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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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了。

那天晚上的火灾烧毁了正房的2/3以上——从正门到起居室、我的卧室一带——的房屋。

据说是多亏了发觉失火的附近居民及早通知消防队,和从前一天傍晚起持续下着的小雨,损失才控制在这个程度。要不然,因为是古老的木造建筑,所以大火恐怕会烧到洋房吧。

可是——母亲沙和子却没有得救。

我被迫去辨认从废墟中挖出的她的尸体。被烧焦得漆黑漆黑、全身因热而弯曲成扁瘪形状的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较之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来,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做坏了的俗不可耐的艺术品。

结束了葬礼——

两周多的时间不知不觉从完全灰白一片的我的心间挤了过去。制服、便衣的警察们;照相机的闪光灯;听取情况;新闻记者的采访;还有其后的匆匆忙忙的葬礼……

听到噩耗,有几个亲戚和朋友赶了过来。说是亲戚,但没有一个是飞龙家的近亲。赶来的净是池尾父亲的亲戚(即与我无直接血缘关系的人),而且,好像关照过母亲的律师也混杂在里面。

要说被烧了家、看到母亲尸体后的我,仿佛被那夜的火舌舔遍了心似的完全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不用说考虑火灾的原因,甚至不能接受母亲的死这一现实,并向她敬献一份悲伤,也当然没有余力对跑来的人们表示感谢或是过意不去。我仿佛是隔着一扇半透明的玻璃窗,在疑似梦境下,用发呆的目光眺望着本该自己是丧主的葬礼的风景。

失去房间的我暂且将起居的场所移到了洋房的空屋子——二楼的[2-B]。也好像记得谁跟我提起过重建烧毁的正房的事,但我现在怎么也不能积极地考虑这种事情。

火灾出乎意料地简单地作为“事故”处理了。

作了现场查证,结果认为着火场所是母亲睡着的铺着席子的房间,而且放在那里的煤油炉倒着,由此猜测原因是烟火或是别的溅到了煤油上而引发的。也有人认为:这不是事故,而是母亲故意点火——即“自杀”。但听说这一观点因为她没有强烈的自杀动机而被否定了。

每天来家里的刑警们到了12月也不见了影子,家恢复了原来的寂静。我几乎整日躲在没有被烧到的堆房里虚度时光。一日三餐和洗衣服等都一任水尻夫人照料。确实母亲已经不在我身边了,而后——

如今,为养育我28年的一个女人的死而感到悲伤的心情、好不容易在我心田一角复苏并且膨胀起来,我在某种程度上冷静地注视着所发生的事件,开始抱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她是被害的。

她怕冷,晚上必定用煤油炉将房间充分烘暖以后再休息。睡前喝点酒,当时大概也抽了烟吧。我想因为有我的这种证词,所以警方将失火的原因归咎于她的不慎而处理了这一事件。但我总觉得不是这样——她自己弄倒炉子闹起了火灾。当然谁都有不慎,无论多么慎重地行动,发生事故的时候还是要发生,但……

我这样考虑的理由大的说来有两点:

一是母亲性格的问题:

虽然她的性格在各种地方有意外和散漫的一面,但关于火的使用是非常谨慎的。从她口里曾经听到过:因为小时候家里发生过一次小火灾,所以……我不大相信她会在自己的房间失火。

另一是起火的时间问题:

起火时刻推定为凌晨3点左右,但母亲平时的就寝时间大致是在12点至1点这一时间段里。如果火灾的原因是喝醉了酒的她疏忽大意,那么凌晨3点这一时间不是太晚了吗?这一时刻,她应该早就入睡了。

比如说,她点着炉子睡着了,于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或者是没有察觉弄倒了煤油炉,不知道煤油溢到了铺席和被子上而躺着抽烟什么的。然,不能断言不会发生这种事吧,但我总感到对这种解释有些想不通。

如果那火灾不是“事故”,那是什么呢?

