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确实只给阮芋一个人发了消息邀请她出来。
一是因为当时他正好在和她聊天,二是因为他有种预感——和她待在一起他心情会变好。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霓虹灯下,阮芋垂着头安静喝牛奶,额前几缕碎发温柔的垂落。
沈闻撑着下巴,无意识地勾起唇角笑起来。
一顿大排档吃完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半,沈闻付完钱扭头问阮芋:“怎么回去?”
“走路吧,不远。”阮芋说,“我妹妹喜欢附近的一家海鲜粥,我还能顺便给她买点带回家。”
沈闻一顿:“你有个妹妹?”
“嗯。”
“真好啊。”他伸了个懒腰,没再多聊这方面的事,只说,“那我送你回去,住哪儿?”
“蕴星湖。”她本来想拒绝让他送,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大概这就是私心在作祟吧。阮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期待能和某个男生多相处一段时间。
“走吧。”沈闻说,随后他慢悠悠踩着路灯投下的光晕前行,影子被拉的很长。
没过多久,粥店到了。阮芋进去买海鲜粥,沈闻本来想跟着进去,但他的注意力突然被旁边一家二手车店吸引了。
等阮芋付完钱出来,他连忙伸手招呼她过来:“阮老师,看这辆摩托,帅不帅?”
摩托车车身是黑色的,通体线条流畅,轮胎上还被贴了火焰造型的贴纸。
“未成年不得驾驶摩托车。”阮芋说。
“……”一盆冷水下头。
“你还真是……”沈闻无奈,在心里思考措辞。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的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下。
“小闻,还真是你啊。”一道略显雄厚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沈闻微微侧头,入眼是一个正对着他满脸堆笑的中年大叔。
中年大叔问:“怎么来这边啦?”说着,他迅速看了眼阮芋,“和同学在这附近玩吗?”
“嗯。”沈闻微微笑着应了声。
“哈哈,小姑娘还挺好看。”
被夸了一下的阮芋微不可查挑眉,觉得很神奇,因为她竟然能在这个大叔的脸上看出一丝谄媚。
没人回答,中年大叔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我是来这边陪几个客户,这不巧了吗?”
“嗯。”
“有什么需要的和叔叔说啊,叔叔对这一带熟着呢。”他笑着拍拍沈闻的肩,下一秒状似无意道,“诶,你爸爸最近在忙月亮湾招标的事儿吧……”
终于扯到了正题。
沈闻脸上依旧带笑,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您有什么问题最好是直接找我爸。”
“诶对对,我最近就是想拜访一下沈先生啊。请问一下令尊近日有时间吗?”
“大概没时间,他最近忙着筹备婚礼。我先送我同学回家,不好意思。”沈闻很明显没太多耐心了,但还是礼貌性回答完,同时垂眸看向阮芋,“走了。”
中年大叔还想说些什么,但沈闻已经顺手拉过阮芋大步往前离开了。
她的手腕被他轻轻攥着,只觉得那一块皮肤就像被火灼烧过似的发烫。好在下一秒沈闻就松开了她:“其实我根本没记起刚才那人是谁。”
“猜到了。”阮芋回。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莫名陷入沉默。
这段路灯光明亮,车流不息,冷光与暖光交叠着晃过。
两人隔了小半步距离一前一后走着。
“诶——”沈闻突然开口,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阮芋闻声抬眸。
沈闻此时正好走到一盏路灯的正下方,柔和的暖色光从上至下倾泻了他满身,只剩下眉眼被笼在光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忽然一辆车从身旁经过,“唰”的一声如惊雷炸开,白色灯束也在那一瞬间点亮少年清澈的双眼。
最后又重归沉寂。
风呼啦啦吹过,阮芋像是一头撞进了春风里,更像是突然被谁推进了电影里,周边的所有人所有物都成了背景,只有他们身在世界中央。
阮芋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频率越发迅速,但还没来得及到达顶峰,她听见沈闻接着说:“你的海鲜粥呢?怎么没看见?”
“……”
阮芋在前面一路小跑,沈闻插着兜跟在后面,时不时冒出两句:“阮芋,你好傻啊今天,傻孩子。”
“冲冲冲!要到了要到了!”
