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桑的声音透过听筒不急不缓地传来,裹着些空旷的海浪声和不远处的嘈杂,裴寒舟略定几秒,收回了将要挂断电话的手指。
他低声道:“再说一遍。”
伴娘团那边都在招呼林洛桑,声音又杂又乱,她一时没听清裴寒舟的声音。
“嗯?”
“我说,”男人拉缠着尾音,道,“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林洛桑抬头,杨杨已经站到了地面上,和新郎站在队伍最前方摆着姿势,叫道:“桑桑快来呀,我们拍合照了!”
她比了个ok的手势,把贴在耳边的电话放平抵在唇边:“爱你,挂了。”
说完,她就效率颇高地挂断了电话,奔跑着回归了队伍。
裴寒舟还没来得及仔细酝酿一番,那边就传来一声忙音,通话结束。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舌尖抵着齿关沉吟半晌,方才重点要思考的事儿全部捎后,将她说的那几个字从读音到部首再到笔划,仔仔细细品味了几遍。
罗讯坐在他对面,看这男人接了电话后一动也不动,想到刚刚他好像喊了嫂子的名字,又想到以前国外出差的经验教训,也开始没底和发怵。
就这么僵坐了会儿,他发现裴寒舟……笑了?
罗讯更觉瘆得慌,立刻起身澄清道:“我先声明啊,这次可不是我要出差的,是你自己来的!!”
“我知道。”
男人盖上笔帽,竟然能听出来心情挺好。
罗讯赌上生命危险试探道:“这次是什么好事?”
裴寒舟没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再一次证明。”
罗讯:“什么?”
“只要你提议的出差,就没什么好事。”裴寒舟说,“以后你不要安排这些了,我亲自来。”
莫名其妙好像又被攻击了的罗讯:?
……
当晚,语音通话中,林洛桑发觉男人试图再度诱哄自己说出那三个字。
她趴在床上翘着腿写歌时,忽然听到耳机对面问:“你下午说什么了?”
她用笔杆敲了敲纸面,佯装不懂。
“什么时候?具体点。”
裴寒舟:“挂电话之前。”
林洛桑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到苦瓜粥那次,自己好像也是这样逼问他的。
于是不由得灵机一动,不痛不痒地回应道:“我说的挂了呀。”
裴寒舟将目的再度细化:“上一句。”
她唔了好一会,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在男人的等待中,无辜地眨了眨眼:“……忘记了。”
裴寒舟:“……”
*
三专的歌曲制作完成大半时,林洛桑抽了十五天的时间,去往《神犀传》的拍摄片场。
《神犀传》是一部古代探案剧,导演是陈茗。
陈茗之前曾在她帮盛千夜客串时对她发出过邀约,彼时她说再想想,想看看导演的诚意究竟如何,未过多时导演便发来了人物主线和部分剧本,并说只要她答应,拍摄时间可以尽可能地随她调整。
那部电影光是剧本就打磨了两三年,关注度也非常高,加之剧中她只需饰演一个漂亮的歌姬,作为男主的白月光推动主线发展,对演技的要求不高,而且只需要进组十五天,就会在这个业内预测十亿票房起的电影中拥有十几分钟的戏份,稳坐宣传时女一的位置。
短短十五天并不耽误她写歌,况且近几个月来,除了走活动就是练歌房和卧室两点一线地跑,她也需要换个新地方激发一下灵感,便答应下来签了合同。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较有挑战性的尝试,进组的前一晚,她和盛千夜、纪宁群聊到深夜,向她们讨要些演技方面的功课。
“我们有句话,叫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纪宁说,“眼部的表达很重要,尤其是后面你被抓走这部分的悲情戏份,一定要把重点聚焦到眼部,不能空洞。”
盛千夜也说:“你演的这个人物是恬静温柔款,所以表情很少,不能夸张,微表情处理一下就好了。没关系,放轻松进入人物就行,这角色好演,观众也不会对你太挑剔的。”
说来也是,她本职工作是歌手,观众不会太挑剔,但她也要演到自己满意才行。
林洛桑本以为导演会对她放松些要求,可万万没料到,只是一个初遇场景,她居然生生拍了七天。
电影中不过一分钟的画面,她翻来覆去拍了整整七天,从情绪到表情的每一处微妙变化都由导演精准地把控住。
虽觉得辛苦,但也心安了很多。
她在电影里有一些简单的打戏,都是以柔克刚较为轻松的,比较考验演员的力量感,但她舞蹈基础不错,所以做起打戏来也很好看。
好不容易拍完了初遇送伞的画面,她上车去拿手机,房车的卧室一推开,居然发现了个在敲文件的身影。
她结实地吓了一跳,问裴寒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男人停下手中动作,问她,“怎么样?”
