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颍梳理一下散乱额前的几缕秀发,波澜不惊地说:“戴婵儿,你我之间的事情自有我们二人解决,不用牵扯无辜。在他眼中,我是竹仙,你是杏仙,我们一起煮茶论道,共悟天道,岂不很好?”
“很好,确实很好。既然你假装竹仙,为何又告知他真名?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只是一时口快脱口说出罢了,何况他是凡人,我们的姓名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你不也是说出了真名,是何居心?”
“倾颍,这少年我是必杀无疑,你拦不住我。不过不是现在,我看他傻呆呆的倒也可爱,不妨就让他多活些时日,等何时我心烦气闷之时,正好杀他解气。”
“戴婵儿,你要杀他可以,不过你却要先打败我!”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且试试……”
一时无烦居中剑拔弩张,充满了杀戮的气势。这时张翼轸却推门而入,双手捧着火盆,胳膊下夹一根棍子。戴婵儿一见此棍,心中一惊,身上的气势一滞,无烦居紧张对峙的气氛顿时化为无形。
“呵呵,无烦居有幸得两位仙子大驾光临,翼轸深感荣幸。这山间荒芜,只有煮茶待客。”说着,张翼轸支上火盆,架起茶壶,又用棍子搅动柴火,松动了木柴之间的缝隙,轻轻一吹,柴火便旺旺地烧了起来。
戴婵儿一脸紧张地看着张翼轸手中的棍子,唯恐一不小心棍子便会冲她打来。倾颍却满心惊讶,没想到这般“神兵利器”竟然是少年手中的烧火棍,是这少年故意示弱还是真的不知呢?倾颍一时心思起伏,难下判断。
这边张翼轸用心煮茶,却丝毫不知眼前两位“仙子”各怀心思。对于这位山野少年而言,忽然间遇到两位清丽出奇的仙子,恍然间如同做梦一般。只是奈何他这小妙境无烦居实在没有水果可用来招待贵宾,只有一些灵空留下的粗茶。所以少年便诚惶诚恐地打来山泉水,洗手烧火,亲自煮茶给两位贵宾享用。
待心神稍宁,戴婵儿仔细观察,便知张翼轸并非有意拿出棍子来吓唬,不禁心中释然。想来也是,他又怎会知晓自己身份?想必倾颍也不会对他明言,否则她又何必假冒竹仙示人。戴婵儿便又恢复了自信,暗中责怪自己未免过于小心,怎会被一个凡间小子吓成这样。
虽是粗茶,但经张翼轸温水煮沸,三滚三开之后,冲泡之间,依然茶香四溢。张翼轸倒上两杯,分别端与倾颍和戴婵儿。
“粗茶拙劣,二位仙子慢用!莫要见怪,山间之物虽然粗劣,但也胜在味道纯正。”少年一脸诚恳,隐有几份愧色,倒让倾颍心生怜惜:张翼轸也恁的一副好心肠,他却不知,戴婵儿此番前来是要取他性命。先前在太平村前的树林中,他挺身而出,凭一棍之力击伤戴婵儿救她一命。事后,她借咬他一口之际将她的气息注入他的体内,本是想以此为记,方便日后寻找到他,却不成想这少年竟然修行了道法,无意之间将她所留的气息炼化。
若只是单单如此,那戴婵儿也没法寻到他。谁知他又偏偏捡了那戴婵儿的羽毛,她的气息天生与戴婵儿的羽毛相克,想必是这少年炼化她的气息之时,被那羽毛感应到其中的气息,而这戴婵儿又与她的羽毛之间有特殊的呼应,不管万里之遥片刻间便能感知所在,所以在她刚刚寻得少年所在不久,戴婵儿也寻迹而来。
这少年一时气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救她一命。眼下戴婵儿想方设法要除去他,她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只是这少年道力太弱,无力自保,却也麻烦。不过凡人修道,终其毕生之力,又有几人能斗过戴婵儿?倾颍暗中叹息一声,也罢,此后就一直守护在他身边,能护一日便是一日。
张翼轸却不知道无意中惹上天大的麻烦,静立一旁,不安地等待着两位仙子对他的茶道的评价。戴婵儿茶一入口,便“噗”的一口尽数吐出,一脸不屑地说:“这茶也太难入口了!张公子,不如品尝一下我的无根茶,如何?”
