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奎是拿玻璃碎片割断大动脉死的,发现时,血流了一地,人已僵了。
老奎自杀的这个晚上,周一粲心潮澎湃,难以平静。她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齐副书记。
齐默然比她想象得要和蔼、亲切,脸上甚至带了一层慈祥。周一粲本来是想请齐默然吃饭的,饭桌上谈起话来,自然点。可齐默然太忙,银州最大的招商项目——银州国际商城就要破土动工了,这项目是齐默然一手抓的,谈了三年,终于敲定,晚上他要设宴招待贵宾。他特意吩咐秘书说:“你告诉她,饭我没空吃,但工作汇报我可以听。让她到银州饭店等着。”
省委领导大都有机动办公或休息地点,齐默然在银州饭店的这间套房,平日很少用。他喜欢呆在更宁静的桃花山友谊宾馆,那儿风光旖旎,景色秀美,空气更是清爽宜人。周一粲随便填了点肚子,就去了银州饭店,等了三个小时,等得心里都快起火了,秘书又打来电话,说齐书记回了桃花山,让她到友谊宾馆大厅去。
一听齐副书记要在友谊宾馆见她,周一粲的疲累一扫而尽,心跟着热烫起来。要知道,齐默然是很少在友谊宾馆接待下属的,那儿更像是他的一个私人属地,只有周铁山这样的千万富翁才有资格出入。关于友谊宾馆,下面已有不少传闻,都很神秘。联想到这些,周一粲就不能不激动,或许齐副书记这样做,是刻意的?周一粲抱上字画,打车就往友谊宾馆赶,刚进大厅,就见齐副书记的秘书等在那儿。简单说了几句话,秘书带她往楼上去,快到房间门口时,秘书提醒道:“齐书记最近很劳累,你不要耽搁他太多时间。”周一粲“嗯”了一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进去。
齐默然这一天的态度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起先周一粲还想,是不是国际商城的合作很顺利,齐副书记才会这么高兴?后来又觉不是,齐副书记定是还有别的什么喜事,才会让他满面春风,笑意盎然。
“一粲啊,不好意思,我今天喝了点酒,把你来来回回的给折腾了。”
周一粲赶忙说:“齐书记,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一说,我心里就越发不安了。”说着话,她端起杯子,给齐默然添了水,双手递到他面前。
“不安,有什么不安的?”齐默然笑道,目光在周一粲身上来回巡视一番。见周一粲红了脸,他朗声一笑:“怎么,工作上又遇到难题了?”
一看齐副书记心情不错,周一粲说话也就大胆起来:“齐书记,河阳最近出了不少事,我这心里,真是急啊。”齐默然仍是笑笑:“当然得急,不急怎么行?上次我已批评了强伟,一个老奎,闹得满城风雨。”
“这事我也有责任,是我当时没坚持意见,让小奎的案子拖得太久了。齐书记你就批评我吧。”周一粲赶忙说。她这话有双重意思,一是告诉齐默然,这件事上她有不同意见,只是因为顾及班子的团结问题,才没坚持下去;二是想对齐默然表明,到目前为止,她跟强伟还有乔国栋,都是保持一致的,要挨批评大家一起挨。周一粲这些话,是这些天精心考虑过的。
齐默然听了,淡然一笑:“批评就不必了,老是批评,也不解决问题。招商引资的事呢?怎么又变了?”
周一粲垂下头:“齐书记,我就是找你诉委屈来的。瑞特公司的事,眼看要成功了,可是……”她做出一副委屈状,两只手绞一起,显得非常无助。
齐默然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先别急,慢慢说,强伟到底怎么回事?这事儿我问过他,他没解释原由。”
周一粲便将谈判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由于还吃不准齐默然对强伟的态度,提到强伟时,她一直尊敬地称他为强书记,在有关细节上也没乱加猜测。齐默然听完,脸上那层笑意就不见了,换成了一派严肃。
“一粲同志,你到河阳有两年了吧?”他忽然问。
“两年零七个月。当时是你找我谈话的,我记得很清楚。”
“不长,但也不短。”
齐默然的话令周一粲摸不着头脑,她怀疑是不是刚才汇报时说错了什么,怯怯地望着齐默然。齐默然脸上的酒色在慢慢褪去,这张脸曾在她初入仕途时点燃过她人生的希望,现在,这张脸的喜怒哀乐对她就更为重要了。
“小周啊,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齐默然忽然换了对周一粲的称呼,不再称她同志,而像以前一样叫她小周了。周一粲心里一热,齐默然能这样称呼她,就证明……
“可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了。”周一粲试探地回答。
“不,”齐默然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转了一圈,重又回到周一粲身边,停下,俯视着她道:“是你太缺乏主见,缺乏独立行事的能力。我是让你配合强伟同志搞好河阳的工作,但没让你一味地顺从。还有,这两年,你的表现令我和高波同志失望。你年轻,有魄力,原想把你派到河阳,会给河阳带来一股子生气。没想到,你自己缺少闯劲儿,缺少一股锐气,反倒成了强伟同志身边的一个花瓶。”
“齐书记,我……”周一粲说着,就要站起来。齐默然打断她:“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
“小周啊,干工作不能怕,更不能藏头藏尾。现在是市场经济年代,你不冲,别人就冲。这跟卖产品一个道理,你的市场占领不了,别人的产品就挤进来了。强伟同志尽管有种种不足,但有一点,他比你强,敢干,敢冒险,敢把自己的意志充分显露出来。”
周一粲糊涂了,齐默然这是肯定强伟呢,还是……
“就说河化集团这件事吧,省委一直很重视,也跟强伟同志交换过不少意见,但他就是坚持己见不肯放弃。你却相反,本来瑞特公司是你一手抓的,我也支持你的想法,投资就投资,别往兼并啊收购啊这上面扯,扯不好,会出乱子。河化集团是什么?是河阳的一面旗帜,是全省骨干工业企业,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让外国人收购去呢?这个问题你好好想想,往深刻里想。”
“齐书记,你的意思是……”周一粲不由得站了起来,与齐默然正面相对。她感觉齐默然的呼吸有点热,她自己的也热,这热似乎不是由紧张产生的。
“我没什么意思。小周啊,别老揣摩领导的意思,你的这个毛病不好,很不好,老揣摩别人,这哪行?干工作,还得靠自己的思路,靠自己的判断,你说呢?”
周一粲脸一红,轻轻“嗯”了一声,垂下了头。
“当然,河阳的问题的确复杂,不复杂省委也不会派你去。省委对你,还是很抱期望的,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哟。”说到这儿,齐默然笑了一下。他这一笑很有味道,非但没让周一粲轻松下来,反而弄得她越发紧张了。周一粲站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颇为尴尬。
“坐,坐。小周,你在我面前,用不着紧张,也用不着老拿害怕的眼神对着我。我齐默然还没专断到那份上吧?”
齐默然这句话,顿时让周一粲放松下来。是啊,我怕他什么呢,在这样一位平易近人的领导面前,有什么可怕的?她调整了一下心态,大方地坐下了。
接下来,周一粲就从容多了,说话也变得流畅多了,而不再像先前那样,说前一句,同时还得斟酌后一句。她一流畅,屋子里的空气也跟着流畅起来,齐默然脸上的笑,就更流畅了。这一晚,齐默然虽然没跟她明说什么,真的没有,连一句明确的指示都没有,但齐默然潜意识里的那层动机,还是让她捕捉到了。后来她缓缓起身,带着一种韵味,带着女人在心情好时自然生出的媚态,走到门口,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包装袋里取出字画,轻轻打开,道:“齐书记,这是河阳老书法家吴二水先生最满意的一幅作品,他想请你雅正。”
齐默然一见到字画,本能地两眼放光,当下就扑到字画前,细细地端详起来。周一粲暗自一喜,却尽力装作平淡地说:“二水老先生是一个怪人,他的字画,虽不像外界传得那样神秘,可他自己,却是珍爱得很。”
“不,二水先生是个奇才!他得了子鱼的真传,这字,果真不一般啊。”齐默然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他一直想收藏一幅二水的字画,但二水这个老头子,偏偏顽固得很。周铁山费了很大的劲,都没搞到他的真迹,他自己呢,又碍于身份,不好亲自上门去讨,这个遗憾便一直藏在心里……他在字画前陶醉了好久,缓缓抬起目光,感动地说:“小周,谢谢你啊,为我了却了一个多年的心愿。”
周一粲笑吟吟地说:“齐书记,这点小事,一粲还是能替你办的。”
一声“一粲”,一下让屋子里的气氛亲切了很多。
看完字画,周一粲就将沙漠水库的事说了,她只是说到了水库渗水,但没提原因,更没提周铁山。齐默然听了,略一沉吟,道:“渗水问题要抓紧解决,市上要是找不到好的工程队,可以到水利厅去请嘛,他们的专家不至于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掉吧?至于上游协调放水,难度是大一点,但眼下旱情紧急,又不能不解决。这样吧,你明天到水利厅去一趟,把两个问题都跟他们提出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听到这儿,周一粲就知道,调水有希望了。她知道自己该告辞了,便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说:“齐书记,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去水利厅,水荒不解决,我这心里也不安得很。”
齐默然没有挽留她,临出门时,又叮嘱道:“一定要放开胆子干,拿出点魄力来,不然,都成了四平八稳的干部,工作还怎么开展?”