其次能考虑的,大概是警方的见解之一——母亲是“自杀”的这一观点吧。她以某种动机,施行了冲动性的自杀。自己将煤油洒在房间里,点上火烧死了……

这绝对不可能,因为她是不会丢下我而自杀——而且是采用点火烧家这一方法。

那夜如果我更迟些发觉异常而醒来,或者是火势更猛一些,也许我也被火焰夺走了性命。她是不会选择那种走错一步就可能把我也牵连上的自杀方法的。她希望亲生儿子的“替身”——我,保全性命,而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她没有要我成家,也没有要我为她生孙子孙女,绝不要我做一个普通的“儿子”。可以这样断言:她只要我在她身边生活,仅此就足矣。而且,能继续看到我,恐怕是她所剩人生的惟一依托,所以——所以,她不是“自杀”的。

不是事故,也不是自杀。于是,剩下的可能性不是只有一个吗?——对,她是被杀害的。

那火灾的原因是“放火”——有人在母亲睡着的屋子里放了火。

放火一说一定在警察搜查时也研究了,我想,之所以这观点被轻易舍弃,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查证结果:起火处是屋子里面。但我知道,这不成为决定性的否定材料。

这个秋天以后,我的身边发生的可疑事情和那封寄信人不明的信。

谁潜入家中,在母亲的卧室点了火,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实际他(她)已经进入了一次应该是严严实实地锁着的正房,进而甚至闯进了应该是任何人都进不去的堆房里。

第二次“杀偶人”以后,我在正房的正门、后门、正房和洋房的连接部的各扇门上都安装了从外面打不开的内锁,因而,即使犯人配制了哪扇门的钥匙,也应该是不能轻而易举进入里面的。

但闯入的目的倘是“放火”,情况就自然而然不同了,这是因为,如果反正是打算烧掉房子的,那么即使做的手脚稍粗糙一些,其痕迹也不成问题。只要敲破哪儿的一扇窗子闯进来,这不就完事了?

那么——

让我们假定那写信的人是“犯人”吧。那么,这究竟意味什么呢?

“近日内让你舒坦!”这句话,应该是向我发出的“预告”,可是,他点燃的不是我的而是母亲的卧室。他是期待我被卷进火灾烧死呢,还是一开始就把母亲定为谋杀的对象?

思考到这一步,情不自禁从嘴里吐出来的却不是对“犯人”的愤怒的话,而是憋得发慌的一声叹息……

无所谓了。我心想。

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即使如我所想像的母亲是被谁杀害的,事到如今,这又怎么样呢?即使把这一想法跟警察说了,并且“犯人”被逮了起来,也丝毫改变不了她死了这一事实。

人生下来的瞬间就被宣告了死刑——这是谁的话呢?不知为什么,我无意再去憎恨,或是诅咒,不知为何(为了折磨我?)对命里注定迟早要死的人执行死刑的人。同样,关于我自己,也觉得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即使他下面要害的目标是我的性命,这也随它去吧……

至今我还不清楚我有什么样的“罪过”,可是,如果说把我与这个现实世界系住的锁链是母亲沙和子的“眼睛”,那么,在她已经死了的今天,在我的内心开始有了一个横竖是输的想法。不怎么觉得被杀害——死有多少可怕。

无所谓了,已经——

也许是死了母亲对我打击过大,我陷入了不可救药的自暴自弃。

消沉透顶的心——如果比喻一下的话,是块用没有浓淡的灰色全部涂盖的画布——只是在看到与架场一起来烧香的女子——道泽早希子的一身丧服装束时才闪闪发光。

对此我感到非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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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房间。

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沉浸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XX很是满意。原来担心警察会怀疑失火的原因,他们却没有。

必须先杀死母亲,为此那天晚上XX放了火。

当然,那个人也有可能受到连累死掉,但心想,如果是那样,那也行,并没有关系。

(接下来是……)

(接下来必须做的是……)

XX拿起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