上某辆车一起朝这个不可思议的雕刻家的家而去。
在房屋周围,已经到达的报社记者们和摄影师们把家政员长谷川春挤来挤去,几乎站不住脚。
“这里面……杀人什么的,什么都没有!”
再怎么拼命呼喊,谁都不当真。要是只有一家报社还好,正因为争抢独家新闻的数家报社突然见面了,当场的空气压迫得人呼吸困难。
“各位都到这个好地方来了?”一个人以仇人见面似的气势扑到他面前。
“我想进去看看。怎么按门铃也没有回答……你能想办法解决吗?”
“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杀人事件是怎么回事?”
“有电话打到报社。是隔壁的大学老师安斋,我们报纸的读者,说能提供一个卓越的独家新闻。”
“让我们进去!”其它新闻记者怒吼。
“小子,利用大学教授这个名号,报社很喜欢用这招吧……”
“安斋先生,大学老师?这儿没有那个人。一定是谁的恶劣的恶作剧……”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我们好不容易到成城那么远的地方来,不能就这样回去。不管怎样,让我们见见这家的主人。”
“这么说来……我对这家的事也感到为难啊。昨晚我遇到了这里的主人……”
“那位先生昨夜在这里……”家政员发出奇怪的声音。
“怎么发出那样的声音?一家之主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
“但是,那位先生应该在旅途中,今晚才回来。”
此时警官的心里,有个低声私语的奇怪的东西。不管怎样,要走个过场。
“太太,是这样吗?你也有这个家的钥匙吧,到里面去。我也一起跟去调查,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希望诸位那时能保持沉默。”
记者们点头了。警官跟家政员一起走向后面。打开厨房的入口,一只脚踏入其中的时候,警官不由自主地喊叫。无法形容的异样臭味,瞬间扑鼻而来。从工作室通往走廊的门开着,那里面与美丽的大花朵相似的东西躺卧在台子上伸出去的两个支柱上。这朵花穿着百褶的路易十六世时代的贵妇人服装。他暂时没注意到支柱是女人的两支脚。警官在难以言表的奇怪场景里失魂落魄,一时失魂落魄。
“是杀人!”
“而且,是女人被杀!”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新闻记者们的怒吼,让警官也总算恢复清醒打算阻止他们进入工作室。可是,一个人挡住雪崩般的突进是不可能的。他被推倒,蹒跚地屁股着地摔倒在断头台之下的血泊中,仰视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体的断头台,拿起掉在台下的头高呼。
“哈哈哈哈哈,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性质虽然恶劣,不过肯定是玩笑。哈哈哈哈哈,只是人偶头啦。”
一个记者想起当时这位警官过分恐怖,是不是引起了精神异常。在断头台上面,头被砍掉躺卧的尸体确实是人的身体,还是年轻女人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