从友谊宾馆出来,周一粲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这晚齐默然的许多暗示,还有他后来说的话,仿佛一支兴奋剂,刺激着她的神经,令她无法自禁。她不想让这份好心情过早地逝去,更不想让丈夫车树声破坏它,所以干脆没有回家,自个儿住进了一家宾馆,心花怒放地泡在了浴缸里。热气腾腾中,她再次想起齐默然说过的那些话,仔细揣摩着每句话的含意——确实是有深意啊,齐默然的话,向来不会说得太明白,怎么理解,就得完全看听话者的悟性了。周一粲自信不是一个悟性差的女人,揣摩别人话里的深意,她深信自己在行。
她终于有了一种胜利在望的把握,可以放开胆子大干一场了,这就是今晚所有谈话的核心。
她舒心地笑了,一个久困在心中的疙瘩总算解开,她再也用不着缩手缩脚了。
她笑得分外灿烂,尽管这笑让热腾腾的水汽给掩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笑得很舒展。
她缓缓展开身体,让棉花般的水泡覆盖了自己……
这时候,可怜的老奎正在犹豫着,到底还要不要活下去?自己手里这个玻璃碎片,要不要朝自己身上招呼……
接完电话,强伟就往河阳赶。路上他一句话不说,许艳容也不敢多嘴,双手握着方向盘,开得聚精会神。快到河阳地界时,接他的车子到了,强伟跳下车,跟许艳容一句话也没说,就钻进了自己的车子。望着他的车子箭一般离去,许艳容心里,涌上一股非常复杂的情感。
她正发着呆,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她立刻打起精神。“什么事?”她问。
“许庭你在哪儿?我有重要情况跟你说。”
“我在路上,什么事,你说。”
“我找到那个乘务员了,她叫林芳,住在乌鲁木齐。”
“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不肯讲,不过从她的精神状况看,一定是受了惊吓。”
“能肯定吗?”许艳容将车停在路边,只身钻进了路边的一片林子。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真是太重要了!这两年,她一直在找这个乘务员,可她像蒸发了一般,突然就没了踪影。
“她现在在铁路部门一家招待所工作,不过据同事讲,她已经有一年多没上班了。”
“马上跟铁路公安取得联系!这事一定要保密,另外,要注意保护她的安全。”一到这种时候,许艳容当警察时的职业敏感便蹿了上来,当年,她可是市刑侦队有名的警花。
“知道,许庭你放心吧,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拿到证据。”
“好,我等你好消息。”
接完电话,许艳容心里忽然就明亮了,刚才的不安还有忧虑一扫而尽。她跳上车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脚踩开油门,就往河阳冲。
这个林芳,就是小奎死亡案的关键人证,只有她能证明,小奎那天究竟是突发性心脏病死亡还是另有原由。许艳容之所以苦苦寻找她,就是想证明一件事实:她在小奎死亡案中是清白的,小奎的死跟她没一点关系!她知道,正是基于这个原由,强伟才在小奎一案中顾虑重重,一直拿不出狠招儿。就在昨天晚上,她要回自己房间时,强伟还忧心忡忡地问她:“你跟我说实话,在小奎这件案子中,你到底……”强伟虽然没把话说完,但她清楚他要问的是什么。跟以前一样,她仍然没回答他,只是恋恋不舍地望了他一眼:“安心休息吧,别想得太多。”
强伟赶到现场时,位于西城区的“燕子楼”已被控制起来,老板娘燕子还有几个服务员全都被带走了,昨晚住在这儿的宾客也一一接受了盘查,负责此案的老虎等人也被隔离起来,唯一活跃在现场的,就只有刑侦队长宋铜。
看见强伟的车子,宋铜急忙跑过来:“强书记,你可回来了,我有重要情况跟你汇报。”
强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搭话。守在现场的公安局副局长走过来,对强伟说:“尸体已经运走,现场勘查也搞完了。可以确定,他是自杀。”
“具体时间呢?”强伟黑着脸,表情如铁。可以想见,他现在是怎样一种心境。
“时间大约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法医正在做最后鉴定,详细情况马上就会出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上九点。”
“九点?”强伟问完这句,没等公安局副局长说话,掉头上了车,对司机说:“回去!”
市委会议室里,其他的常委们早已等在这儿。会是强伟离开昌平时电话通知的,接二连三出事,出的都还是大事,他现在真是开会都开不及了。走进会议室,强伟扫了一眼会场,发现公安局长徐守仁、西城区区委书记和区长等人都已坐在那儿,唯独市人大主任乔国栋不见影子。
“老乔呢?”他问通知会议的秘书长。
秘书长赶忙起身:“乔主任打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不能参加会议。”
“身体不舒服?昨天他不是还找老奎谈过心吗?怎么现在身体就不舒服了?”坐在边上的周一粲突然发了话。
周一粲一大早就从省城银州出发了。本来她今天是要去水利厅的。昨天晚上洗完澡,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夜就将电话打到了水利厅厅长家里。厅长听完,说了一番畏难话。就在周一粲差不多感到绝望的时候,厅长却又调转了话头:“你明天先回市里,抓紧写份报告,把旱情还有水库可供水量一并写清楚,然后派人送来。调水的事,容我先跟上游几家水库商量一下。”周一粲的情绪立马高涨起来。厅长虽然没答应她什么,但有了这番指示,周一粲便坚信,水的问题一定会解决。至于工程二号区的渗漏问题,那是下一步要解决的事,暂时还不能催得太急,不过周一粲心里,好像也有底了。今儿一大早,她就急着往回赶,时间不等人啊!她要趁热打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上游水库的水调下来。不料,半道上她却得到老奎自杀的消息。这消息惊出她一身冷汗,也让她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然而,现在不是沉重的时候。她庆幸自己走得早,要是落在强伟后面,这阵儿说话,恐怕就不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一听乔国栋找老奎谈过心,强伟猛然一惊。“怎么回事?”他问周一粲。
“让老徐说吧,这事老徐应该清楚,让他跟大家谈谈。”
徐守仁挪了挪屁股,目光不安地投向强伟。强伟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望也没望徐守仁,甩过去一个字:“说。”
会议就这样拉开了序幕。据徐守仁说,昨天下午四点钟,乔国栋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要单独见见老奎,问允许不?人大主任要见当事人,谁敢不许啊?徐守仁当下就打电话作了安排。五点一刻,乔国栋来到“燕子楼”,当时值班的是老虎和一个姓张的年轻警员,他们将老奎带到会客室,并给他打开了手铐。乔国栋说:你们回避一下,我要跟老奎单独谈谈。谈话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二十,中间连晚饭都没吃。晚上九点钟他们给老奎送饭时,情况还好好的,没见啥异常,没想到,早上醒来,就……
“是早上醒来发现的,还是上午九点才发现的?”强伟阴着脸问。
“他们两个醒来就九点钟了。”徐守仁说着话,黯然垂下头去。
徐守仁很是懊悔,本来,安排宋铜负责此案,也是他精心布下的一盘棋。一方面,宋铜是刑侦队长,这案子由他负责,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在此之前,省厅就有人跟他打了招呼,他作为下级,由不得他不听;另外,徐守仁这样安排,也是出于对小奎一案的考虑。小奎的案子迟迟了结不掉,查,查不出问题,不查,问题又总搁在那里。思来想去,他想让宋铜等人参与到老奎一案中来,说不定,有些真相就会自动跳出来。这是一盘妙棋,也是一盘险棋。谁知中间会发生这样一个变局?
他想的还是不周到啊。
“醒来就九点钟了,这怎么解释?”强伟的声音听上去很随意,但里面却有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们……他们夜里打牌……迟了,早上起得晚。”徐守仁很是内疚地说。
强伟淡淡地“哦”了一声,徐守仁头上立马有了汗。
“那……玻璃碎片是怎么回事?”隔了一会儿,强伟又问。
“初步确定,是……”
“是什么?”强伟紧追了一句。
徐守仁再次抹了把头上的汗,求救似的盯着强伟,意思是这关系到案情机密,能不能不在这儿说?
强伟像是没看见徐守仁的目光,依旧低沉着头,用不容抗拒的口气说:“要讲就把话讲完。吞吞吐吐,有什么好遮掩的?”
周一粲接话道:“讲吧,老徐,现在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
强伟狠狠地瞪了一眼周一粲。这个女人今天为什么这么爱多嘴?
徐守仁只有硬着头皮讲了,这一刻,他真是有点恨强伟。公安工作不比行政工作,有些东西,不能讲就是不能讲,对谁也不行。可强伟逼着他讲,他又能如何?
强伟没想到,徐守仁会讲出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事实,如果早知道这样,他是说啥也不会让徐守仁在会上讲的。
然而,一切都晚了,等他草草地宣布会议暂开到这里时,所有的目光,都疑惑地投向了他脸上,因为在座的没有人相信,他强伟对此一无所知,他一定是借徐守仁的嘴,想把乔国栋彻底推向绝境!
强伟后来深感后悔的,就是这次会。但是有一点他再次错了,到这种时候,他还是没能把信任的目光投向徐守仁……
河阳的空气再次紧张起来。由于乔国栋涉嫌威逼和恐吓老奎,对老奎的死负有直接责任,强伟不得不专程赶赴省城,向齐副书记作专项汇报。跟他一道前往的,是公安局长徐守仁。
路上,强伟再次问徐守仁:“会不会搞错,杯子真是老乔让拿进去的?”