倾颍小抿一口,先是皱眉,却又慢慢舒展,说道:“入口甚涩,但先苦后绵。不算是上品好茶,但也可供玩味。”
总算得了倾颍的认可,被戴婵儿喷茶弄得尴尬不已的张翼轸才稍稍放下心,听到戴婵儿的“无根茶”,好奇地问:“这无根茶是甚么茶?”
倾颍却是一脸狡黠地笑道:“戴婵儿,你这无根茶轻易不肯未人,怎的今日这般大方了?”
戴婵儿只是“哼”了一声,不理倾颍,却回答张翼轸说:“无根茶生长在云层之上,上承长天之清气,下接云气之精华,不沾地气故名无根。此茶入水即化为汽,不留茶叶,端的是清香无比,提神清心,对于修行也有大大的好处。”
说着,戴婵儿右手凭空一抓,突然间右手中就多了一个翠绿欲透的玉瓶。玉瓶周边云气围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左手虚空一招,便从玉瓶中飞出三片青如碧玉的茶叶,一挥手,三片茶叶便飞入三人的茶杯。戴婵儿右手一合,玉瓶又凭空消失。
“这无根茶切莫沾染人气,一沾人气味道便大打折扣。”
张翼轸提壶依次倒满茶叶。这无根茶果然希奇,只在水中打了个旋便消失不见,清水翻滚间变成清绿之色,茶香四溢,端的是沁人心脾,只一闻便觉心旷神怡,心清气爽。
果然好茶!张翼轸举起茶杯,敬向二位仙子:“翼轸就借花献佛,多谢杏仙仙茶,多谢竹仙赏光。”
茶一入口,如坠云端,张翼轸感觉飘飘若仙,先前体内隐含不见的热力忽然间再次出现,气势大涨,在体内迅速流转七遍,又无声地消失于无形。张翼轸不知何故,但觉身体一切正常,也不为然。一抬头,却见倾颍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原来张翼轸体内热力一出现,倾颍便有所感应。倾颍素知无根茶乃是戴婵儿心爱之物,极少示人,今日如此大方已经出乎意外。而张翼轸茶一入口体内气息大涨,呼吸间便增加不少道力,着实让倾颍吃惊不小。无根茶虽有安神清心作用,于修行而言可以辅助提高心境而非道力,却不知何故竟能助张翼轸道力大增。
张翼轸连连称赞无根茶的妙处,听得戴婵儿喜笑颜开,目光频频向倾颍示威。倾颍这才明白,戴婵儿喜怒随心,现在高兴,拿出心爱之茶炫耀,便是想告知她,戴婵儿让张翼轸高兴他便高兴,下次让他死他也只死路一条。
张翼轸先由种茶说起,然后说起小时上山打猎、下河捕鱼,田间劳作、树上捉鸟,山村生活虽是清苦,却也其乐无穷,听得倾颍和戴婵儿目瞪口呆又无限向往。对于从小生长在远离尘世的宫殿之中的倾颍和戴婵儿而言,哪里知道在她们眼中实在不堪的山村生活,竟也有这般数不清的乐趣,不说那追赶一只野兔误入野猪的地盘险些让张翼轸丧命,不说那一只五彩的山鸡被张翼轸射中却被一只路过的老虎顺手牵羊叨走,气得少年跺脚大骂老虎不劳而获却又无可奈何,但是那一次张翼轸和一只偷鸡的狼斗智斗勇一连缠斗了半月有余才将它捉拿归案,这些精彩的故事经少年绘声绘色地描述讲来,听者和讲者一样身临其境,随着少年的经历忽而喜悦忽而沮丧,两位少女一时掩口惊叫,一时又展颜轻笑,说不出的妙趣横生,小小无烦居中谈笑风生,其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觉日上中天,时候已到正午时分。张翼轸对两位听故事入迷的仙子抱歉道:“我这无烦居并无吃食,如今午饭到了,这般慢待仙子,实在抱歉得很。”
倾颍调皮地一笑,眨眨眼说:“你却忘了,翼轸,我和戴婵儿乃是仙子,不用食用这凡间食物的!”
戴婵儿也是点头称是,忙催促道:“快快再讲你最后如何捉得了那头野猪?”
