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时至今日,乔帆还记得初中时的生活。课间吵吵闹闹的后排,层出不穷找上门来的麻烦,乐在其中、只要局势太稳妥就会无聊的邻座同学。

封梦彤和乔帆相约去护肤,躺在相邻的座位上,经受过了推销护肤品的狂轰滥炸,然后才开始聊天。

“你之前要我帮你留意房子,我微信发给你?”封梦彤说。

“当然。”

“不是我说,你干嘛非要搬出去嘛。现在和爸妈住不用缴房租不好?省下来的钱买点基金。”

提到这个,乔帆竭尽全力,才忍住了没在美容师也在场的情况下叹气:“要是他们像小时候一样不管我,那也就算了。现在这样,我的理性你是知道的……等一家三口灭门惨案出来,接受采访的时候,你最好少说点我的坏话。”

“哈哈哈哈,”封梦彤索性顺水推舟挖苦了一句,“那你记得先把中学时的自己毁尸灭迹。”

做完脸,恰好到了吃饭的时间。

乔帆挑的店。她没想太多,只是单纯想吃肉,抵达烤肉店所在的商场时,封梦彤微微皱眉,随口抱怨了几句:“你也是不怕胖。”但因为以往她也喜欢挑刺,所以并没被放在心上。

视线逡巡着寻觅座位,就听到那和上次相差无几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请问几位?”

男生把她们领到空出来的位置上。封梦彤忍不住遮掩着嘴压低声音问乔帆:“不会又是他给我们烤肉吧?”

还没等到乔帆开口,兼职的男大学生已经拎着炭火过来:“很高兴为两位服务。”虽然单就他的表情来说,根本看不出来任何高兴。

这一次,他挂了胸牌,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才入职。

“‘鹿坎’……你这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封梦彤自恃大姐姐、老阿姨,说话非常之没包袱,“有点像餐饮品牌,卖养生酒那种。”

名叫鹿坎的男生默不作声,拿着手持的点单机器,淡淡地盯着她们餐桌上的菜单。

乔帆抬起头说:“点个牛舌吧。上次没吃到。”

“一份厚切牛舌。”鹿坎立刻重复一遍,为她记录下点餐。

“嗯嗯,还有这个,这个。表姐,你看可以了吗?”乔帆阂上菜单,递还回去,“那就这样。”

鹿坎也接过菜单,颔首,打过招呼后离开。大约三分钟后,他送了单据过来请她们确认,转身又去后厨帮忙。

封梦彤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乔帆,拿烟的手,微微颤抖:“……我刚才是不是被无视了?”

“室内禁烟。”乔帆不甚关心地提醒了一句。

人生几十年,封梦彤哪里在异性这里受过这种待遇?她向来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主儿,被众星捧月就像吃喝拉撒一样司空见惯。

再上来时,鹿坎开始给她们烤肉。

乔帆说:“你最近看了那个电视剧没有?叫什么来着,什么‘如意门’的。”

封梦彤却不应声,全程盯着正在烤肉的男生,冷不防说:“无视别人的话可有点失礼啊。”

“你这不是在无视我吗……”乔帆不由得插嘴。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烤盘和肉之间香喷喷的滋滋声响起。

好一会儿,鹿坎好像才缓缓意识到她在说自己。

他没流露出任何歉意地回答:“不好意思,店里规定不能打扰客人说话。”

封梦彤依旧望着他。

乔帆趁机把粘着盐粒的肉送进嘴里。

鹿坎接着说下去:“我妈怀我的时候,地上有道坎,绊了一跤。就起了这个名字。”

“哈,”封梦彤说,“那要是遇到个坡,你岂不是要叫‘鹿坡’了。”

“可能吧。”鹿坎一点也不介意,有始有终完成了工作才走。

乔帆给她倒了点茶:“你干嘛跟人一孩子较劲啊。”

等到吃完,两个人才心满意足地走出烤肉店,乘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这天开车的是乔帆,封梦彤也只坐在副驾驶座,跟着电台里哼歌,偶然回过头,却发现了刚才还在给她们烤肉的男生。

鹿坎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不顾及形象地挂着斜挎包,正站在某辆桃粉色的mini外,俯身和驾驶座上的人说话。虽说凭借车的外形就差不多能做出判断,但隐隐约约也能看清,是个女人。

封梦彤正看着,忽然间,鹿坎回过头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仿佛挑衅似的,他朝她笑了笑。

-

和欧楚骁的约会当天,乔帆差点睡过头。

不知道穿什么装备比较好,所以换上了之前在拳击教室的衣服。

欧楚骁本人比照片看起来五官更立体,身材很不错,谈吐很亲切,有点自来熟。一开始,乔帆有点不适应。

乔帆能开诚布公的朋友不多,也从不觉得和人打交道是件轻松的事,沟通对象一旦超过十岁,就是难以预测的恐怖存在。

但硬着头皮去适应,也没那么让人不舒服。

这间室内攀岩馆是欧楚骁认识的人经营的,他打了个招呼,老板竟然亲自过来和乔帆介绍。欧楚骁也不只顾着自己锻炼,认认真真,耐心地陪着乔帆入门。

乔帆受宠若惊。

这种特殊待遇害她快要窒息了。

不过,她的身体能力倒是令人赞不绝口。

“你经常做运动吗?”欧楚骁问。

“偶尔吧。有段时间没做了,”乔帆勉强自己笑起来,“因为换了地方上班,中间也休息了很久。”

“换地方上班是转行了吗?”