“这不会错,我再三问过老虎跟小张,他们说,乔主任跟老奎谈了不到二十分钟,乔主任就喊着让他们给老奎倒水。小张将杯子和暖瓶提进去后,乔主任就将他打发了,水是乔主任亲自倒的。”
“拿了一个还是两个?”
“一个。乔主任自己带着杯子。”
“谈完后为什么不检查?这点常识你们都没有?”强伟忍不住又用了批评的口气。对徐守仁,强伟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提他当公安局长,他就有点不痛快,后来平衡来平衡去,还是将他放到了一把手的位子上。这些年徐守仁不是说没干工作,而是问题总大于成绩,他领导下的公安系统,总是不尽人意。几次会上,强伟都想把他拿下来,无奈,此人背景复杂,他摸了好几次,都没摸清这个人的底。就连余书红,都不止一次地替他说好话。
可强伟心里,就是喜欢不上这个人!
人跟人的关系,就是这么怪。等所有的风暴过去之后,强伟才明白,不是说徐守仁真有什么令他讨厌的地方,自己所以会对他有看法,还是因为两个字:关系。徐守仁能当上副局长,当初是宋老爷子一手提拔的,正是这一点,才让他对徐守仁有了根深蒂固的偏见!
也正是因为他的偏见,才让徐守仁这个局长当得更为艰难!
多么可怕啊!偏见这东西,不但能遮蔽掉一个人判断事物的眼光,更能把人的思想引入歧途。
“我不是说过吗?因为是乔主任找老奎谈话,他们就没敢按规定行事。”徐守仁大约是被强伟问急了,懊恼地说了这么一句。
强伟被他呛的,心里那个滋味,甭提有多别扭了,但又不好发作。两个人一路没再说话。等到了银州宾馆,见了齐默然,徐守仁的话就多起来,也不管齐默然发多大的火,他还是坚持着将情况汇报完了。
这一刻,强伟有点感谢徐守仁了,如果不是他一道来,这次汇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呢。
齐默然火发够了,骂也骂不出新内容了,平静了一会儿,指示道:“你们马上去省人大。这事非同小可,该汇报的地方,一定要汇报。还有,下一步怎么做,要多听省厅的意见。今天如果有时间,你们也去一趟省公安厅,业务上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还是按省厅的意见执行。国栋同志做下这种事,我很痛心,但痛心解决不了问题,省委会召开会议,对河阳的问题作专题研究。在省委作出决定前,河阳不能乱,乱了,你强伟给我负责!”
强伟只能点头。见齐默然有送客的意思,他抢先站起来:“齐书记,我们这就去省人大,你的指示,我一定牢记。”
“你少给我说这些不中用的话!”齐默然兀自气愤难平。
等人大、公安、政法委等一路汇报下来,一天时间就过去了。晚饭还没顾上吃,河阳这边就打电话催了,说家里起火了,宋老爷子找到市委,要求市委严惩凶手,给老奎一家一个交代。
一听宋老爷子也跳将了出来,强伟的头“轰”一下大了。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上次来,他没顾上回家,当然,也跟心情有关。心情好的时候,强伟是爱在家里吃的;心情一坏,就连家也不想回了,怕影响老婆孩子。这一次心情同样糟,但他不愿跟徐守仁一块儿吃。徐守仁想吃涮羊肉,强伟心说: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找臊?他扔下徐守仁,打的回了家。不巧这一天老婆胡玫也在生气。胡玫的老父亲有病,她哥嫂又不管,把老人一个人扔在家里。强伟让她把岳父接到这边来,胡玫又怕这样一来哥嫂会彻底撒手不管,一直犹豫着没接。不接也没关系,经常去照看便是,反正平时胡玫也没多少事要忙。谁知这事竟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一系列的不和谐,三天两头的,就闹起了矛盾,闹到现在,强伟都不觉那是矛盾了。
强伟回到家,胡玫也没问他啥时到的省城、来省城是做什么的,跟往常一样,一见面就开始唠叨,说她哥嫂的坏话,骂她嫂子不是个东西,典型的狐狸精,教唆她哥不干人事儿。骂完嫂嫂,接着骂她哥,越骂越带劲。强伟起先还忍着,没说啥,后来饭端到了桌上,胡玫还在骂,强伟就忍不住了,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轻易不回来,一回来,就得听你说这些。”
“你不回来还怪我了,是我不让你回来?”胡玫“啪”地将话头转向了强伟,唠叨了半天,埋怨说:“不是你家的事,你当然懒得听。”
“吃饭吧,吃完我陪你去看老人家。”强伟忍住火,讪笑着劝道。
“你别假情假义了!你心里咋想的,当我不知?”
“咋想的?”强伟搁下筷子,盯住胡玫。
“你们都一个鸟样,巴不得老爷子早死!”胡玫愤愤的,好像一肚子气是强伟灌给她的。
“我说你这人咋回事啊?你们家的事,扯上我做什么?”
“我们家的事?好啊,你终于说实话了,怪不得你躲在河阳,几个月不回来一次,原来你是嫌我家事儿多啊。”
摊上这样的老婆,强伟还能说啥?“无理取闹!”他恨恨地回敬了一声。
胡玫越发不依了:“我无理取闹?老的小的全甩给我,你们倒好,一个个没事人似的,躲在一边图自在,还说我无理取闹。”胡玫也有胡玫的委屈,这些日子她陪父亲陪得太辛苦,就等着强伟回来,好好发泄一下。
“谁躲了?我这不是工作忙吗?”强伟想耐心地作一番解释,也想对胡玫亲切一点,可说出的话,让人听不出一点亲切味儿。
“少拿工作忙压人!就你有工作,我没有?我靠你养活了?”胡玫越说越离谱儿,越说越接近于无理取闹。胡玫最早在地方上当中学老师,后来强伟到昌平担任市长,省上考虑到具体情况,将胡玫调进了省城,家也随着搬进省城。胡玫一开始在银州十三中干得很起劲,后来因为职称的事,跟学校闹翻了,吵着要离开十三中,到重点中学二中去。可胡玫学历低,只上过两年师范,教教小学还可以,教中学就费劲了。强伟给她做工作,她偏是不听,非要进二中不可。没办法,强伟托人将她调进了二中,结果,矛盾因此而生。她自己吃力不说,学生成绩也一落千丈。学校征求强伟意见后,将她调到了后勤,胡玫非但不领情,还说强伟是拿权力挤对她,不让她有所成就,气得强伟真想把她弄回去。后勤在学校等于是闲角,胡玫因此有了失落感,加上强伟很少回家,她便猜疑强伟一定是心里有了别人,想把她甩开。后来她还真就发现了强伟一些事儿,比如回家后常有人深夜给他打电话,手机里常有些莫名其妙的短信等等。最可气的是,两年前强伟亲自到省城,将教育界人称一朵花的周一粲要到了河阳,给他当助手。胡玫就认定了:强伟跟周一粲,狼狈为奸,不干净。
胡玫还在唠叨,强伟这心里,就不只是烦了。他扔下筷子,黑着脸道:“这饭还让人吃不吃了?”
“爱吃吃,不爱吃拉倒!反正天天有人陪你吃香的,喝辣的。我做的饭,你当然没胃口。”
“胡玫你有完没完?蹬鼻子上脸的,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自己做下见不得人的事,还问我想干什么?”胡玫一听强伟抬高了声音,自己也不示弱,“腾”地站起来,叉着腰,摆出一副要跟强伟血战的架势。
罢罢罢,这饭,不吃了!强伟一边沮丧地叹气,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往外走。胡玫见状,猛地哭起来:“姓强的,我就知道,你现在烦我了,看不起我了!你走,走了你就别再进这个门!”
