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起床,张翼轸便被窗外的鸟鸣惊醒,呼吸间热力遍布全身,便觉精神一振。推开屋门,满眼阳光明媚,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掺杂着花香和淡淡的水雾,好一个明艳清亮的早晨。
张翼轸蓦地呆立当场:眼光所及处,耗费他七八个时日搭建的无烦居,只差今日封上屋顶便可大功告成的无烦居,但现在却不知何故变成了一堆乱竹!竹子东倒西歪,仿佛无烦居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手一把拍扁,远远望去,昨日还像模像样的无烦居现在却完全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堆放的竹子!
无烦居,取名无烦,在还没有建成之前,麻烦就来了。这个玩笑,开大了。
愣了半晌,张翼轸才慌忙跑到近前。竹子个个完好无损,虽是横七竖八,但每根竹子都是完整无缺,没有坏掉。真是怪事,少年心生疑惑,昨夜未有大风,他自信手艺尚可,断断不会因为捆绑不严而自行散开;若是人为,夜来为何未听到丝毫声响,而且谁有这般大力,能将无烦居整个推倒。野猪一身蛮力,也最喜欢拱东西,它也不会将无烦居整个拱倒。最不解之处,不管是如何倒塌,偏偏连竹子都不坏一根,当真是咄咄怪事。
张翼轸不死心,绕着小妙境检视一遍,未有丝毫发现。
莫非是灵空故意捣乱?不像。灵空虽说行为不端,但他生性懒散,推倒无烦居耗费时间和精力,灵空想来不会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张翼轸苦思不解,忽然笑了,管它作甚,既然倒了重建就是了,只是耗费些时日和力气而已。而眼下时间和力气对他来说,却有许多。
省去了先前砍伐竹子运来的工序,重新搭建无烦居比上次快了许多,只花费了三天时间无烦居便又形成雏形,只差封顶。这次少年多费了些力气将地基打得更深些,竹子之间捆绑得更加牢固,心想这般手艺,便是飞沙走石的大风也难以撼动,看谁还能把他的无烦居如何?
第二日便要封顶,是夜张翼轸强忍不睡,唯恐有变。不料只熬了前半夜,后半夜时分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他一跃而起跑到院中一看,鱼不跳水不惊之间,无烦居和上次一般无二变成了散落一地的竹子。
这下张翼轸气得拎起柴刀,一连在小妙境转了数圈,莫说人影,连个脚印也不见一个。不过他心中明亮,一非大风二非人为,如若不是山怪,莫非便是恶鬼?但那山怪恶鬼一类,怎会有如此玩耍的心思?若是那一路追随而至的恶鬼找上他,应该直接找上门来。推倒无烦居戏弄他一番,恶鬼哪会有如此闲情雅致?
搜寻无果,少年自小的山野野性一时迸发,暗下决心:你这般推倒,我还这般搭建,看最后哪个服输?我偏不信了,拼了一晚上不睡觉,还抓不住你这个小贼?