“还好,还算比较顺利,”她想了想,“反正有问题就找导演。”
“过会还有没有戏?”
“有一场,过了就可以回酒店休息了。”
随后,没在房车内休息多久,她前去拍摄其它的戏份。
外面天气冷,她让裴寒舟就在车里等着,但男人还是跟她一起下了车。
陈茗是个非常擅于营造画面美感的导演,所以明明有时候没有林洛桑的戏,她也会在一旁看着。
毕竟有了第二张专辑的铺垫,第三张专辑内由她参与的环节更多,她不仅作词作曲,还写了和声唱了和声,甚至歌曲制作人也是她。在这样的条件下,对于MV,她当然也想尽可能地加入自己的想法,让第三张专辑成为自己主导下的作品——故而有关导演这部分也一直在做着学习和尝试。
所以当天拍摄完后,获知导演要拍一个关键戏份,她便也留在一旁候着,想观摩导演对于剧情的处理方式。
开拍前她躺在躺椅上休息,只待导演一句“准备”,自己就起身去监视器那边看。
她正出着神,不期然看到裴寒舟走到自己身侧,这才想起他也来了。
裴寒舟将保温杯拧开递给她:“不烫。”
她忽略了周围因他出现而带起的小小骚动,伸手正要接,忽然发现身上的戏服太多件,袖子被压在了身下,导致手也抬不起来了。
林洛桑扭了扭身子,想从繁复的层层叠叠中解救出双手的支配权,结果只来得及动两下,袖子还没扯出,男人就从旁边取了根吸管插进杯子里,递到她唇边。
“别乱动,”裴寒舟说,“先喝。”
她瞥了他一眼,没再继续扯袖子,顺着男人的姿势,把吸管含进了嘴里小口喝着,还算乖巧。
一边等待随时补妆的化妆师正在小声八卦。
“你说他们俩到底是真是假啊?”
“你觉得呢?听说裴寒舟刚从国外回来就跑我们这来了,除了见老婆还能见谁?要我说,像那些营业夫妻结婚纪念日情人节互相艾特来艾特去的,都不如这种私下关照来的真实。”
“有道理……诶你看,裴寒舟居然举着杯子喂她喝水,我靠,裴总不会是个妻管严吧?”
“想多了,那人家自愿的。”
……
林洛桑心心念念的重点戏很快在八卦声中开拍,她起先还能看到很多工作人员对着裴寒舟拍照,后面因为沉浸于学习,渐渐忽略了周边的嘈杂声音。
上了一节干货满满的拍摄指导课后,她心满意足地回酒店了。
裴寒舟起先并不同意:“怎么不回去?”
“太麻烦了,明天早上六点有我的戏,回家的话三点半就得起床,”林洛桑拍拍枕头,“能多睡一小时是一小时吧。”
男人略作思索,而后颔首表示明白,没说什么便关上门走了。
林洛桑还以为是他先回去了,没料到二十分钟之后,房门被人敲响,裴寒舟提着箱子站在她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寒舟便如同男主人一般滚着箱子送入了墙角,而后在椅子旁坐了下来。
林洛桑倚在卧室门边:“干嘛?”
男人仿佛对她问出的问题表示不理解,蹙眉道:“住啊。”
她问,“你不回去住吗?”
“不,”裴寒舟似是想通般低声道,“很久没住酒店了,有点怀念。”
林洛桑:“那你在美国住的是机场吗?”
“……”
“说错了,”他面不改色地纠正,“回去的话明天还得早起来看你,麻烦。”
顿了顿,男人又看向宽大柔软的床,声音掺了几分不自知的沙哑与意味不明。
“你说得对,能多睡一小时……算一小时。”
林洛桑无言地看了他一会,这才接受自己枕畔突然要多出个人的预设,折身进了浴室洗漱。
等她洗澡卸妆护肤一条龙完毕后,站在化妆镜前,忽然想到明天要拍一场吐血戏,她还带了血包,准备今天回来练练。
她演的这个女主是个歌姬,第一次见面替男主拿了把他喜欢的油纸伞,后又断断续续在城楼上进行了几场万人空巷的演奏,正好全被男主看见,男主觉得她像自己儿时走散的玩伴,便无法自控地动了心。可就在男主准备告白的前一夜,她被恶毒配角捉走,从而推动男主和其他两位演技派演员一同探案的主线。
她明天要演的那场,正是女主被捉走后又被下了毒,配角利用她和男主见面的机会想让男主心软、放松戒备,但她自知自己活不久,便隐瞒了一切对男主说了绝情的话。牺牲自己,但免于男主再受胁迫,让他安心和兄弟们做天下正义之事。
林洛桑看着镜子酝酿情感,塞了个血包,正要咬开的时候,裴寒舟推门进来了。
男人就在她旁边镇定自若地进行洗漱,刚把牙刷放下,冷不丁听到个什么声音,一侧头,看到她吐出了一口血。
裴寒舟:?