强伟犹豫了一阵儿,还是一狠心,出来了。
站在人流拥挤的街上,强伟心里涌上一层莫名的伤感。街灯闪烁,映出他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后来他来到滨河路,在黄河边走了一个多小时。一对对偎依着的情侣从他身边走过,刺激着他的眼睛……夜风清凉,黄河滔滔,黄河边的这座城市,把形形色色的东西不断呈现给他。走着,看着,脑子里,忽闪忽闪就闪出许艳容的面孔。这个晚上,他终是忍着,没给许艳容打电话。
周一粲真就放开了胆子,目前这种情况,她不放开还真是不行。乔国栋现在是彻底不能工作了,强伟又让老奎弄得焦头烂额,哪还有精力顾及别的。很多工作,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身上。她先是催水利局向省厅打了报告,原想自己亲自送去的,可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在电话里向厅长作了解释。厅长很理解她的处境,宽慰道:“你不用亲自跑了,这事我出面协调便是。”周一粲很感动,关键时候,还是有人向她伸出友爱之手。水利局长前脚去了省城,她后脚便来到沙漠水库。水库的情景还是老样子,拉水队伍像两条长龙一样,十分扎眼地排在那里。这样的情景无论是谁见了,也都轻松不得。太阳还是那么火热,不是火热,是毒,沙漠的太阳咋就不能温柔一点?孙主任胆战心惊跟在她后面,他已作好了最坏打算,随时准备着挨训。但是这一天的周一粲很怪,居然就没向任何人发火。
在堤坝上开了个短暂的现场会,周一粲讲了两点:一是想方设法,满足拉水群众的需求,同时要注意安全,维持好秩序,不能姑息抢水卖水等恶劣行径——周一粲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沙漠里就是这样,只要水库的水跌破警戒线,就有人在私下做水的交易,包括水库的职工,居然也有人在这节骨眼上变着法子捞外快。正是担心这点,她才坚决否决了水库管理处向拉水群众发票的建议。只要一发票,事儿准乱。第二点,也是她这次来水库的真正目的。她让孙主任向市计委打一份报告,就二号区的渗漏工程重新立项:“这次你们把工程算细点,还有哪个区位存在问题,也一并提出来。”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孙主任就急不可待地从包里掏出一份报告,双手递给了她。
孙主任也许是太想立功了,太想将功折罪、亡羊补牢了,可惜,他这份报告写错了调子,跟周一粲想要的东西不是一回事。
周一粲当着大家的面,匆匆扫了一眼,眉头就紧了。孙主任写的不是什么立项报告,是工程事故报告,里面除了历数工程公司一大堆不是外,还特别提到了验收的事,说验收是水利局跟建筑工程管理部门联合召开的,水库管理处只是下属单位,验收中没有实质性权力,等等。
周一粲收起报告,目光在孙主任脸上盯了很久。那是多么复杂、多么骇人的目光啊!最后,她将报告递还给孙主任:“这个你自己留着。”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就掉头离开了堤坝,往下面树林边停车处走去。
孙主任的双脚僵在了堤坝上。他搞不清,周一粲为什么不把这个带走?
回到河阳的第二天,周一粲叫来了公安局那位副队长。据她掌握的情况,沙县人大办公室主任贾一非因车祸遇难后,强伟曾暗示交警部门,将此案草草了结。肇事方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了赔付,贾一非的妻子章含秋一开始还又哭又闹,可很快就缄口不语了。到现在,章含秋就跟没事人似的,躲在沙漠里,那份平静让人不得不生疑。周一粲坚信:这起车祸案的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黑幕。联想到贾一非出事前曾多次找市委,向强伟反映情况,强伟在一次常委会上还指名道姓地批评了贾一非,就在她打算单独找贾一非了解点什么时,贾一非突然出车祸死亡。
副队长调查到的情况也是这样。他还说,当初处理案件的两名交警,目前均已升了官。
周一粲听完,平静地说:“按你的计划,继续查下去,人手不够,可以跟我提。”
副队长连忙摇头:“够了。这种案子,参与的人多了,反倒不好。”
副队长刚走,就有人跑来汇报,说九墩滩那边搞徇私舞弊,关井压田的事根本就没往下落实。
“有这事?”周一粲吃惊地抬起了头。
“千真万确,乡上跟县上联合搞哄骗,表面上说在关,其实一口井也没关掉。”
“这怎么可能?”周一粲不得不表示震惊了。怪不得秦西岳对她有看法,怪不得只要一问及关井压田,下面的人就吞吞吐吐,搪塞她,应付她。这项工作按市上的分工,是由一位副市长抓的,但此人很少向她汇报工作,有事情,总爱越过政府这边,直接去找强伟。
周一粲强迫着自己,没把心中的火发出来,但她怎么也想不通,在胡杨河流域的治理越来越成为一个尖锐话题、全省上下对此寄予高度关注的今天,沙县和九墩滩乡,怎么还敢如此明目张胆跟省上对着干?她真想马上拿起电话,打给省人大张祥生副主任,她倒要问问,省人大作出的决议,是不是谁想推翻就可推翻?
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她相信,有人一定知道内幕,被瞒住的,说不定就她一人!
晚上,周一粲正在给省人大写建言书——对关井压田一事,她自己也有很多想法,想以建言的形式呈上去。门突然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九墩滩乡乡长毛万里。
在沙县的干部队伍中,毛万里算是死心塌地跟着周一粲走的人,这话可能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当初毛万里去九墩,是在别的乡惹出事儿后被沙县县委“发配”过去的。周一粲在一次检查工作时认识了毛万里,当时她觉得这人粗糙,不像个乡干部,可又一想,乡下的工作本来就粗糙,不像市府、省政府,说不定这种人还最适合。另外,她有个观点:大凡犯过错误的人,在改正过程中普遍都比较积极。官道上,哪个干部不想进步啊,哪怕是挨过处分降过级的干部。这种人要是用好了,指不定哪天就给你干出大事。那天她是在治沙现场看到毛万里的,他灰头灰脸,脱个光膀子,汗水和沙尘在他身上绘出污渍斑斑的图画,就冲这一点,周一粲就认为他能吃苦,能跟农民打成一片。目前不犯错误、不出问题的干部好找,多得是,但敢犯错误、犯了还能坦坦荡荡跟老百姓掺和在一起的干部,少。周一粲那天也算是被毛万里感动了,便在检查会上表扬了他,没想到,却因此跟毛万里结下了这份奇缘。
毛万里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次表扬。自从被县委“发配”到九墩后,表扬两个字,就成了他的远房亲戚,再也不登他的门了。毛万里为此苦恼,为此着急,却没一点办法,总不能厚着脸皮找领导要表扬吧?
没想到,新来的市长竟如此肯定他,还说他工作有思路,有办法,开发区的同志如果都能像他这样,我们的开发区就有希望了。打那以后,毛万里心里就装进了周一粲这个人。日后,他也找过两次周一粲,周一粲很客气,也很热情,不但嘘寒问暖,还表示出一种愿望,想让他做九墩滩的乡党委书记。当然,周一粲没有明说,也不可能明说,毛万里却从她的语气里,感觉出这意思。
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怪,毛万里如此粗糙的人,竟也能感觉出市长话里的意思来。
周一粲说过,但凡有抱负的人,就应该有机会施展才华。施展才华毛万里不想,做书记,他想,很想。在开发区做上两三年书记,就能打到县里去,如果周一粲这棵大树还在(奇怪,仅仅两次接触,毛万里就将周一粲视为大树了),他的前程真可谓不可限量。人生就是这样,对基层的小干部来说,上面有个人,比什么都强。毛万里甚至想,如果周一粲能早一点来河阳,他还至于落到这个下场吗?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白天周一粲还想过要找毛万里了解了解情况,这么大的事,毛万里为什么不跟她汇报?没想到,晚上毛万里就到了。这天的周一粲用了点小计策,并没急着把话题提出来。她倒要看看,毛万里会不会自己说出来。她很亲切地请毛万里坐下,沏杯茶给他,然后道:“小毛啊,最近怎么气色不大好啊,是不是又遇上不顺心的事了?”周一粲原来管毛万里叫老毛,后来搞清楚他的年龄,改称小毛了。毛万里三十二岁,不过面相很老,看上去足有四十岁,没办法,沙漠里风吹日晒,大自然的力量,谁也抵抗不了。
“整天跟老百姓叫仗拔毛,能顺心吗?”毛万里垂头丧气地说。他今天来,就是找周一粲诉苦的。这九墩滩乡,他实在蹲不下去了。
“叫仗?拔毛?开发区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老百姓还有意见?”
“解决,谁给解决?前些年的补偿款一分没落实,今年又让关井压田,本来井里就没水,关不关的也无所谓,这一说关,老百姓马上就有意见了。井是他们凑钱打的,谁家都贷了款,信用社天天上门讨债哩。这倒好,上面一说关井,老百姓立马就找乡上要钱,说是要了钱给信用社还款。”
周一粲听到这儿,忍不住了,脸一沉道:“你跟我说实话,九墩这边到底关没关井,压没压田?”
毛万里本来还想多发几句牢骚,一看周一粲变了脸,立马止住了话头:“周市长,这……”
“怎么,你也不说实话是不?想不到啊,你们对关井压田是这态度。乡干部都这认识,老百姓的工作怎么能做好?我还以为,你毛乡长的认识能高些,原来你还是跟过去一样,没一点提高。”
“周市长……”毛万里让周一粲的批评弄紧张了,他还以为周一粲也不愿意让关井呢,哪知……
周一粲的脸越发阴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看来,在河阳,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她这个市长,当得可真是有意思啊!
