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没开灯,裴寒舟的侧脸被暗影覆盖,表情和目光都瞧不真切。
林洛桑看了他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回过头去看巷口的位置。
果然,车子启动段清才离开。
“称职也没多称职……”
林洛桑转回脑袋,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缓缓道:“不过比我老公好像是要好一些。”
莫名其妙就被内涵了的裴寒舟:?
男人又翻了一页kindle,蹙眉低声道:“我怎么了?”
她避而不答,只是旁敲侧击问:“您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接我?”
裴寒舟的声线稍带不悦:“来接你还不乐意?”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林洛桑锋利的目光扫射过去,手握成拳,“我警告你,我明天下午有工作,如果你胆敢再让我凌晨六点才睡,我会趁你睡着把你剃成秃子。”
男人抬头时正好从镜子里对上司机惊慌失措的目光,司机小何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并精准捕捉到里面“凌晨六点”和“再”这种关键词,急忙从抽屉里去取自己的无线耳机塞住耳朵,还因为太过着急,不小心按到了鸣笛键。
一声悠扬嘹亮的“滴——”欢快地回荡在马路上。
裴寒舟:“……”
然林洛桑还是不放心,自保地继续补充道:“男人秃顶很难看的,你应该知道吧?”
……
回去之后,林洛桑尽量让自己乐观一些,往好的方面想。
比如起码这男人也有进步,以前只知道给她打电话问在不在家,现在还会来主动接她。
……虽然很可能只是顺路,又或者是为自己创造条件。
算了,就当是挥洒汗水之后更好地入眠吧。
她磨磨蹭蹭地洗了半个多小时的澡,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居然还给自己去了个角质又搽了身体乳,一套身体护理下来,镜中人皮肤吹弹可破得像是剥了壳的水煮蛋。
忙完后她从浴室中走出,男人掀眸瞧了她一眼,旋即合上自己手中正在看的书,将东西搁上床头柜,顺便把床上摆的电子设备全部清走,很显然是为某些事在做准备工作。
林洛桑就那么抄着手睨他,一脸的我就知道。
“本来没那个打算的,”男人冠冕堂皇,“但是你都那么说了,不践行一下显得不尊重你。”
?我求你不尊重我吧。
林洛桑想到自己刚刚趁他洗澡拉开床头柜,发现之前快用完的小雨伞又被人未雨绸缪地添满了。
什么叫没那个想法,这男人分明是蓄谋已久,想到这儿,她也看透地“呵”了声,像是对彼时车内他的语气做了回敬。
对着这个像是质疑的音节,男人危险地眯眼:“笑什么?”
然后她就为自己这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呵”付出了代价。
还是非常惨烈的……代价。
惨烈到第二天,岳辉第一眼见她,问的就是:“今天这么热,你穿高领毛衣干嘛?”
“我生病了嘛,穿高领毛衣……对身体好。”
林洛桑不自然地拉了拉自己的高领,遮住脖子上斑驳的痕迹。
王八蛋裴寒舟,我杀了你。
*
日常将裴寒舟在心里千刀万剐之后,林洛桑继续投身进更重要的事业里,全身心地开始在音乐世界中徜徉。
其实这次也是她对自己很大的挑战,段清擅长民谣,但民谣的情感往往有些淡然,词曲偏向文艺,爆炸性不够强,拿来比赛的话难免有些吃亏,当做舞台的话可看性也不太强。
所以这次她选择让段清先写曲,然后二人再一起润色修改。
词由她负责,歌名叫《无人之境》,算是她对自己这几年来的小小感悟和总结,回顾一下来时路。
那一周,作曲室和练歌房成为她的第二个栖居地,她成天成天地泡在里面,曲子改了整整七个版本,段清都差点被她折磨疯了。
好在比赛日终于如期而至,否则以她的性格,不到表演的前一秒,歌曲永远有修改的余地。
这次的舞台布景也很简单,身后是乐队,再加点简单的干冰营造一下气氛,她想用极简的方式,传递出复杂的情感和力量。
最后一次彩排结束后,她盯着显示屏若有所思,过了会才决定道:“既然段清是抱着民谣吉他站这儿唱的,那我就坐着吧,有一个动和静的对比。”
