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老字号糕点铺子刚刚开张。
推门而入的男人高瘦挺拔,白色短袖黑色运动裤,眉眼清秀冷峭一如少年时。
忙里忙外的老人头发斑白,看到他停下手里的活:“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顾清淮轻轻扬眉,声音带笑:“您还记得我啊。”
“怎么不记得,”老奶奶笑着看他,“高中翘课给你小女朋友买点心。”
十几年弹指一挥间,清冷漂亮的少年转眼就长成年轻英俊的男人。
老太太笑着问:“还要艾窝窝吗?”
传统糕点小吃,名字挺萌,只有这家老字号味道最正宗。
江米外皮软糯,内馅加果仁芝麻,酸甜软糯。
顾清淮点头,低垂的睫毛有种不曾示人的温柔:“那姑娘嘴刁,麻烦您多加一些山楂糕和芝麻。”
昨晚整夜都在下雨,钟意心底潮湿一片。
她睡觉不关灯,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沉沉睡去。
梦里有什么人寸寸逼近,喉咙腥甜腿脚酸软。
就在那人将手伸向她时,她从噩梦跌入现实。
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不稳,钟意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尽是冷汗。
性冷淡风的卧室,除了书桌、书架、床、衣柜以及角落的木质城堡,再无其他。
那衣柜没有关严,浅蓝深蓝整整齐齐一排警服,提醒着她,这里是顾清淮的家。
而她,住他的卧室睡他的床,空气里都是和他身上一样的干净青草香。
钟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刚六点半。
有未读短信,来自旧识魏寒,问她:【最近好吗?】
她拎起手机进卫生间,洗漱时回复短信【还好】。
又想起魏寒妹妹祭日将近,于是敲下【节哀】二字。
魏寒回:【这次我回去就不走了,到时候约你吃饭。】
她应了:【好。】
微卷的长发被她随手用簪子簪成丸子头,碎发慵懒,脸庞清冷。
她身上是宽宽大大的棉质衬衫和浅色长裤,人纤细单薄衣中晃。
洗漱完毕,爸爸妈妈的视频电话拨过来。
刚一接通,她笑得眉眼弯弯,是女儿的乖巧模样:“爸爸妈妈。”
屏幕里,父母挤在镜头前,眼角纹路愈加深刻:“怎么又瘦了呢?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啊?”
钟意摇头:“没有,倒是你们年纪大了,不要那么辛苦了,知道吗?”
妈妈笑道:“爸爸妈妈不辛苦,对啦,中秋节能回家吗?你爸从上周就开始计划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大学毕业以后,钟意就没有在家过过中秋。
她一开始是新闻记者,跑遍洪水地震台风泥石流现场。
后来是纪录片导演,题材沉重,聚焦被性骚扰的女性。
如今,又是特警支队的纪录片。
钟意愧疚:“对不起啊,我今年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回去。”
视频里的爸爸笑眯眯提议道:“不如爸爸妈妈去看你?”
她点头如小鸡啄米,难得有些孩子气:“好啊!我带你们出去玩!吃好吃的!”
“对啦,”妈妈温声细语问道:“小顾有没有时间?中秋休不休假?”
钟意嘴角笑意僵住。
当年分手,伤筋动骨,怕爸爸妈妈担心,一个人消化所有情绪。
分手三年,爸爸妈妈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会旁敲侧击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耳边传来密码锁被按下的声音,下个瞬间顾清淮推门而入。
年轻警官一身便服,黑衣黑裤显得人轮廓锋利冷淡,手里冒着热气的纸袋放到餐桌。
他漫不经心瞥她一眼,显然没有意识到她在视频,随口说了两个字:“吃饭。”
“是小顾的声音吗?”钟意妈妈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
钟意看向顾清淮,顾清淮反应了下,嘴型问钟意:“在视频?”