毛万里不敢含糊了,斗争了半天,才道:“周市长,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关井压田,我们只是……在口头上宣传了一下,没敢真关真压。”
“为什么?”周一粲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
“是县上暗示我们这样做的,怕出事。再者,杨书记也是这意思,他说应付一下算了,别跟农民动真的,惹出麻烦,还是我们乡上的事。”
“这个杨常五,他怎么能这样?胆子也忒大了,竟敢拿省上的政策当儿戏!”周一粲陡然发起了火。毛万里吓的,缩在沙发角上,身子止不住地抖。周一粲发了一阵火,放缓声音:“小毛啊,关井压田,是人大代表秦西岳同志经过几年的调查和论证,提出的一条综合性措施,省委省政府对此方案很重视,省人大也在常委会上表决通过了这议案。它是解决胡杨河流域干旱缺水、生态恶化的一条根本性措施。市委市政府多次强调,一定要顾全大局,不能只站在河阳一个市的立场上,置全流域的生死于不顾。你们居然玩虚的,居然跟省委省政府唱对台戏。这事我会调查下去,看看到底啥人从中作梗。既然你今天来了,我顺便把自己的态度说出来。你是乡长,是政府的一把手,这些事,是你的份内工作。一个人不管在啥时候,都应该把自己的份内工作做好,不能因为别人随大流自己也随大流。关井压田是有争议,但我们必须有一个认真对待的态度。这种欺上瞒下耍滑头的做法,是非常可怕的!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九墩滩的问题怕不止是关井压田这一项,你们到底瞒了多少,虚了多少,我想你首先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其次,对组织,对群众,也该有个交代。”说到这儿,她把话收住了。她觉得今天有些冲动,她不该冲动的。
“周市长——”
“好了,我还约了客人,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找我。”周一粲的脸已经很冷了,毛万里再想坐下去,就很难了。他艰难地起身,战战兢兢地说:“市长你批评得对,这次回去,我一定……”
“好了好了,你也甭给我尽表态,表态的话,我不想听。我还是原来那句话,你毛万里是一个有头脑有思路的人,应该在那个岗位上干出一番成绩来。你这个样子,可让我有点失望啊。”
毛万里揣着一颗噗噗乱跳的心走了。周一粲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中。
周一粲决意去趟省城,她要找那个叫麦瑞的小姐。瑞特公司至今没有消息,令她甚为不安。就在她提起电话要打给办公室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周铁山。周一粲犹豫了好长一会儿,还是接通了手机。周铁山粗着声音说:“怎么,大妹子,一看是我,不想接是不?”
周一粲没说话,她现在真是不想理周铁山。沙漠水库的事,让她隐隐感觉到,周铁山这人,危险!可惜自己以前对他关注不够,了解就更谈不上!
“怎么,还在为那事生气啊?放心,不会有事的,出不了一周,水就调来了,工程的事,我保证,属于我的问题,不用你大妹子发话,我自己会解决。再怎么着,也不能给你大妹子脖子底下支砖。”周铁山的口气还是那么友好,那么不把事情当回事。
周一粲却在犯难:对这个人,到底理还是不理?
僵了一会儿,她硬着头皮说:“说吧,又有啥指示?”
“大妹子,你这是杀我啊,我一介草民,哪敢跟你大市长发指示啊?下午有没安排?想请你吃顿饭。”周铁山的声音十分夸张。
周一粲想拒绝,但又觉得拒绝不了。有些人,有些关系,真是难处理。这也是她到河阳后感受最深的东西,无奈,却又充满挑战、充满诱惑。其实这世界上,最难处理的,还是人与人的关系,你得设法与不同的人打交道,你得学会跟不同的人过招。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中你还不能丢失掉自己,更不被别人左右。要做到这点,难啊!周一粲一开始是想努力做到的,也想为此而坚决地拒绝掉一些诱惑。可结果呢?到今天她才发现:诱惑不是你想拒绝就能拒绝得了的,诱惑无处不在,它不一定是钱,也不一定是色,它甚至不一定来自别人。你心中的某个念头,某种欲望,还有野心跟目标,一旦跟别人的欲望和目标发生关联,诱惑便有了。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诱惑就在自己身上,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口陷阱,这陷阱里什么都有,就看你能不能把它控制住,但真要控制住了,你的人生怕也就暗淡无光了。
现在,她就立在陷阱边上,明知道跟周铁山交往下去,会踩到更多陷阱,但她又不能不去踩。
人的脚步,原本并不由着自己。谁让她体内老是涌动着一股欲望之火呢?现在让她放下那些目标,那些野心,几乎不可能。
那她就只能冒险!
“说吧,啥地儿?”
“‘上海滩’怎么样?那儿新添了几道菜,请你品尝品尝。”
“你真是能吃啊,哪儿新添了菜,你都知道。”周一粲调整了一下心态,跟周铁山打起哈哈来。
“我当然能吃,你们不都说我这个老板是吃出来的吗?我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领导们一片厚望?”
周一粲没再多说话,将电话轻轻压了。
“上海滩”大酒楼位于河阳市最热闹的大什字,开在浙江大厦的十二楼。浙江大厦是四年前修的,到目前为止,它还是河阳最具现代气息的高层建筑。当时修这幢楼,周铁山的建筑公司死了四个人,差点惹了官司,这事据说还惊动了齐默然。那时周一粲还在省上,但周铁山这个名字,她已是有所耳闻。等她到了河阳,铁山建筑公司已更名为铁山集团,按时尚点的话说,就叫组建了“航空母舰”。铁山集团挂牌时,齐默然亲临现场,为其剪彩。周铁山跟齐默然的关系,正是从那时候起在社会上悄然传开的。
这是一个雷区,周一粲一直不想碰,也从来不敢去猜测。她本想自己是可以避过这个雷区的,现在看来,还真是有点难。特别是沙漠水库的事发生后,她已经身不由己地走进了这个雷区。
算了,不去乱想了,乱想是会扰乱脚步的。
周一粲准时来到“上海滩”,热情四溢的服务小姐将她引领到“黄浦厅”,周铁山已等在里面。看见她,周铁山笑容可掬地站起来。这次他没叫大妹子,而是称呼了官衔:“都说周市长是一个守时的人,果不其然。”
周一粲没接他的茬,扫了一眼包房,问:“人呢?不会就我们两个吧?”
“跟市长大人吃饭,别人哪够分量?”周铁山说着,为她拉过椅子,恭敬地请她落座。
周一粲泰然自若地坐下了。
周铁山一点都没感觉到异常,或者说明明感觉到了,只是装没感觉。周铁山是谁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请政府官员们吃饭,剩下的六十多天,是在陪官员们的老婆和儿女。他不但吃出了一个铁山集团,更吃出了一身本领。拿他的话说,官员们在餐桌上咧一下嘴,他就知道哪儿有了问题。凭着这身武艺,他不但打拼出了一个响当当的集团公司,自己获得的荣誉,更是多得数不清。目前他不但是全国优秀企业家,还是全国人大代表,去年又获得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该享有的,几乎都有了。
过瘾啊!这些荣誉和利益面前,委屈算个啥?冷脸算个啥?难道他受过的委屈和冷脸还少?甭说是周一粲给他冷脸,就算齐默然给,他也一样不在乎!
他爽朗地笑了一声,冲门口招了一下手,就有五位花枝招展的服务小姐款款而来。这下,轮到周一粲吃惊了。虽说她经过的场面也不少,跟企业家吃饭当然不是头一次,见过的服务小姐,更是多得数不清,但今天这五位,还是把她震住了。
她有片刻的失神,不,是失态。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服务小姐身上停留得过久时,才惊然收回,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强作轻松地道:“干什么?你想选美啊?”
周铁山又是朗声一笑:“让市长大人享受一下这儿的服务,顺便也提点宝贵意见,以便我们改进。”
周一粲再次受惊:啥时候这地方也是周铁山的了?以前只听说他跟这儿的老板关系不错,没想到……
周铁山这才装作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说:“不好意思,一直没顾上向你汇报。一个月前,我将这儿买下了,七楼到十五楼。这样招待起客人来,方便。”
周一粲“哦”了一声,听似平淡,里面却有不少味儿。
浙江大厦七楼到十二楼,都是餐饮娱乐,加上十二到十五楼的宾馆、桑拿,算是河阳最显档次的一条龙服务。一气买下九层楼,周铁山的实力不小啊。
“这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吧。”她又跟了一句。
“市长大人笑话我了,我一心想收购河化集团,可你们不批,钱放着没用,不如先小打小闹一阵儿。”
此话一出,周一粲就明白,今天这顿饭是啥目的了。
五位小姐忙活了一阵子,餐具、茶具分别摆好,笑吟吟站在了他们身后,两个服务员伺候一个人,余下一个,随时听候周铁山使唤。周铁山将提前点好的菜单捧给周一粲,请她过目。周一粲扫了一眼:简简单单六道菜,外带两碗粥,两道面点。她心里想,这一道菜,少说也值一千吧。等菜上来,她就傻眼了。她虽贵为市长,但如此豪华如此奢侈的吃法,她还是头一次经见。
第一道菜叫“双龙戏凤”——两只乌龟色眼朦胧地盯着一只乌鸡。其形,其态,做得活灵活现。河阳的龟都是死龟,就算个别酒店有活的,那也是蔫了吧叽只剩一口气的。今儿这道菜,那龟显然是刚刚空运过来的,说不定还是派专车候在机场,第一时间就拉来的,比起南方那些大酒店的龟来,一点也不逊色。乌鸡就更让周一粲吃惊了。乌鸡周一粲当然吃过,它是大补品嘛,对女人尤其有益。可这只乌鸡,是正宗的江西泰和鸡。在如今这个啥都爱造假、啥都爱冒充的年代,能吃到江西泰和鸡,真是一件奢侈的事。
更奢侈的是,今儿这顿饭,压根儿不用你动手,如果再懒一点,嘴都不用自己张,身后那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会一点一点喂你。周一粲一开始显得很不习惯——让人家如此伺候,真是作孽啊!可一看周铁山吃得有滋有味,就连服务小姐半露的酥胸贴他脸上,也不脸红,也不避讳,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很享受的样子,她心里就不舒服了:我怎么总也脱不了小家子气啊?不就吃顿饭吗?瞧你紧张成这样!还有,到了这时候,她也算明白了:今儿这场面,多多少少,周铁山有出她洋相的动机在里面。
想到这层,她索性就放开了,把自己完全交给两位小姑娘,任由她们喂她、服侍她了。
菜过两道,服务小姐捧来两杯冰镇洋酒,不是XO,口感要比XO软得多,味道也相对清爽一些。周一粲呷了一口,感觉很舒服,心想定是酒店调酒师自己调的。因为前两道菜都是大补类,周一粲感到身上有点热,加之两位小姐软绵绵的身子不时会蹭到她,虽是女人,但她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绯红着脸,半真半假地道:“周老板不愧是人中精英啊,真会享受。今天我算是学习了。”
周铁山一点不在意她话里的意思,借着酒劲儿,开始实话实说了:“咱们谁也别再拗口了。我早就说过,几百年以前,咱俩是一家。你也别笑我没礼节,我是个大老粗,粗惯了,还是觉得叫你大妹子爽口。”
“难得抬举,难得抬举啊。”也不知为啥,周一粲心里那道防线慢慢就松动了,你还别说,松动下来的感觉真是不一般。
周铁山接着道:“不瞒你说,今儿个请你来,还真是有事儿。”
“哦?”周一粲抬起了头。
“你也别紧张,还是那桩老事儿,河化的事。”
“老事儿,我咋没听说?”周一粲故意道。
“哎哟我的大妹子,你就甭装糊涂了!河阳谁不知道我周铁山要收购河化?你再装,这饭就吃得没意思了。”
“哦,是这事啊。你不是早就在收购吗?今儿咋又想起跟我说了?”周一粲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气。
这口气让周铁山犯急,未假思索就说:“你别提这事,再提我就一头撞死。”
“别别!你撞死了,我可担待不起,河阳还指望着靠你周大老板奔小康呢。”
“看,又来了是不?说好了不能挖苦我,你要是再挖苦,我就真从这楼上跳下去。”
两个人互相斗了一阵嘴,该发的牢骚发了,该挖苦的,也挖苦了,周一粲心里,算是多少找回了一些平衡。其实这两年,她最最恨的,就是周铁山不拿她当个人,啥事都往强伟跟前跑,都往姓宋的老爷子那儿跑,甚至有时宁肯求乔国栋,也不来找她。一个市长若是被本市最大的企业家晾着,心里该是啥滋味?