张翼轸放下心来,说来也怪,喝了无根茶后,平常一到此时便觉饥饿,今日却丝毫没有感觉。一时也不多想,难得两位仙子喜欢听他山间野趣,便又细细讲来。
“那野猪怕是有三四百斤重,寻常三四个壮汉也奈何不得。这畜生也精明得很,总是趁夜间前来偷吃。我家院墙用上好的粘土再掺加稻草垒成,端的是结实无比,却也被野猪的獠牙拱出一个大洞来。它偏爱吃苞谷,新打好的苞谷放到谷仓,不知怎的被这畜生找到了。晚间它偷偷溜来,拱破院墙,一次就偷吃了一二十斤。”
“山村土地不如平原肥沃,打些粮食实属不易。为了不让这畜生找到,我们便将苞谷藏在房顶。不料过了几日,这畜生又趁夜间偷溜进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跑上了房顶,不但偷吃了一二十斤,还报复似地在剩下的苞谷中撒了一泡尿。野猪这畜生,心眼小又记仇,极难对付。”
“我气不过,便想了一个法子,说什么也得捉住它。我将苞谷装成口袋,挂在梁上,在下面掘出一个大坑,坑里埋上尖头朝上的木桩,又上坑上辅了一层薄席,席上洒上土,伪装成平常的样子。苞谷挂得不能太高,太高让它够不到它就不跳了。又不能太低,太低这畜生不会上当,它也晓得有圈套的。”
“结果当天晚上三更半夜过后,忽然听见一声惨叫。我忙跑过去一看,这畜生果然跌到了坑里,被木桩尖刺中动弹不得。我喊来乡亲,来了四五个壮汉才将它绑个结结实实,抬到了村中空地上。第二天一早里正判决这畜生作恶多端,应当处死。也不知它吃了多少家的粮食,宰杀之后足足有三百斤肉,几乎每家每户都分了几斤。全村一片欢腾,便如过节一般热闹。”
少年一边讲,一边回答两位少女好奇的问题,诸如一些乡村趣闻,婚丧嫁娶一类也是令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倾颍听道张翼轸讲到村中迎娶新娘,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众人一起闹洞房、羞得新娘抬不起头来时,忽然间神情黯淡下来,想到自身的麻烦事情,不由得暗中叹息:这人间婚娶还讲究个两情相悦,虽不过相处几十年光阴,却总好于她身不由已被迫嫁给一个并无半分好感的人。
戴婵儿听得咯咯直笑,连道有趣:“想不到这人间也有这般趣味,苦是苦了一些,倒也有许多惊喜和意外。翼轸,你是否有了意中人,打算何时娶亲?”不知不觉,戴婵儿也和倾颍一起称呼少年为翼轸了。
张翼轸哈哈一笑,说道:“怕是一时半会我也不能娶亲了,我入三元宫当道士,虽然还未正式出家,也没有娶亲之限,但眼下却有一件大事未办,此事事关重大,没有完结之前,娶亲一事是万万不可的。”说话间又想起遥不可及的方丈和亲生父母,张翼轸心思一沉,神色间便有些黯淡。
“哦?”倾颍好奇心起,便问张翼轸所为何事。张翼轸也不隐瞒,刚想将亲生父母一事说给两位仙子听,忽然门外传来急急的声音。
“翼轸,翼轸,你在哪里?快快出来见我!”正是灵空来了。
“二位仙子,师傅叫我有事,二位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戴婵儿正想开口,却被倾颍一把拉住,按压住她的胳膊。
“如此我们二人这就告退了,翼轸,后会有期!”也不等张翼轸说话,眨眼间二人消失不见。
张翼轸以为灵空找他有何要事,原来只是灵空见他未吃午饭,以为他忘记,特来相告。二人絮叨一番暂切不提,却说这小妙境上空的青天之中,却有一片突兀的白云停留在上面。有二人正站立在云端,正不停地在争执什么。
这二人正是倾颍与戴婵儿。倾颍一脸决毅之色,语气坚决地说:“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保护张翼轸周全!”
戴婵儿眉宇之间一片杀气,与方才在无烦居中托腮出神听少年讲故事的少女判若两人,容貌美丽依旧,只是多了凶狠之色:“别道我不敢杀你,就是你嫁到我家做我的嫂子,惹恼了我,一样杀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