钟意点头,清凌凌的浅色瞳孔,有了无措情绪。
头顶落下阴影,是顾清淮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身高优势,他坐着也比她高很多,因为要和长辈问好,微微偏了偏身子靠近她。
鼻尖便全是他身上清寒的气息。
这个漂亮混蛋无可挑剔的一张渣男脸,出现在手机屏幕,这会倒是很正经:“叔叔阿姨好。”
钟意妈妈声音激动:“小顾放假了啊?阿姨都好多年没见过你了!在部队辛不辛苦、累不累?”
顾清淮垂着长长的眼睫,笑了下:“已经退伍了,现在在市公安局特警支队。”
钟意爸爸的声音传来:“还习惯吗?最近怎么样?钟意那孩子也不跟我们说!”
顾清淮轻声回道:“是我没让她说。”
钟意的心脏在不断、不断地缩紧,紧到发疼。
钟意妈妈笑:“当警察可以天天见面了吧?那也省得钟意天天想你了……”
钟意微怔,赶紧转移话题:“妈妈我最近接了个纪录片,住在一起是因为他是主人公之一。”
她生怕妈妈语出惊人:“爸爸妈妈,到时间了,我要去吃饭上班了。”
视频那边爸妈声音含笑:“快去吧,等我们中秋过去,小顾也一起吃饭啊!”
视频电话挂断,空气静默没有任何声响。
顾清淮脸上的笑淡下去,钟意眉眼微敛。
顾清淮率先站起身,背影清瘦挺拔肩线很宽。
钟意轻声:“顾队长。”
顾清淮声音清冷,情绪很难琢磨,淡淡问她:“钟导有事?”
钟意面色平静,心已经皱成一团:“我爸妈来的话,可能需要麻烦你……”
他站着,她坐着。
视线正对他短袖之下的手臂,青筋覆着疤痕,新伤旧伤,深深浅浅。
钟意眼神瞬间顿住,顾清淮漫不经心把手臂背到身后:“你说。”
他望向她,那双冷峭的凤眼浸过冰一样,黑亮、冷漠、喜怒不辨。
钟意牙齿咬住嘴唇内侧,只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我们分手的事情,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所以如果他们来过中秋,到时候可能得麻烦你……”
后面的话,钟意说不出口。
顾清淮却云淡风轻接了下去,清澈眼底薄薄一层嘲弄:“麻烦我装你男朋友?”
钟意偏过头,不说话,是默认。
顾清淮嘴角勾了勾,像听到什么笑话,径直走向餐桌。
钟意坐在沙发没动,语气已经恢复冷静:“对不起,我会和爸爸妈妈说清楚。”
纸袋里的点心放到碗碟,奶白软糯的糕点,她高中最喜欢的那一种。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芝麻山楂馅。
“钟导是想修仙?”
两人隔着大半个客厅,视线对上,钟意那双浅色猫眼有些湿漉漉的。
“过来吃饭,”顾清淮移开视线,认栽,轻飘飘四个字,落在冷寂空气中,“我答应你。”
整个白天,钟意心里很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到来,她却没有收工的喜悦。
她好像不知不觉间给顾清淮添了很多麻烦,先是纪录片拍摄,后是住到他家。
现在竟然还要他在爸妈面前配合自己、装自己的男朋友。
钟意,你很过分你知不知道。
喻行问道:“钟导,你还一个人住酒店吗?”
钟意摇头:“我现在住顾队长家,因为纪录片拍摄要同吃同住。”
她公事公办的语气,却让反恐突击队的几个小朋友瞬间愣住:“哇!”
钟意茫然。
邹杨现在还记得顾清淮听说支队要拍纪录片、说的那句“不如让她躺平做梦”。
见大家误会,钟意解释:“是局长给他施压,必须让我住到他家,他也没有办法。”
邹杨终于听不下去了:“屁!全市唯一一个排爆手!炸弹都得靠他拆!谁能拿他顾清淮怎么样?局长不被他气掉假发就不错了好吗?!”