她周一粲也不是圣人啊,有些事她可以看得开,有些事,没法看开,看开了,兴许这市长也就做不成了。
“怕是晚了,河化集团马上就要签约。你还是另找项目吧。”
“扯他娘的淡,他想当卖国贼,我还不答应呢。”周铁山一激动,就露出了真相。或许在心里,他已把周一粲当自己人,用不着再狗模狗样的装了。
周一粲也不计较,这个时候如果还计较,就显得她太没水平了。她摆了摆手,示意服务小姐们出去。周铁山说不必:“她们没长耳朵,有耳朵的,不会留在我这里。”
周一粲抱以浅笑,没在这问题上纠缠,几个小丫头,出不出去无所谓,留下,也是一道菜,能让心情好点。她顺着原话道:“你不答应又能怎样?当初你不是志在必得吗?结果呢?”
一句话,就又勾起了往事。
周铁山提出收购河化集团时,周一粲还没到河阳。这事一度炒得沸沸扬扬。当时周铁山向河阳官方提了两个方案:一是全线收购,资产重新评估,市上给予优惠政策,职工整体安置,负债由他承担;二是只收购核心部分,由铁山集团重新注入资金,全力启动,力争三年内救活河化。方案酝酿了接近半年,并且经过了河化集团职工大会的表决。可在进入实际操作程序后,强伟突然发话,停止收购,工作组撤出。这事立马引起轩然大波。周铁山接受不了,找强伟质问。强伟什么也不解释,跟周铁山玩起了沉默。后来周铁山将此事反映到省委、省人大,省委副书记齐默然找强伟了解情况。强伟说:“他跟我葫芦里卖假药。这么大一家企业,交给他我不放心。”
“那你交给谁放心?”齐默然很不高兴。他在省委召开的国有企业改制工作会议上,已拿河化集团当了改革典范。强伟此举,等于是拆了他的台。
“齐书记,铁山同志可能没跟你说实话。据我掌握,他收购河化集团,真实意图,在于拿到那块地皮。”
“哪块?”
“就是河化集团的主厂区。”
齐默然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收购河化,河化的地皮当然就是他的。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强伟没再解释。他已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相信齐默然也听得很明白。齐默然所以装糊涂,只是不想让他把话说得更明白。
果然,齐默然沉吟了一会儿,道:“好吧,这事省委不干预。原则上还是那句话,企业改革的自主权在企业手里,政府只是起引导和调控作用。你强伟也不要太专断,还是多听听职工大会的意见。”
这事随后便进入了冷处理,四处找领导鸣不平的周铁山也缩起了头,不再那么张扬了。但另一个消息却不胫而走:省委要调走强伟,让他去政研室工作。有人甚至说,齐默然在会上发了话,不换思想就换人。又是半年后,河阳的班子大调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省委没动强伟,却动了宋老爷子,让他彻底休息了。周一粲来到河阳,顶替了在河化收购案中表现最为积极的原市长。有消息说,这是省委高波跟齐默然较量的结果,也是两个人中和的结果……
谁知道呢,高层的事,天上的云,永远都处在变幻莫测中。但一个事实是,周铁山收购河化的希望宣告破灭,河化集团再次申请了贷款,又艰难地恢复生产了。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就不相信他姓强的能把河阳的地坐穿。逼急了,让他在河阳一天都干不成!”周铁山愤愤道。
听到这儿,周一粲便知道,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再往下说,她就要犯错误了。有些错误值得犯,有些,不值。“吃菜,吃菜,别尽顾着说话。这么好的菜,不吃浪费了。”
两个人足足吃了三个小时。饭后,借着酒劲儿,周铁山硬拉周一粲去楼下演艺城坐坐。周一粲哪肯再给他机会,借口自己喝醉了,不行了,硬是从周铁山的盛情中逃了出来。
第二天周一粲来到省城,麦瑞小姐也从西安赶了过来。见到她,麦瑞略略有些紧张。麦瑞本不该这样,可惜她跟周一粲之间,以前发生过一些事,而且她答应过周一粲,要在这事上出力。生怕周一粲质问,麦瑞抢先一步说:“对不起,周市长,这段日子我不在国内,没跟你及时联系。”
周一粲笑笑,对麦瑞,她是用不着生气的,眼下也没到质问她的时候。周一粲做事有个原则,付出多少,就要回报多少,回报的时间可以晚一点,但不能骗她。如果骗了,那就可能是另一种结果。
“没关系的,我最近也很忙,市上又有新项目,也是大投资,精力全熬在那上面去了。”
“是吗?”麦瑞有点意外,没想到周一粲会带来这么一个消息。“能透露点吗,周大姐?”她忍不住就问。这也许是职业习惯,只要一听到项目,她就动心,就想了解。她换了两个女人间以前那种亲热的称呼,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渴望。
“你个小丫头,啥都想知道。”周一粲嗔怪了一句,岔开话题道:“合作的事,你们那边进展如何?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可不是瑞特的风格啊。”
麦瑞赶忙说:“正在准备预案呢,我来的时候,方案还没拿出来。”
周一粲“哦”了一声,目光难以觉察地在麦瑞脸上扫了扫,她感觉小丫头在撒谎。
“会有什么变化?”她问。
“暂时还不好说,关键看董事局怎么考虑。”麦瑞的目光一闪一闪的,也在窥探周一粲的心思。两人一谈起正事,就都藏头露尾,像是在玩游戏了。
“欧阳先生呢,他怎么说?”周一粲进一步问。
“这……”麦瑞为难了。她害怕周一粲问起欧阳,周一粲却偏偏问起了他。
周一粲的目光在麦瑞脸上定格了几秒钟,转而一笑道:“算了,既然不方便说,我也就不问了。”
“不是那个意思,周大姐你别这么想。”麦瑞显然在经验上处于劣势,让周一粲几句话就给搞慌乱了,“这样吧,要不晚上我再跟他通一次电话,听听他怎么说?”
“为啥一定要等晚上呢?老是在晚上给别人的老公打电话,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周一粲听起来像是在说玩笑话,但这句话的分量,真是太重了。麦瑞脸色当下一变,吃惊地盯住周一粲。周一粲却从坤包里拿出化妆镜,很认真地为自己补起口红来。
“那……我现在……打给他?”
