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淮转身走开,风带起她脸侧的碎发。
钟意想起一句曾经读过的话,形容排爆手——每次拆弹,都是一个人孤独走向死亡。
她的目光追随她,心脏也被牵扯住,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混蛋,一开始还有个个高腿长的轮廓,到最后整个人融进浓稠夜色,再也看不清。
很快,十几层高的宿舍楼顶,多了一个全副武装的锋利轮廓。
与此同时邹杨战备,喻行架起狙击步.枪,陈松柏随谈判专家前去和犯罪分子面谈。
前线传来消息:“犯罪分子不肯开门,拒绝交谈。”
犯罪分子身上的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时间越久危险越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生宿舍的窗户上,映出一个背靠窗户的身影。
腰缠炸弹的犯罪嫌疑人后背靠窗,第一次将自己暴露在民众视野。
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钟意顺着周边民众的视线仰头。
几十米的高空,正常人单是往下看一眼都要牙齿打颤的高度。
全副武装的顾清淮后背朝下、靠双腿蹬力飞速索降,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原来电影里的飞檐走壁、生死一线,都是他的日常。
那些时候,听他在训练场上训人——“降这么慢够人质死十次了”,还觉得他好凶。
眼下他三秒之内从楼顶索降到六楼窗边,猛然踹碎玻璃朝绑满炸弹的嫌疑人而去。
他必须趁其不备将犯罪分子制服,防止犯罪分子恼羞成怒引爆炸弹。
只是他破窗而入的下一秒,火光滔天浓烟翻滚——
炸弹爆炸了。
警戒线内,待命的特警队员飞奔上六楼,守在宿舍门外的特警队员破门而入。
警戒线外,钟意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凉透。
出发前他还漫不经心地说,说我帮你拍,乖乖退到警戒线外面等我。
声音比夜晚风清。
现场,是医护人员是往来民警是围观群众,场面混乱环境嘈杂。
她站在原地周身发冷仿佛溺毙在深潭静水,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嘴巴能说大脑空白一片。
顾清淮呢?
直到,耳朵捕捉到一道清越磁性的声线:“做好人质的心理疏导,防止创伤后应激障碍。”
钟意猛然回头。
顾清淮看她一眼,云淡风轻和身边刑警同事交代:“炸弹是松发式引.爆.装.置,嫌疑人当场死亡。”
刑警小哥拍拍顾清淮的肩:“专家辛苦了。”
顾清淮笑:“少来。”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尖锐疼痛让她回神。
如果顾清淮没有在嫌疑人毫无察觉的瞬间,先将他踹倒制服,炸弹之后爆炸。
如果他高空索降时被犯罪嫌疑人发现,犯罪嫌疑人索性同归于尽……
排爆服,给排爆手留个全尸罢了。
而出发时,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冷意顺着神经蔓延至全身,盛夏也像隆冬。
曾在余震中报道都面不改色的女导演,此时,需要咬紧牙关才能不让自己失态。
钟意一字一顿问道:“如果你高空索降的时候,没有刚好踹倒嫌疑人,会怎样?”
顾清淮轻轻扬眉,英俊又混蛋:“多大点事儿,把你吓成这样。”
他余光瞥见几名刑警同事勘察完现场后,正在给模糊血肉的犯罪嫌疑人收尸。
于是,走近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完整挡住钟意的视线,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
钟意脸颊没有血色,嘴唇抿成倔强的线,浅色瞳孔映着他的影子。
他把防弹头盔上的摄像机取下来,放软语气:“看看你警察叔叔拍的还可以吗?”
钟意倔强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清淮笑了下,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混蛋德行:“大概,就没办法给钟导装男朋友了。”
-
特警支队中秋备勤,越是节假日越忙。
所以钟意爸爸妈妈在中秋前的周末来到长宁。
上午十点,钟意等在出站口,远远看见,妈妈穿了她给她买的连衣裙,爸爸手里提了满满的东西,他们在人群中搜寻她的模样,让她鼻子蓦地一酸。
她低头想要帮忙拿东西,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已经先她一步,接过那只箱子。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顾清淮白衣黑裤,短发露出眉眼,英俊得过往小姑娘频频看他。
多年不见,钟意妈妈看着他:“好孩子,这些年在部队,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顾清淮笑:“没有,我过得还不错。”
钟意抱着妈妈的胳膊:“爸爸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钟母笑道:“你爸单位发的水果月饼,他说他女儿喜欢吃甜。”
午饭在颇具特色的郊区山庄,假山流水绿意盎然。
长辈身边的顾清淮,眉眼鼻唇无可挑剔,嘴角自始至终轻轻弯起,长睫低垂的样子很漂亮。
他问:“叔叔最近腿还会疼吗?”
钟意爸爸无奈道:“老样子,不碍事。”
钟意妈妈又问:“你妈妈最近怎么样?我记得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得多注意。”
顾清淮轻声说:“她享福去了。”
钟意垂着眼睛,直到服务生上菜,红糖糍粑被骨节分明的手轻推到她面前。
她抬头,那人没有看她,眉眼含笑和长辈说话的样子,干净谦和很吸引人。
她夹了一块,慢慢吃着,吃出了苦味。
如果三年前她没有打电话说分手,现在所有的温馨都不会是假象。
钟意妈妈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以前他们喜欢坐在同一边,吃着饭呢,手就牵到一起去了,被发现就笑,依旧不松开。
她拉过钟意的手,温声细语问道:“跟妈妈说说,你们是怎么了?是不是闹别扭了?”