心里下定了被人再次推倒的想法,张翼轸重新搭建无烦居时依然一丝不苟,反而比前两次更加细巧,许多不足不之处一一补足。第三次建造无烦居,少年耐得了性子,不厌其烦地将做了两遍的活计再做了一遍,心中又重新构思了无烦居的布置,比前两次更加舒适更加宽敞。大到整个无烦居的布局,小到一根手指粗细的竹子的排列,少年心中事无巨细,第三次做起来轻车熟路,于心中历历在目,格外亮堂。
于是,一连忙活了三天,张翼轸心中忽有所悟。灵空教他吐纳之法,他刚开始并不以为然,这呼吸人人都会,哪里还需要专门学着呼气吸气,岂非多此一举?待到一呼一吸之间引动胸口的热力,周而复始之间着实让他精力充沛,少年这才打心底深处认可了吐纳之法。吐纳之法虽然简单,但人人日用而不知,便如这无烦居,砍伐竹子人人都会,但将竹子排列成无烦居,会者便只有十之一二了。
所谓简单易行,简单的其实未必易行。吐纳看似简单,人人时时刻刻都在呼吸间,但要是真是刻意控制呼吸,一时半刻还可以,时间一久十有八九便忘掉了。张翼轸开始也是花费了数日时间才能时刻记得吐纳之法,这几日静心修建无烦居,初时还在干活时不忘呼出浊气吸入清气,如是三番重建,第三次再建无烦居,重复先前一模一样的活计时,少年心无旁骛,将熟悉无比的过程再重做一遍,一时感觉呼吸之间便是不再刻意去想吐浊纳清,也一样自然而然自行运转。
这便如日升日落,春来秋往,自是遵循各自的规律,无为而为,无意有意。春来花自开,秋到果自熟,一切随其自然。少年心中豁然明朗,呼吸之间哪里还分得清是有意还是无心,而那股一直在体内温热全身的热力便在少年的呼吸间,渐渐地化为无形,散发到全身各处。无所在又无处不在,只需少年动念间,这股热力便可从无到有,布满全身。
这便是道力么?张翼轸自是不敢肯定如何称呼自己体内这股透露出古怪的热力。
明日无烦居便又可封顶,是夜张翼轸假装睡下,片刻又悄悄从竹屋的后门溜出,唯恐被人发觉,特意绕了一个大圈,躲在了离无烦居有七八丈距离的一块巨石后面,静候那“猎物”出现。
张翼轸屏住了呼吸,一尘不染万念不生,只等对方出现,看看是到底何方神圣戏耍于他。三更过后,夜色渐凉,四下空寂,时有鸟声自山涧传来,空旷辽远。张翼轸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看到无烦居周围的动静。一直守候到四更天,除了偶而几只野兔和麋鹿经过,一切静谧安详,就如同以前无数个美好宁静的夜晚一般,如果不是一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在无烦居前!
正有些昏昏欲睡的张翼轸猛一激灵,睡意全消。眼前的黑影长身而立,月光下看不真切,看上去个子不高,肩膀也有些瘦弱。比量一番,少年自认以他的力气和身材与眼前这人的羸弱相比,打起架来应是胜多输少。
只见黑影缓缓伸出双手,虚空划了一个圆,便见凭空生起一股旋风,围绕着无烦居转个不停。这风来得有些怪异,风势威猛,但却听不到任何声响,而黑影离无烦居不过一两丈远,他的衣服却丝毫没有被风吹动。
黑影双手一紧,那股旋转不停的风蓦地停住,然后猛地下压。无烦居就如同狂风中的小草一样,瞬间被击得支离破碎。张翼轸精心搭建的无烦居倾刻间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地散落的竹子。奇怪的是,自始至终看上去声势浩大的场面竟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正是因为没有丝毫声音,才导致在一旁观看的张翼轸动作慢了半步。等他反应过来,黑影已然第三次毁掉了他的无烦居。带着怒意和不解,少年犹如蓄势待发的豹子,猛然暴发了全部的力量,一个箭步扑向了黑影,一时情急也忘记了刚才黑影所表现的法术是这般高强。
黑影全神贯注施法之下,浑然不觉后面竟然隐藏着危险。等少年纵身跃出时黑影方才发觉,正待收法回身却已然躲避不及。
便是少年也大吃一惊,不成想他意动身动,身内隐藏的热力在跃起的瞬间流转全身,顿觉身轻如燕,一跃之下竟腾起七八丈高,只一眨眼他就及身向前,离黑影不过一步之遥。少年始料不及,又不懂再次运转热力收住身形,收势不住,身体直直朝黑影张牙舞爪地扑去。
黑影哪里见过这般以自身身体当武器的攻击,但见一人手舞足蹈朝自己迎面压来,情急之下,以前所学的种种法术全然忘记,只顾抱头缩身,“呀”的一声转身要跑。哪里还跑得掉,张翼轸半空中也是急得哇哇乱叫,直喊:“让开,快让开!”