段清:“那会不会不方便你唱?毕竟有好几个高音。”
“你太低估她的基本功了——”作为经纪人的岳辉回应,“坐着是影响不到她的,再说坐下了又不是站不起来,用劲儿的时候可以从椅子上下来嘛。”
说完之后岳辉去准备椅子,林洛桑还在和舞美老师沟通灯光。
晚上八点,节目准时开始。
这次的顺序是抽签决定的,她手气不错,抽到了靠后的位置。等待几个节目之后,林洛桑提着裙摆上场。
歌曲由一段琵琶独奏拉开序幕,直播间很快有人听出:【她那首爆红的处女作《遥枝》也是这样的形式吧?单从编曲对比的话,确实进步了很多。】
评论没有说错。
这首《无人之境》承载着她三年以来的思考和故事,是她首次尝试着在舞台上剖析自我。于是她选择了呼应自己的第一首歌,为三年来的坚持交上一份答卷。
她的音色缥缈清澈,绕梁而上,仿佛真的在无人之境里回荡:
突然是风还是微光/迷宫中找不清方向
无人之境谁和你互诉衷肠
无尽的空旷/希望还是绝望
等候室里的蒋玫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看转播机位里观众们的表情,这才笑着摇了摇头:“一般。”
看来没有华丽的舞台,林洛桑的表演也就这个鬼样子,连让观众换个感兴趣的表情都做不到。
舞台上的干冰徐徐腾起,段清的唱词结束后,林洛桑陷在虚浮的雾里,握着话筒开口——
你有过信仰/也被打碎过梦想
现实敲裂你的倔强/要你妥协/折断翅膀
你咬咬牙/还在唱
她闭上眼,想起这寂寂无名的三年。
从爆红再到过气的这三年,对看客来说或许是一笔带过的闲聊乐趣,对媒体来说是戏谑的新闻,但对她来说,是充满抉择与诱惑的三年,是充满过怀疑和迷茫的三年。她走下神坛落进现实泥淖,无数人劝她转行,说演戏和参加综艺更赚钱、更讨喜。
无数所谓的过来人拍拍她的肩膀,说自己以前也像她这样,最后还不是屈从于名利场,顺应时势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他们说,歌坛更新换代太快,她错过了黄金期,已经不会再起来了。
也有无数人问她,你外貌条件这么好,就算没演技,随便演演偶像剧也能混个年入千万,为什么要和不赚钱的音乐死磕?
为什么呢?
她蓦地睁开眼。
因为……热爱。
如果一定要有人不被现实磨平棱角,如果一定要有人不妥协,如果一定要有人固执地坚守在最开始就想要站的地方——
那就是她吧。
编曲层层递进气势迸发,乐队鼓点渐强,如同阴霾散尽拨雾见月,一切重新明朗而宽阔起来,天地浩荡。
欲扬先抑是百用不厌的方法,台下观众在压抑之后听到如此带感的节奏,纷纷释放地躁动起来,站起身跟着打节拍,欢呼助兴。
被大家热情的气氛所感染,林洛桑心内的某团火焰越燃越旺,瞳仁被浸染得愈发明亮,唱至顶峰处直接从椅子上站起——那一瞬,明明没有任何变化的灯光忽显黯淡,她如同一个发光体,强势夺走所有的注目,耀眼地伫立在舞台中央。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种人,合该站在万人簇拥的舞台上,让众人瞻仰她的星光。
如同在嘈杂万物中窥见自我,自言自语的怀疑转换成确切的肯定,她指尖点过音符,纵声唱:
谁有过信仰
满载一身荣光
拼凑散落的欲望
劈开现实的魔障
唱到这里所有伴奏终止,舞台回归一片安静,林洛桑看向镜头,所有人听见她继续唱——
做自己的渴望/尽头就是天堂
做自己的渴望。
吉他声肆意磅礴喷涌而出,行至高点再缓缓减弱,收声。
舞台结束。
林洛桑放下话筒,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台下观众也停了足足十秒,这才回馈给她直穿云霄的尖叫。
她举起话筒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半晌半晌鞠了个躬,轻声说:“谢谢大家。”
谢谢你们,还愿意听我唱歌。
休息室内,本做好看笑话准备的蒋玫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实时投票中看见林洛桑增长的票数时还没回过神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涨这么多了?!”