他正要启唇,林洛桑无奈而悲悯地虚弱走上前,抵住他的唇轻声道:“嘘,不要说话。”
“……”
“我与公子素昧平生,担不起那些关切的重话。公子的出现时常叫我为难,我想拒绝,可不知道要怎样拒绝才好。”
林洛桑在男人无语的目光下婉转地说着台词,带着五分的做戏和五分的刻意逗弄,委屈道:“我知道你此番前来,是想带我回去的。”
她轻轻摇头:“但我已有了新的牵挂,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再随你回去了。”
说完后,她倒进浴缸安详躺平,一副看破红尘与世隔绝,余生再无起伏悲欢的模样。
裴寒舟就那么欣赏着自己的妻子进行了一场即兴表演,见她躺了一分钟都没动,这才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是吗,那你硬盘里的编曲……”
她火速从浴缸里跳了起来,端起杯子漱了两下口:“那不行。”
“……”
*
有男人的陪伴,十五天很快结束,最后她还友情加了两天,一共拍摄十七天,杀青。
接下来的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继续写歌做歌、筹备演唱会,剧组杀青后开始投入后期制作,电影还会上映3D的版本。
她原定的计划是第三张专辑《夏》发布之后,过一个月再公布演唱会的事情,正巧,三专即将开售前,《神犀传》也定档上映了。
电影最初宣传林洛桑时,大家由于看过之前的系列电影,所以知道女主不会有太多戏份,加上林洛桑的歌手身份,便都没有重视,觉得她只是个可有可无打酱油的。
结果片花发布之后,大家忽然意识到——这次的女主虽然戏份不多,但似乎很有看点。
片花里只剪了林洛桑的初遇戏份,男主刚买好油纸伞打算付钱,突然被人撞了下,伞从他怀中飞出,林洛桑在这时出场,她只是路过,恰巧出手相助,弓起足尖抵了抵伞柄,伞又打着旋儿被她踢起,在风中被吹开。
方才滚过花篓的伞中装满了花瓣,伞面打开时落英缤纷,她就在花瓣勾勒出的帘幕中温柔抬眼,握住伞柄,噙着笑将伞收起递给了男主。
片花刚发出不到十分钟,林洛桑的粉丝就自发刷起了#众筹求林洛桑给粉丝送伞#的话题,为电影贡献了不少话题和热度。
电影上映后,林洛桑的打戏和哭戏更是好评无数,更有人称她的戏份虽然只有十分钟二十秒,但每一幕都堪称经典。盛赞她的戏份虽然不多,但贵在精。
最后,不知怎么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惋惜道:
【这个角色太白月光了,她本人也好白月光,我本来觉得这样的白月光我得不到就算了反正大家都得不到,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和裴寒舟结婚了,我恨。】
【#裴寒舟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抢我老婆裴寒舟//\国民劲敌裴寒舟//\一拳五个裴寒舟//】
就这样,裴寒舟继国民丈夫后终于喜提了第二个国民称号——
国民宿敌。
当然,相关电影的微博下,也永远少不了粉丝奔走相告宣传的身影:
【电影里女主弹的曲子都是林洛桑自己写的哦,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顺势吆喝一声,林洛桑个人第三张专辑《夏》即将全平台上线,记得听神仙唱歌嗷!】
前两张专辑有了那么好的成绩,她的三专自然也惹来了关注无数,开售的前一晚,各大论坛纷纷盖起了高楼,预测她这张专辑的销量。
更是有人发起了微博投票,预测她是会继续爆卖,还是在巨大的关注下无声扑街。
这次各大APP都要鸡贼许多,特意卡点为她买了一小时的服务器,承载可能会抵达的巨大流量涌入。
她的成绩也很快公示,是某论坛里的人先计算出来的——
【报,林洛桑三专两秒钟卖了三千万,哈哈哈。】
大概是那个“哈哈哈”看起来有些表意不清,某些杠精还没来得及理顺逻辑就以为是友军,开始阴阳怪气地启动键盘攻击技能:
【卧槽?这是扑街了??不过喜闻乐见,我一个爆笑哈哈哈。】
【啧,林洛桑也有扑街的那天啊,连第一张专辑的量都没卖到,果然所有爆红流量的结局都是火速过气。】
就这样连了五楼之后,即使把他们当弱智的人也看不下去了:
【还在笑,脑瘫儿你们看清楚了吗,一专是「两分钟」三千五百万,这是「两秒」三千万,分和秒会认吗?中国字都不认识还一个爆笑,爆笑你妈生了你这么个弱智吗?人间迷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觉得以林洛桑现在的水准居然会专辑倒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久没见过这么天真的傻逼了,谢谢,有被笑到。】
【我不是真的粉丝,但你们是真的傻逼。】
那群杠精被连着笑了三页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记错了,联系版主想要删帖,可惜粉丝早已留下“罪证”,投往各大营销号,让网友欣赏他们开了光的绝美智商。
连续三张专辑都持续走高的林洛桑,则是各种邀约接到手软。
人家扩充工作室是为了接合作,她扩充工作室增加新人员,是因为连拒绝都拒绝不过来了。
一月后,她期待了许久、准备了许久的个人巡回演唱会,终于官宣。
这次的演唱会主题叫“胶囊列车”,很新颖的说法。
正当大家都好奇着背后含义时,提出概念的林洛桑也给了解释。
每个演唱会场馆都像封闭的胶囊,合拢之后,大家成为拥有治愈能力的个体。而大家短暂地相遇之后,如同列车到站后将要下车,告别是人生必须面对的主题,但列车永远在路上,一站之后还有一站,告别后还有机会再次相遇。
就这样,列车永远行驶,声声不停,驶向充满希望的、光明的前路。
演唱会为了呼应这个主题,会有非常多的细节和标识,舞台也会做成列车的模样——不过这些,都要在正式举行的时候再透露了。
现在,她需要阐述亮点,但也要保留一丝神秘。
这次的官宣让热闹的超话再度沸腾,粉丝们已经开始提前期待和尖叫,甚至还有很多做起了抽奖转发活动为自己积攒人品,希望可以抢到演唱会的票。
她的个人巡回演唱会在国内会有十场,国外三场,最大限度地保证所有粉丝都能够有来见她的机会。
官宣过后,她投入了更加紧锣密鼓的舞台准备当中。
她演唱会的所有设施都是最好的,显示屏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音响用的是最高级的,灯光舞美是最优的,舞台是为主题专门定制的,就连伴舞,也是舞者里最贵的那些。
比起作品,更像她的心血。
那段时间家里的任何地方都成为她的训练地,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在负一楼有着巨大镜子的健身房进行练习。
她和裴寒舟总是很有默契,当一方开始忙碌时,另一方也不会闲着。
她忙着准备演唱会,裴寒舟则又是全世界地飞,为无人酒店坐着最后的落地工作。
那天她好不容易得空,去找拍戏的纪宁玩儿,盛千夜因为在别的城市赶不过来,便开了视频直播,让她们把手机架在对面,就好像自己也在她们旁边似的。
她们围绕圈内密辛聊了不少狗仔都爆不出的八卦,正要结束时,她收到男人打来的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家。
“我出来玩儿了,”她说,“晚上回去。”
电话挂了之后,那边的盛千夜揶揄道:“怎么,回去交作业啊?”
纪宁奇道:“什么作业?”
盛千夜悠悠地抬了抬眉,道。
“床上作业。”
“……”
如果不是盛千夜不在现场,她真的想报警把这人抓走。
到家时林洛桑掐指一算,两个人好像也有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她在外逛了一天,回去以后便先洗了个澡,出来时换上了自己新买的睡衣,帽子后面还带俩兔子耳朵,可可爱爱的,转身正巧被男人瞧见。
“帽子后面是什么?”他似乎对这玩意挺有兴趣,目光沉沉地走上前来,低哑道,“戴上我看看。”
她转身,还没来得及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眸光,就被他抵着,可怜巴巴地缩进了墙角。
仿佛是在漫长而短暂的寒假过后,某项功课的任课老师亲切地对她说——
作业写得怎么样了?给我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