“不是的,哈哈,我一直就做幼教来着。”乔帆回答。

“那家幼儿园开不下去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

对上欧楚骁的眼神,乔帆犹豫了。他是真的在关心我吗?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也不是。就是,我跟园里领导本来就有些不愉快。刚好出了点事,就让我背锅了。”

说是不愉快实在太客气了。

说白了,就是乔帆撞见了同事和园长的男女关系。非要说的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偏偏园长是有妇之夫,太太还是经常上电视的女企业家。

乔帆向来只在自己有错的情况下才会感到尴尬。

但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感到尴尬,就立刻被安排顶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不仅如此,园长似乎还有意向克扣她最后的薪水,虽然在乔帆怒火燃烧前及时转变成了未遂。

乔帆当场只问了一个问题:“我能揍您一拳吗?”

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但现在想起来,乔帆还是会感到不爽。早知道当时就该狠狠给他脑门来一发庐山百龙霸的。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欧楚骁也愣了愣,但很快,他就说:“也不容易啊。”语罢,他朝她微笑。

这样的反应让她安心了些。

那天结束后,欧楚骁送乔帆回家。

欧楚骁很关心时事,也喜欢看电视剧,和乔帆有不少共同话题,也会讲很多乔帆get得到的梗。

和他聊天是一件开心的事。

车停下的时候,乔帆没急着开门,先是好好地感谢了一下,尽管今天她已经做了很多次:“真的谢谢你邀请我,今天太高兴了。”

“嗯,”欧楚骁也笑着点了点头,“我才要谢谢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自己都不相信,我怎么那么放松哈哈。”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车里很安静。

气氛真叫人头皮发麻,相亲这种活动的荒谬感顿时在心中暴露无遗。他们明明一点都不熟,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一瞬间,乔帆总觉得有种不确定的第六感在涌动。

但她还是打开了车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后来想起来,还是充满了不确定,那时候到底做的选择是否正确呢——

可是已经来不及去想了。

下车步行进小区大约10分钟,在电梯里待了1分钟,期间没有信号。因此,走出去的时候,她才接到妈妈的电话。

爸爸脑溢血被送进医院了。

乔帆当机立断,转化为免提,边安慰妈妈边联络了网约车。限行所以自己的车不能开,她重新乘电梯下楼,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医院。

妈妈像是哭了,声音里鼻音很重:“本来好端端的,还在说你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结果突然就倒下去了……”

居然背后这么操心这回事,乔帆哭笑不得:“怎么先结婚再带男朋友,顺序错了吧。”

她提前准备好了银行卡,但得知妈妈已经缴过费用以后也不意外。乔妈并不是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的那类人,得知女儿进到医院,立刻发来具体位置。

血清理干净了,状况不算糟糕。乔帆和妈妈都吓得不轻。

她们去听医生的说明,母女俩都一个头两个大,奔来走去,累得够呛,精神却毫无知觉。妈妈一直提心吊胆,封梦彤来时已经快过探视时间。乔帆和她一起连哄带劝,才说服妈妈先坐封梦彤的车回去。

她留在了医院里。

好不容易能坐下时,乔帆才感觉身体快散架。

接下来的日子里,估计得花一部分时间在医院了,她仰起头,妆略微花了,但也不是顾及这种事的场合。

又想起最近爸爸妈妈对她感情生活的过度关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时候,明明根本没有任何人理睬她。

其实,以前,爸爸妈妈有说过希望她结婚的理由。结婚的目的并不是和相爱的人度过余生,而是拥有一个伴侣。

人是会感到寂寞的。

也会需要突发脑溢血时在你身边帮你拨打120的人。

结婚不是能把两个人绑定在一起的唯一方法,但的确不失为一个通用且有效的办法。

医院的走廊又冷又明亮,弥漫着近似寂寥的消毒水味,住院部的显示屏闪烁着属于时间的数字,仿佛昭告人生的时间终究是在不断缩短。乔帆任由自己仰起头,后脑勺抵住墙壁。

身旁有人坐下。

初中三年,孟修坐在乔帆邻座的位置。他们总是在一起,和其他人一起。孟修往往是恒星,周遭围绕着同龄人。乔帆则习惯了当陪衬,躲在朋友的荫罩下。

她侧身,倒在他肩头。

乔帆说:“假如你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她睁开眼,他已经替她挡住了那刺眼的白炽灯。孟修穿着制式的洗手衣,摩挲着青筋自手背微微浮现的双手,回过头,他若无其事地反问:“我不能是吗?”

他们看着对方。

他的虹膜颜色可真够深的啊。那一刻,她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