“算了,跟你开玩笑呢,你也没必要犯急。说吧,今天想上哪儿玩?周姐陪你去。”周一粲这阵儿已完全没了市长的做派,倒真像一位又体贴又温柔的大姐姐。
“不……不用了,周姐你是大忙人,哪敢耽搁你的时间啊。”
“啥耽搁不耽搁的?周姐这趟来,就是想和你多聊聊。走吧,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这一天,周一粲几乎是用强迫的手段,不管麦瑞乐不乐意,硬是拉她转了好几个地方,金店、时尚购物中心、香港城等等,到哪儿都给麦瑞买一堆礼物。麦瑞不敢接受,却又拒绝不了,到后来,都想撇下她逃跑了。最后周一粲带她走进一家男士精品店,花三千块钱买了一条领带,又花五千多块买了一条鳄鱼皮带。麦瑞好奇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买这两样礼物做什么?周一粲款款一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都是些能拴住男人的东西。女人哪,要学会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买礼物,尽管钱不多,但能送得出手。拿去吧,我想他会喜欢。”
麦瑞的脸“唰”地红了,垂下头,嗫嚅道:“周姐……”
“放心,周姐啥也不知道。只要把事儿办好,周姐不会跟任何人说。”
想着周一粲刚才的话,品味着那个“拴”字,麦瑞的脸不仅仅是红了,瞬间内变幻出多种色彩,后来呈现出来的,是一种苍白,一种虚脱。她这才知道:要想摆脱一些不该有的关系,是多么难。
她无力地跟周一粲告别,提着一大堆东西,难民一样往回走。
麦瑞生在乡下,家庭条件并不好,父亲常年有病,是母亲含辛茹苦,将她跟弟弟供着读完了大学。麦瑞考上研究生那年,曾经遇到过一个男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小商人,钱不算太多,但心地善良。麦瑞跟他有过三个月的同居生活,后来分开了,男人给了她一笔钱,算是对她的补偿。靠着这些钱,麦瑞艰难地读完了研究生,在瑞特公司的国内招聘会上,她认识了欧阳默黔。此后,她的人生便走上了快车道,先是在深圳公司干了一年,接着又到上海,后来还在国外实习了半年多,学识猛增不少,眼界也开阔了许多,加上她聪颖好学,又具有良好的吃苦品质,因此上司对她器重和赏识可谓与日俱增。当然,麦瑞能有今天,与欧阳默黔的暗中提携分不开,他们两个也因此有了一种难以理清的关系。这些,原本是秘密,是见不得光的,他们自以为瞒得很好,不料还是没瞒过周一粲那双眼睛。
这个女人,老辣啊!麦瑞心里感觉到阵阵恐怖。
周一粲花光了随身携带的几万块钱,心情无比舒畅。只要将麦瑞这只小鸟牢牢抓在手里,瑞特公司的事,十有八九就跑不了。现在她只有一个信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瑞特公司的投资拿到,如果能让谈判回到原来的路子上去,那更好,实在回不去,也不是她的过错。她想,齐副书记会原谅她的,她已尽力了,至于河化集团到底是让瑞特收购,还是让周铁山收购,暂时还不能考虑太多。她相信,到时候齐副书记一定会有办法,如果他真想让周铁山收购的话。
至于瑞特,她是越来越有信心了,只要麦瑞不背叛她,欧阳那边一切事儿就都好办。真是奇怪啊,她咋就能捕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呢?想到这个,周一粲笑了。她起先也是无意的,后来,后来……算了,不想了,这种事想起来就让人闹心,男人跟女人,大概都逃不过这一劫吧?可惜,自己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
欧阳跟麦瑞的关系,在别人看来兴许是小事,在瑞特公司,却是大忌。瑞特公司是坚决不许公司主管跟下级有私情的,特别是那种非正常的男女关系。作为有妇之夫的欧阳,不会不考虑这一层!联想到麦瑞今天的怕,周一粲越发自信地笑起来。
可惜,周一粲错了。
麦瑞的紧张并不是因为跟欧阳的这层关系,当然,这层关系对麦瑞有影响,但影响绝不像周一粲臆想的那么大。麦瑞分神,是因为另一个人。
周一粲绝对没想到,麦瑞压根儿就没去国外,也不是刚从西安回来。周一粲打电话约她的时候,她刚刚跟强伟分手。
强伟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之前并未电话预约,他让麦瑞措手不及。
强伟说是来省城汇报工作,顺道上来看看她。麦瑞一听就是假话:她会让一个市委书记惦着?准是等不到瑞特方面的消息,心里发急,专程跑来打听消息的。
看来,河阳方面是真急了。
这是瑞特公司的一个战术,目前看来运用得还算成功。其实一开始,瑞特公司的目标就是冲河化去的。这里面的具体原由麦瑞掌握得不是太清楚,欧阳没跟她说,公司总部也从来没透出过消息,麦瑞完全是从欧阳的神态和话语里作出判断的。跟欧阳在一起久了,欧阳的眼神还有心计,她多少能读懂一些。她怀疑,河化集团一定有值得瑞特公司动心的地方,不是那块地皮,瑞特公司的眼界还没低到那份上,但究竟是啥,她却不想知道。她做事有个原则:不该自己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知道了反而对工作很不利。
谈判开始前,欧阳跟她交代过一件事,让她侧面了解一下河化集团的情况,重点是目前河化子公司的情况,还有它涉及的产业。麦瑞一一做了。那天在谈判会上,她递给欧阳的,就是一份关于河化子公司的详细资料,其中包括河化目前涉足的三大领域、十二个产业。如果不是因为周一粲,瑞特公司会直接跟河阳方面谈收购事宜的,但周一粲提前插了进来,提出搞单纯性投资,这才逼迫瑞特改变方向,从投资谈起。想不到强伟最终帮了瑞特公司,让瑞特心想事成。
这些,欧阳再三交代过,绝不能提前暴露,对周一粲,更得瞒着。欧阳想玩一箭双雕的游戏,他要让周一粲跟强伟两个人先斗起来,斗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对瑞特公司更有利。按欧阳的幻想,他不但要拿到河化,还要以国内最低的成本舒舒服服拿到!
“我了解强伟,他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着要在河化身上做文章。我们先按兵不动,再拖他三两个月,到时,就会有戏。”这是欧阳临走时跟她说的话。没想到还没等拖上两个月,强伟就耐不住了。
强伟很热情,一点看不出他是一个大市的市委书记。简单寒暄几句,强伟问:“贵公司还没消息?”
麦瑞摇摇头,脸上带着歉意说:“公司高层正在紧急磋商,估计下个月就有消息了。”
强伟“哦”了一声,掏出纸巾擦把汗,天真是太热了。
“我把河化集团的详细资料带来了,请麦瑞小姐看看。”
麦瑞做出一副惊喜状,双手接过资料:“太感谢你了,强书记!这两天我正在四处搜集河化集团的资料,有了这个,我就省心多了。”
“干吗不跟我要?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以后需要什么,只管找我。”强伟说得极为轻松,脸上笑得也很轻松,目光却在麦瑞脸上停了许久。麦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微微红着脸道:“谢谢强书记了,以后需要什么,我一定找你。”
“这就对了嘛。”强伟呵呵笑了一声,道:“好了,不打扰你了,我也急着回去。有消息立马告诉我,我在河阳设宴欢迎你们。”
强伟说走就走,像一阵风,突然地旋进来,还未等麦瑞反应过来,又旋走了。
送走强伟,麦瑞紧接着就在电话里向欧阳作了汇报。欧阳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先不理他,按我们的计划进行。”
这计划便是拖。
麦瑞将强伟带来的资料放进柜子,正准备着上街,周一粲的电话便到了。
这一天,麦瑞小姐算是经受了一番考验,生怕在周一粲的热情和厚礼面前,一不小心说漏嘴,将天机泄露出去。还好,她算是把这场戏给应付过来了。
麦瑞真是奇怪:为什么河阳市的党政一把手会在同一天出现在她面前?他们两人的思路和合作方向,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分歧?
难道真如欧阳所说,国内最大的特点就是政出多门,各自为政?难怪欧阳老是告诫她:要她充分利用官场矛盾。“这个矛盾抓住了,你在国内办事就从容得多。”
车树声这一天回来得很晚,周一粲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等他,他就是不回来。起初周一粲还忍着,没给他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等到晚上九点,车树声还不回家,她就耐不住了,打电话问他在哪儿,车树声说在外面。周一粲说我知道你在外面,外面也有具体的地儿。车树声又说在路上,然后就不耐烦地挂了机。她又接着等,等得肚子都感觉不到饿了,困意已席卷全身,她想上床睡觉了。又过了半小时,楼道里还是没有脚步声,她就来气了,再次拨通他的电话:“你到底在哪条路上?路上是不是出了车祸,堵得走不开啊?”车树声说:“我在老秦家里。你干吗一遍遍的打电话?”周一粲果真听到秦西岳的咳嗽声,想发火,又忍着没发。饭是没心思吃了,她草草洗了把脸,上床了。躺到床上后,她就开始恨车树声,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嫁了这么一个没出息、没情调的男人。
车树声大她八岁,周一粲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上他哪一点,反正糊里糊涂就嫁了。嫁了才知道,车树声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男人,他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她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比如迂腐,比如古板,比如他不食人间烟火的那股书呆子气。还有,他在夫妻生活方面表现出的那种无趣、乏味,甚至是教条式的死板……总之,这门婚姻带给她的,除了失望,再没别的。好在女儿还算努力,前年顺利考上了大学,也算了结了她的一桩心事。
车树声进门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这些天他很忙,除了应付所里的工作,还要陪秦西岳到处奔走。秦西岳在家里安稳了没几天,就又耐不住了,特别是跟张祥生谈完话后,显得更为活跃了。本来,调研组上周就要下去,张祥生突然接到一个会议通知,要去北京,这事又给耽搁下了。秦西岳呢,一天也闲不住,这些日子,他在广泛地向各层面征求关井压田的意见,还就一些具体的法律问题,请教了吴海教授。车树声看得出,老头子是对关井压田有了动摇,至少,他自己也在怀疑它的正确性了。最初提这个议案时,车树声就反对过他,可老头子就是听不进去,偏要固执己见。事实证明,这方案考虑得不成熟,特别是对沙漠地区农民生产积极性的打击,超出了最初的预想,老头子是好心办了件不讨好的事。不过也好,经过中间这些反复,对下一个方案的提出和实施,会有很大的帮助。
这天,也不知秦西岳又听到了什么,一大早就打来电话:“今天你把工作安排掉,陪我去见一个人。”
“谁?”