“钟导,你小心点,”喻行绷着脸,一字一顿道:“我合理怀疑,顾清淮对你图谋不轨。”
钟意嘴角弧度很浅,低声说道:“真的是这样。”
突然之间,紧急集合哨声响起,是接到新警情。
刚才嘻嘻哈哈的一群人瞬间换装,身上作训服、作战靴、防弹衣、警用四小件全副武装,拎起狙击步.枪跑向那辆黑色剑齿虎。
钟意请示:“顾队,这次任务可以跟拍吗?”
顾清淮冷冷淡淡瞧她一眼:“不怕?”
钟意点头,眉眼倔强。
顾清淮:“那就来吧。”
在前去案发地路上,顾清淮简要通报警情:“一男子腰缠炸弹进入女生宿舍,女生宿舍内有四名女生,他挟持人质,索要钱物。”
车在二十分钟后抵达现场。
由于男子身上绑着炸弹、随时有恼羞成怒引爆可能,现场民警已经拉起警戒线,及时疏散学生老师和围观群众,几名人质的家长已经赶到现场,哭喊声一片。
“特警,你们是特警,怎么还不上啊?”
“如果我家孩子出事,我就去你们领导那里举报你!”
一名家长情绪紧张抓住邹杨的衣领拼命捶打:“你听到没有!快去救人啊!你听见没有!”
邹杨到底是年纪小脸皮薄,怕和人民群众产生冲突。
顾清淮冷着脸把邹杨拎到自己身后,眉目英挺,目光阴鸷:“袭警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那人噤声,顾清淮搭着邹杨的肩安排人手:“初步作战计划是分两组,一组随谈判专家进行谈判,寻找合适战机。”
他眉眼间没有惯常调侃或嘲弄的笑意,侧脸清俊,下颌清晰紧绷,是很严肃的样子。
“那畜……”顾清淮扫了钟意一眼,改措辞:“犯罪嫌疑人用床和桌子堵门,本人蹲在窗户下面,并且以女大学生为盾牌,喻行没有办法瞄准射击。”
“考虑到他身上携带炸弹,我会索降到他所在的六楼窗台,必要时破窗强攻。”
钟意心惊肉跳,镜头里夜色无边。
那个漂亮混蛋云淡风轻,护目镜后的眼睛黑白分明,冷而锐利。
她要完整记录这次行动,给所有人看。
原来并不是每一次“用生命保护生命”,都能收获感激。
镜头跟着行动的特警队员移动,眼看就要靠近警戒线。
猝不及防,钟意被现场指挥布控的顾清淮拦住去路:“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顾清淮皱着眉,模样很凶,漆黑瞳孔尽是戾气。
钟意不躲不避直视他:“跟拍。”
顾清淮:“这次不行。”
钟意仰起脸,要一个解释,她明明看到电视台记者在不影响任务执行的前提下现场报道。
顾清淮低头穿好防弹衣,看都不看她:“嫌疑人身上的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我顾不上你。”
随时可能爆炸。
那他要怎么办?
这次,他需要高空索降,身上连那身“给排爆手留个全尸”的排爆服都没有。
心脏被揪紧,钟意说不出半个字。
顾清淮垂眸,面前女孩眉眼低垂,鼻尖微微泛红。
他刚才的语气,是不是有些凶。
生死一线都没心慌过的拆弹专家,就在此时,冷声下命令:“邹杨,拿热成像摄像机过来!”
邹杨:“是!”
钟意抬眸,见顾清淮接过一个非常精密的黑色设备,仅半个手机大小。
他随口和她介绍:“特警支队的热成像摄像机,应该不比你的镜头差。”
钟意不解,顾清淮摘下防弹头盔,将摄像机扣在头盔的滑轨上。
相机的信号灯闪烁,代表摄像机已经打开。
接下来所有的镜头画面,都将来自这位在一线出生入死的特警。
顾清淮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禁欲不可侵犯。
心脏在胸腔重重跳着,她看着他戴好头盔,扣下护目镜,最后看她一眼。
“我替你拍,乖乖退到警戒线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