阮芋气得想回头锤这个幸灾乐祸的人一顿。
她刚才在粥店里点完单付完款就想着出来看看沈闻在干什么,哪想到后来看热闹看得有点上头,直接忘记了还要去取餐。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粥店门口,她迎面遇上之前那个找沈闻聊了半天的中年大叔。
中年大叔挺着肚子,正和旁边一个同样挺着啤酒肚的大叔二号聊天。
“沈召儿子亲口和我说的能有假?等沈召这段时间忙完了婚礼我再想办法带你去见见他吧。”中年大叔一边站在路口吹风散酒气一边说,“他二婚对象我好像见过,长的一般般,但至少精神正常,比他那前妻好多了了。”
“但我怎么听说是沈召先在外面沾花惹草,他前妻才……”
中年大叔挥了挥手:“害,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是沈召前妻的问题,她就一疯婆子,沈闻摊上这么个疯婆子妈也不知道心理变没变态……”
阮芋听懂了,这个中年大叔口中的“疯婆子”指的是沈闻的亲妈。
她脚步一顿,中年大叔也一边说着一边在这时转了个方向,于是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话头戛然而止,中年大叔惊讶地张大眼睛,很快又紧张的往阮芋背后看了看。
很不巧,沈闻就跟在阮芋身后。
……妈的,好想死。
中年大叔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很好,在背后讨论人家家事结果被当场逮住。
“你们怎么回来了啊?哈哈。”中年大叔只有尬笑两声。
阮芋没搭理他,只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沈闻的反应——
哦,他没有什么反应。
甚至还像没听到任何话一样,对着阮芋抬了抬下巴:“快去拿你的海鲜粥。”
他可能真的没听到,也可能只是装作不在意。
阮芋想,要是她家里人被别人这么说,她大概举起斧头就冲上去了。
去里面取了餐出来,在和那个中年大叔擦肩而过的瞬间,阮芋突然很刻意的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哼,以表达自己对他这种在背后谈论人家家人的行为的不满。
到沈闻面前时,她还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虽然很不容易察觉,但他唇角确实是紧绷着的,刚才一路追着她调侃的那股子劲也没了。
沉默半晌:“你都听见了?”
“嗯。”
她认真支招:“那要不要你也去骂那个大叔一顿,我在旁边给你百度骂人语录。”
沈闻联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低声轻笑了几声,然后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什么傻办法,才不用。走啦。”
念着他现在的心情可能又不好了,阮芋摸摸额头,没计较他弹她头这事,提着海鲜粥两步跟上去。
这一路上,沈闻都没怎么说话。
“你怎么不怼回去啊?不像你性格啊沈老板。”她没话找话。
“因为我没办法反驳。”
话音落,阮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而沈闻明显没什么想聊天的兴致,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下来。
阮芋很头痛,总觉得是自己忘了拿东西跑回去,才导致沈闻听见了别人的闲话,才导致了他现在心情更不好。
她在心里思索着该怎么补救。
“到了,”突然,沈闻脚步慢了下来,整张脸被掩映在树影下,“快回去吧。”
眼前正是蕴星湖小区大门。
阮芋却没动,电光火石之间,她眼睛蓦地一亮:“你想不想听曲子?我老师教给我的第一首完整的琵琶曲。”
没等沈闻回答,她撂下一句“等我几分钟”,然后转身跑进了小区。
过了会儿,她手里抱着个琵琶就朝着沈闻过来。
“去湖边吧,也不会扰民。”
蕴星湖波光粼粼,湖里倒映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
俩人找了个人少的木椅坐下,阮芋抱着琵琶端正坐着,清了清嗓子。
微风徐徐,她在温柔的夜色中缓缓开口: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
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能抚慰人心的力量。一瞬间像是把人拉进了水墨画卷里,画里有蒙蒙细雨,也有垂杨细柳。
沈闻仿佛又回到了赠春镇,在白墙青瓦中看见盈盈伫立于高阁之上、捧着绣球,唇角带笑的阮芋。
在一片黑白的水墨世界中,她一袭红衣,是他眼里唯一的色彩。
一曲毕,沈闻注视着眼前的人,被蛊惑了似的抬手,手掌却在挨着她发顶前堪堪停滞住。
想了想,似乎还是觉得摸头这个动作有点亲密。他忍住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冲动,收回手装作淡定地道谢:“谢谢啊。”
阮芋摇头,看了眼时间:“有点晚了。”
“嗯,那我回去了。”临走前,他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天把坏情绪传递给你了。”
阮芋继续摇头:“没事……呃,朋友之间,应该的。”
“行——”他愣了两秒,随后拖长调子笑,“好朋友,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找我啊,随时待命。”
“……嗯!”
后来阮芋回到家,洗漱完,突然又想起沈闻的事。
他好像所有的坏情绪都是因为他妈妈而起的,到底怎么了?
一直到她人都躺床上了,还是翻来覆去好奇得要命。
问又不敢直接问他,怕戳人伤口。
翻滚了老半天,阮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拿过手机点开百度。由于不知道那个大叔说的“沈召”的“召”是哪一个字,她只能试探着输入:“宛城月亮湾项目。”
翻了半天,她终于找到一则招标信息,发现招标方叫:瑞升地产。
又去天眼查上搜了下瑞升地产。果然,控股人叫沈召,无疑就是沈闻的父亲了。
她刚才已经从别人对沈闻的态度里看出来了他家境不一般,倒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但这些都不重要。阮芋继续百度:“沈召妻子。”
这个词条应该是被清理过了,她在前面几页翻了半天也没能翻出有用信息。直到后面才看见一则还没被删掉的旧新闻消息。
一点开,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2017年六月,江泽市某小区发现两具女尸,经调查,确认其身份为瑞升地产CEO妻子及女儿,系自杀。
一瞬间,阮芋觉得自己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