“问那么多做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秦西岳的口气很冲,一听就是在气头上。车树声只好将手头的工作推开,赶到他家里。华可欣还是老样子,不见好也不见不好。好在姚嫂昨晚上回来了。车树声跟姚嫂扯了几句,简单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又叮嘱了几句,意思是让她好好照顾华可欣,报酬的事,如果嫌低,可以跟他讲。姚嫂正要说话,秦西岳搁下电话出来了:“你乱说什么?谁让你管我家保姆的事了?我秦西岳再穷,姚嫂的工钱还是付得起的!”这通火发的,车树声怔在了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姚嫂就更为尴尬了,抖着目光,瞅瞅这又望望那,吓得连气也不敢出。
“算了,我现在这脾气,臭得很。干吗要冲你发火嘛。”见车树声被自己骂得僵住了,秦西岳又自嘲地说。
姚嫂这才缓过气儿来,赶紧打圆场:“就是嘛,你们两个,好好的,干吗要吵架?”
“不是吵架,是他不分青红皂白胡乱骂人。”车树声耿耿道。
“好,好,我向你检讨。我秦西岳脾气不好,火气大,自己窝囊还要连累别人。”
“到底怎么了,老秦?你这口气咋不对劲啊?”车树声意识到什么,急忙问。
“我咋能对劲?你让我咋对劲?”秦西岳再次激动起来。车树声猜想一定是河阳那边又有了啥消息,追问下去,果然如此!
就在昨天晚上,姚嫂回来不久,河阳来了两位代表,给秦西岳带来一条可怕的消息:有人指示省公安厅,想将老奎的事草草了结!
“省厅已派了专案组下去,要全面接管此案。”秦西岳说。
“接管就接管,总比没人管好吧?”车树声说。
“算了,这事跟你说不明白。走,陪我到省委去。”
“省委?”车树声犹豫了。
“走啊,我已跟他们约了时间。”
车树声终于明白,秦西岳是要去见谁。
两人刚出了门,就被迎面赶来的一伙人围住了。这伙人全是水车湾的,领头的正是那个出门总要落下东西的隔壁老吴。一见秦西岳要出去,老吴一把拉住他说:“秦老师,你今天不能外出。你要带领我们,保卫水车湾。”
“保卫?”秦西岳听得没头没脑的:水车湾又咋了?老吴带上这一帮子人,到底要干啥?
“你还不知道吧,秦老师?那个姓佟的又向各家各户发通知了,说是最后通牒,下个月十号,如果我们不搬走,他们就要强行拆除。”巷子里头的何老太抢着说。
“通牒?我咋没收到,你们到底在说啥?”
“他们怕你,没敢往你家发。”水车湾的老水车师傅黄河谣从人堆里挤过来,站在他面前说。
“黄师傅,这到底咋回事?不要急,慢慢讲。”
黄师傅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将事情经过说给了秦西岳。
原来,早在一年前,银州市已通过招标将水车湾这一片的开发权授给了银都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正是那个姓佟的。一年间,银都公司先后跟水车湾的住户磋商过多次,但终因水车湾的住户死活不离开自己的老窝,拆迁安置的事便一直僵着。就在秦西岳陪可欣去医院的那天,银都公司派人向水车湾三百多户人家发了通知,要求他们限期搬迁,否则,银都公司将依法进行强拆。
银都公司的事秦西岳知道,对方也登门拜访过,态度很好。银都公司想让秦西岳带个头,主动搬到安置区去。秦西岳没表态,银都公司也没再找过他。秦西岳以为这事就这样了,没想到,银都竟然来了个强行拆除。
“这事,这事……”秦西岳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黄师傅,站在那儿发愣。车树声接话道:“大家先回去吧,今天秦老师有事。明天你们来,明天再商量办法。”
“不行啊,秦老师,我召集大家也不容易。如今为了生活,谁不忙?大家扔下各自的事,也是为了水车湾不被姓佟的霸掉。秦老师你要是不带我们去,我们这么多人,就赖在你家不走了。”老吴拉着哭腔说。
秦西岳犹豫了一会儿,很为难地说:“你们先等等,我真是约了人,很重要的。要不我先去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时间。”说完,又夹着材料回去了。车树声站在那儿,心想这人真是没救了,啥事都想管,啥事又都管不出个名堂。
过了一会儿,秦西岳出来说:“这样吧,上午我跟你们去,下午我就不能了。我真是有重要事儿。”
大家理解地点点头,一行人说走就走。车树声跟了几步,心想人家去说水车湾的事,我跟着做啥?就想回单位。秦西岳朝后望了一眼,道:“走啊,你磨蹭什么?”车树声正要跟他解释,秦西岳不耐烦地说:“一道去看看,对你工作有好处。”车树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一上午,车树声就掺在水车湾的上访队伍中,先是找了银州市拆迁办,接着又找市建委,最后才到银都开发公司。秦西岳带着人跟银都公司理论的时候,车树声躲在楼下。闲着无聊,他突然思考起一个问题来:秦西岳原本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他变成这样,到底是自己爱管闲事还是别的原因?他想了很多种答案,但没一个能说服自己。最后他摇摇头,决定不想了,这问题,不好想。
上午无果而返,秦西岳显得非常郁闷。他跟车树声说:“怎么现在会是这样?老百姓的问题都说是大问题,但就是没人管,你跑断腿也还是没人管。那么,这些人到底在管些啥事?”
“不知道。”车树声说。
“你当然不知道,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人,只怕没几个!”
下午,秦西岳才带着他来到省委。一想将要见到的人,车树声不由得就替秦西岳担起心来:他现在是公开跟齐默然较上劲了,这样下去,会有好结果?秦西岳啊秦西岳,你这是铤而走险啊!我车树声反对你当代表,反对你往这条道上走,就是怕有一天,你没了回头路。你纵有一腔正义,你又能怎样呢?难道你不怕……
两个人坐在接待室里,等了一下午。起先说是四点半钟接待,到了四点半,又说齐书记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可能要等到五点半。秦西岳像是豁出去了,不见到齐默然,他就不离开省委。车树声这才知道,老头子为见齐默然,已前后申请了六次,历时将近半月,省委接待室一直说齐书记没时间,无法安排。老头子一激动,竟将电话打到了北京协和医院,要跟正在疗伤的省委高波书记通话。高波书记的秘书这才将电话打到省里,让接待室设法安排,务必让齐书记接待一下秦西岳,还说这是高波书记的意见。
“你是怎么打听到高波书记电话的?”车树声出于好奇,问了一句。
“不该问的少问。”秦西岳恶声恶气说。
于是就不问,于是就等。直等到六点下班,也没有人通知他们。六点过二十,来了两个年轻人,说是齐书记要陪外省来的客人吃晚饭,要他们回去,改天有时间再通知。
这下,秦西岳愤怒了,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年轻人的鼻子就骂:“我秦西岳是国家高级专家,全国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光是我获得的国家科技进步奖,就有五项。我不是猴子,不是让你们耍的。你们马上给齐默然同志汇报,今天要是见不到他,我连夜坐飞机,去中央!”车树声这阵儿也是一肚子气,眼见着秦西岳将两个秘书骂得狗血喷头,就是不出面阻拦一下。
两个年轻人挨了骂,这才慌了,跑去见领导。半小时后,省委信访室的一位副主任走了过来,说是先陪二位吃饭,饭后再安排会见。
“不吃,我就在这儿等!”
就在这工夫,省人大办公厅一位副主任赶了过来,好言相劝,想劝走秦西岳。没想到秦西岳冲着那位副主任又是一阵恶骂,骂到中间,他怒不可遏地拨了高波书记的手机。手机响了半天,通了,秦西岳开口就说:“高波书记,我是沙漠所高级专家秦西岳,是人大常委汪民生同志的弟子。我现在在省委接待室,为见齐默然同志,我等了半月。今天如果见不到齐默然同志,我就直接去见汪民生同志。”
秦西岳还在跟高波书记通话,边上几位,早已吓得没了人色。
又是半小时后,齐默然亲自赶到接待室,热情地迎走了秦西岳。
他们谈了半晚上,谈的啥,秦西岳没说,车树声也没敢问,不过他觉得,老头子这一次,怕是把乱子闹大了。
这一天的车树声算是开了一次眼界,大眼界。是的,秦西岳说得对,他车树声做学问做傻了,做呆了,做得成早几年的秦西岳了。将秦西岳送回家后,回来的路上,他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一个问题:做学问为了啥?做官又是为了啥?难道仅仅为了自己的抱负?那这抱负又是啥?
秦西岳还跟他讲过一句话:中国的知识分子,真是让学问给害了。
那么自己呢,是让学问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