钟意爸爸放下筷子,自家女儿,当父母的最清楚。
钟意性格内向,有事喜欢憋在心里,不善言辞,更不擅长与人交往。
初三那年,他们给她转学,等她放假回家整个人都变了,不跟人说话,拒绝交流。
问起来,她总说自己过得很好,却从不提起自己的朋友。
直到高中,沉默寡言的女儿,开始不经意间提起一个男孩的名字——
“顾清淮的妈妈送饭,帮我带了一份。”
“这次考好,可能是因为顾清淮给我押过题。”
“顾清淮说约我去肯德基写作业,爸妈我走啦。”
钟父问道:“是不是钟意哪里做得不好?”
钟意清冷倔强的瞳孔有了明显的慌张和无措,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顾清淮。
顾清淮眉眼微垂,鼻梁挺直,褪去青涩,下颌线有更锋利的线条。
“是我错了,惹她不开心。”
钟意妈妈:“钟意脸皮薄,什么事情不问她就不说,你多担待。”
顾清淮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情绪看不分明,嘴角轻轻弯起:“她很好,是我不好。”
钟意嘴里的红糖糍粑发苦,心脏缩成核桃。
自始至终,他没有任何过错。
她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下午,钟意带着爸爸妈妈去景点游玩,顾清淮陪同。
妈妈明早想去寺庙祈福,所以晚上就近住下。
然而中秋假期,酒店爆满,标间全无只剩两间大床房。
钟意打开手机软件:“我再看一下其他酒店。”
妈妈拦住她:“这么晚了,就住这家吧,我和你爸一间,你和小顾一间。”
钟意怔住,妈妈却递给她一个“爸爸妈妈很开明”的眼神儿,递给她房卡。
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顾清淮接过那张房卡,温声道:“叔叔阿姨早些休息。”
刷开房门,钟意站在门口,像个罚站的小学生。
顾清淮俊脸冷峭,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和在长辈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挺冷挺混蛋地说了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房门被带上,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她轻声开口:“对不起,还要委屈你跟我住一间。”
顾清淮侧过身,松松垮垮靠着墙站,白衣黑裤衬得人禁欲而又清俊,是个危险的男人。
他低头,漠然与她对视,皱眉的样子很帅也很凶:“‘对不起’是钟导的口头禅?”
钟意感谢合作伙伴一般:“不是,今天真的很麻烦你。”
她麻烦他前男友装现男友,麻烦他陪在爸爸妈妈身边,麻烦他事到如今还要和她共处一室。
如果换做自己……
她不会拍纪录片,不会让他住到自己家,更不可能再和他扮男女朋友。
既然是请人帮忙,还是在只有一张床的情况下,自然不能让人睡地板。
钟意从柜子里找到备用被褥,简简单单打了个地铺。
把枕头从床上拿下来一个:“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顾清淮无可无不可,顶着一张漂漂亮亮的渣男脸,面无表情用眼神折磨她。
钟意垂下目光,心跳慌乱到想要逃离,硬着头皮率先走近卫生间。
简单洗漱过后,钟意躺好,顾清淮关灯。
视野里骤然一片黑暗,她的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被子。
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睡觉关过灯,心跳猛然急促,可慢慢的又宁静下来。
因为,耳边都是他的呼吸,空气里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安静却治愈,像是一剂安定。
“顾清淮。”
“嗯。”
寂静的空气里,她的声音很软。
也许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她的声音没有发颤。
“谢谢你。”
顾清淮脑袋枕着手臂,无所谓地问了句:“谢我什么?”
室内漆黑一片,月光却勾勒出他清绝眉眼,黑白分明。
目光就此对上,悄无声息的勾缠,心跳蓦地开始不受控制。
是钟意先移开视线。
谢你分手多年没有半句诋毁。
谢你事到如今依旧肯配合留我一个体面。
“没什么好谢的,为人民服务罢了。”
顾清淮的话音里,带了惯常的无所谓。
钟意甚至能想象他嘴角微微翘起、满是嘲弄的样子。
月光如流水,空气的流逝仿佛都带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三年前,是她电话打给他。
——顾清淮,我们分手吧。
好半天,电话那边的他,才低低问了句:“心里没我了?”
钟意紧紧闭着眼睛,他在,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黑暗里,感官变得无限敏感,顾清淮似乎在看她。
她眼睛紧闭,心跳如鼓,甚至不自觉想要屏住呼吸。
她听见他起身。
顾清淮下床,走近,而后弯腰。
他的影子压下来,呼吸落在她脸颊。
下一秒毫无防备,睡在地板的她整个人失重,被他抱了起来。
顾清淮动作很轻,很温柔,生怕把她吵醒一般。
他的怀抱熟悉又温暖,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沐浴露味道。
是她曾经最眷恋的气息。
以前在一起,总喜欢在他抱她的时候,把脸颊贴在他的颈窝深深吸气。
而后,被他无可奈何笑着捏住后脖颈:“猫猫撒娇?”
夏天睡衣轻薄,体温悄无声息渗透,她就连心脏都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跳动。
顾清淮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在他俯身的瞬间,她的后背陷入柔软的棉被。
那个瞬间心脏骤缩,呼吸屏住已经快要喘不过气。
顾清淮自嘲一笑,声音清冷,落在寂静的空气中。
“钟意,也就你能这样欺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案件取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