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13日,星期天。

下午3时许,我慢吞吞地爬起来,到家外面走了走。

从正门沿前院的小路向北,不久道路就沿建筑物转了一个90度的弯,右手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门。这就是[2-C]房间的入口,好像在这洋房改建成公寓前一直被用做后门。

搬来的当初,水尻老人曾领着我看了看里面。门的那侧就是上二楼的楼梯,记得楼梯旁的一楼的部分放着一个像是用来堵塞通向走廊的门的什么架子——辻井雪人在向我提出搬房间的第三天就赶紧搬了——再稍往前走几步,又看见一扇门。这是木津川住的[1-D]的入口处。

小路从那里起一下子变窄了,绕向建在正面的堆房,向正房方向延伸过去。我沿着山茶花树篱间的那条荒芜的石子路前进着。

不久来到了废墟。

展现在开阔的视野里,还清清楚楚地留着一个月前肆虐的火焰的爪痕——被烧毁的房屋的残骸;粗略地用桩和绳索围起来的地面上,堆积着烧落下来的屋顶的瓦片;碎了后满地散乱的玻璃;几跟烧剩的柱子;趴在倒塌的墙壁上的水管;院子里被火焰烤焦了树干和叶子的树木。目前我无意重建家园,所以撂在那里也没有整修,只是火被扑灭的部分,用胶合板和白铁皮做了一下应急修理。但也许不能老是这样撂在那里不管。

近邻好像已经到水尻夫妻那里来诉苦了,说:倘若孩子进去玩会挺危险的,得赶快想想办法。所以这边一侧的门在关闭了铁栅门以后又上了锁,不能进进出出了。

我一面从惨不忍睹的废墟向那前面荒凉的里院望去,一面慢慢地往前挪动着脚步。道路穿过树木间,与正门口的踏脚石相接。

发现埋在灰里倒着的钢管弯曲、坐垫烧化露出了弹簧的自行车,我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脑海里闪现出连回忆都不想回忆的母亲被烧焦的尸体。

靠近锁着的门,随便下意识地瞧了一下信箱。里面空空如也——写给我的邮件现在都送到绿影庄那边。

——就在这时。

那东西映入了无意中向下望去的眼角里,从灰色的门柱一旁完全枯黄的杂草中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

(信封?)

我弯腰伸出手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个白色的——虽说是白色,但相当脏的信封。恐怕是什么时候从信箱里掉下来的吧。并且就那样埋在草丛间,一直没有被我和母亲察觉。

“飞龙想一先生”

是写给我的信,只是收信人地址是先前静冈市的地址,让人用红色圆珠笔划掉了,旁边重新写着这个家的地址。好像是邮局将送到静冈去的这封信替我转送来了。看上去这信封在杂草中让风吹雨打了相当长时间,满是污泥,信封正面的墨水字被水泅得很厉害了。

一看写在白色信封背面的寄信人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上面写着:“大分县0市……门牌5号”。名字因墨水泅得厉害,看不清楚了。

(岛田……)

令人怀念的名字,虽然是因出院、搬家、与架场重逢以及母亲的死等各种各样的事忙得几乎不曾想起的名字……

当场拆开了信封。幸好里面信笺上的字没怎么弄脏。

飞龙想一先生:

(前略。)

听说你安然无恙出院了,是吧?前些天收到了令堂的信。太平无事,这比什么都好。

本想跑去祝贺病愈的,但俗事繁多,目前还不能如愿。姑且用书信问候,敬请原谅。

想永葆青春,但到今年5月已经38岁了。认识你是我22岁的时候,所以将近16年了,用一种陈腐的说法,真是光阴似箭呀!

至今尚无计划结婚,也没有找到固定工作,也许迟早会继承寺庙的,但我父亲还健旺着呢,真是不好办。说这话会遭报应吧?

我呀,依然是到处奔走,好管闲事,常招世人嫌弃。要说是任凭旺盛的好奇心,不大好听,但总而言之,自幼就有的爱跟着起哄的本性真是难移呀。哎,自以为上了年纪多少能克制一些了,可是……

今年4月由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又卷入了意想不到的事件。那是发生在丹后半岛的叫Tx x的村落边上的“迷宫馆”里的一起凶杀案,媒体也好像炒作得比较厉害,所以说不定你已经从什么报道上知道了吧。

说来不吉利,最近两三年我所到之处都碰上这种事件。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死神缠住了似的……不,不对。我甚至半认真地想:被死神缠住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建筑家建起来的那些房子。

去年秋天我去医院探望你时,跟你说了吧?名叫中村青司的建筑家的事;他建起来的那些奇怪的建筑物的事;还有在那些馆里发生的几起案件……

当时刚参与“水车馆”事件后不久,所以我也好像相当兴奋,也许不合时宜地说过了头。一来住院期间连读书都被禁止的你好像非常无聊;二来你说你知道那个藤沼一成和藤沼纪一的名字,所以不由得关于中村青司这个人物及其“作品”,你好像也很有兴趣吧,大概是同为艺术家,或是因为有什么东西被他吸引了吧。

不过,你还会画画吧?

请你忘了不愉快的事,画出好作品来。从学生时代起我就喜欢你画的画。关于美术,我几乎是门外汉,但我认为你的画确实有某种独特的魅力,例如好像与“水车馆”中看到的藤沼一成画家的幻想画有共同之处的一种妖艳的魅力。

连篇累犊地写了这些无聊的事。我想迟早会有机会去你那里的。

如有事请跟我联系,用不着客气,我会高兴地参与商量的。

再见。请代我向令堂问好!

岛田洁

1987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