“好像……”助理小声说,“后面的现场气氛好像挺好的。”
蒋玫本还看得乐呵,难得准备削个苹果吃,结果才低个头的功夫就变了天,烦得吃也吃不进了,刀子随手一扔。还挂着皮的苹果被人掷到地上,沾满灰地滚了几圈。
小助理见怪不怪地低下头捡起来,把脏了的苹果丢进垃圾桶里。
一室低气压。
而直播间内则热闹无比,弹幕第一次多到盖住嘉宾的脸,后台服务器差点被评论挤崩坏,新留言都输不进去:
【这首歌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是粉,但是好像能感同身受地看见她这几年走过的路,难以想象这种有颜有才华的美人会被埋没那么久……心里得有多煎熬啊。】
【不知道听谁说的,一个好的歌手能够直接传递情感,反正第二段她一开口,我眼泪直接唰就掉下来了。她真挺不容易的,听说组合不景气的时候很多导演开高片酬请她演戏,她都拒绝了,抵抗住诱惑一直在认真做音乐,而且进步真是肉眼可见的。】
【全场最佳!姐姐赛高!】
【就连前面压抑的那部分都带着她特有的坚韧和清澈,在丧文化席卷潮流的今天,能听到这么治愈且带着希望的声音,真的太难得了,希望她能拿冠军吧。】
最后镜头定格的那瞬间,依稀照到了她眼尾处的泪渍,虽然只有微不可查的一点,稍不留神就会被忽视,却比大颗的眼泪来得更为动人,如同她只是被自己感动,从不会被现实击溃。
一条因点赞过多被标红的留言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如果流泪是美人的必修课,那么林洛桑一定可以拿满分。】
*
这边的舞台顺利收官,进入风风火火的投票环节,而同市内的在舟总部,也陷入了短暂的欢腾。
“绝了!我女神绝了!这么无聊的歌都能唱得这么直击心脏,姐姐就是第一大艺术家!!”
十六楼的闹腾依稀传入了正在乘电梯的男人耳中,裴寒舟掀眸:“外面在吵什么。”
秘书答:“等会我去给您看看。”
电梯到了最高层,裴寒舟径直进入总裁办公室,没料到罗讯还在沙发上窝着玩手机。
而罗讯的身边,是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垃圾。
有洁癖的男人蹙眉:“你又在发什么疯?”
“圣诞礼物OK?”罗讯挺身而起,“虽然还有几个月才到,但像我们这种把妹高手,礼物惊喜什么的都是要提前准备的,时间越长,准备得就越充分,越容易打动女孩子。”
“你这个连恋爱都不会谈的直男懂个屁。”
“……”
罗讯掸了掸自己的圣诞树,说:“这些彩带我都要亲手挂的,气球也要自己吹,每个小盒子里都要装一只圣诞限定款口红,然后送给娴娴。”
“妈的,我可真是个天才。”
罗讯完全陶醉于自己的宏图大业里,给自己戴好圣诞帽,披上披风,在裴寒舟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我就是娴娴最好的礼物。”
“绿毛怪的装扮的确很适合你,”挑剔的男人难得点头,看向他发端,“尤其是这顶帽子。”
“……”
罗讯眼珠子往上瞟了一瞟,意识到这个绿油油的东西戴在头上好像确实不太吉利,但又不能间接承认自己是个傻逼,只好说了句你懂个屁,然后继续戴好。
而后,不知道是在微博上看到什么,罗讯整个人立刻兴奋起来,甚至还有种大仇得报的雀跃,视线扫过裴寒舟,飞速翻过身,打开了办公室的投影仪。
紧接着,还在批改文件的裴寒舟就被动欣赏了林洛桑今晚的舞台。
双人份的舞台。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直到林洛桑和段清鞠躬之后退场,罗讯这才得意地将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啧啧啧。”
裴寒舟侧眸:“怎么?”
“没怎么。”
罗讯缓缓摘下自己那顶圣诞绿的帽子,送到裴总裁的头顶——
“就是觉得今晚你比我适合这个一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