一个不会控制身形,一个不会躲闪,只听“哎哟”一声,张翼轸结结实实地撞在黑影身上,直把黑影撞倒在地还余势不减,二人又抱在一起连滚了两丈多远才被竹子挡住。只听得稀里哗啦声不断,一片狼藉。
“小贼莫怪,我也不是故意撞你,谁叫你傻呆呆地不知让开……”张翼轸止住翻滚的身形,一只手仍然搭在黑影的腰间,口中埋怨了几句忽然感觉不对:这黑影腰间柔软细腻,盈盈一握,入手绵滑,少年虽然未经人事,但岂能不知是女子腰身,当即大惊之下急忙撤手,却还是迟了一步。
只听得耳边“啪”的一声轻响,脸上已经结实地挨了一掌,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斥骂。
“无耻轻薄儿!”
先是藏身候贼,其后飞身扑贼,不料腾空之际突生变故,身轻如燕却不能收放自如,意外将贼扑倒又翻滚一番,无意中手放腰间竟发现贼人竟是女子,紧接着便被贼人连骂带打,少年一时竟被这般错综复杂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顿时惊呆无语。
无耻、轻薄?张翼轸又猛然惊醒,冤枉,天大的冤枉。明明是贼人前来毁他无烦居,他光明正大地捉贼,现在却被贼人斥责为无耻轻薄儿,天下哪里有这般不讲道理的贼人。张翼轸猛地站起,见那贼人早已站立一旁,小心提防着,便义正言词地说道。
“你这贼人,接二连三毁我无烦居还则罢了,还敢指责我无耻?那你这般毁人房屋戏耍别人的行径莫非就高尚了?”
黑影正想离开,听张翼轸一说,便又站住,气恨恨地说道。
“什么贼人,我乃堂堂的……大小姐,岂容你胡乱栽赃!毁掉你这破烂竹屋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这般下作地……轻薄于我?我要杀了你。”
“你举手之间便可毁掉我的无烦居,可知我要耗费数日之功才建这般样子?你这玩笑开得太不知轻重了!再说我只想将你拿住,不料收势不住将你扑倒,我并不知你是男是女又何谈轻薄一说?大小姐?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大小姐,你毁人房屋错在先,又骂我无耻轻薄错在后,还动辄以杀人相威胁,更是错上加错,如此没有家教不知礼仪更无半分女子修养的大小姐,你且说说,你姓什名谁,好教我得知告知你的父母大人,将你好好管教一番。”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有理有节,说得黑影半晌无语,低头沉思。一时二人静默对立,月下相隔两三丈,各自看不清面容,只见竹林间风过影斜,山涧中流水潺潺。夜深雾重,点点露水打湿了脚下。
张翼轸心中猜测:竟没想到贼人却是女子,刚才这番言论不知是否让她心生廉耻、自行离去?
“噗哧!”
半天无语的贼人不成想一开口却忽然婉转啼笑,声音曼妙,让张翼轸心生感慨:这贼人的声音也恁的好听,都说百灵鸟歌喉美妙,怕是不及这女子十分之一。只可惜却是一名贼人!心思翻转之间忽然醒悟,这笑声与前几日无意中听到的笑声一般无二,莫非当日这贼人便来小妙境踩点?
“好教张家小哥得知,小女子先前毁你房屋是我不对,这就向你赔礼道歉,还请张家小哥恕罪则个。从明日起,我便帮你搭建房屋,你意下如何?”
“这个……”这女子前后变化之大,让张翼轸一时为难,难辨真假。三更半夜,她独身女子一人上小妙境,而这三元宫向来不收女弟子。女子来历不明,非妖即鬼。只因太平村恶鬼之事,张翼轸便对这世间妖物恶鬼一类再无恐惧之心,是故先前一直没有害怕贼人会是山怪鬼魂。
“你这女子,你先前说你是哪家大小姐,但谁家小姐会三更半夜独自一人上山……毁人房屋?我虽是三元宫道士,但向来对妖怪鬼魂并无恶意,你且告知我真实身份,好教我心中有数。我对异类无有偏见,但并不见得我那师傅灵空还有这三元宫的无数弟子能容下异类?你且说来,你到底是妖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