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G市的另一边,连续工作十六小时的裴寒舟终于开完了最后一个项目会议。
男人松松领带,疲乏地靠上椅背,闭目养神。
十分钟后,秘书小心翼翼地前来敲门,轻声道:“夫人刚刚发来了新消息。”
男人仍是一贯的面无波澜,眼皮都没抬:“说什么?”
“邀请您去看她的表演。”
男人眼睑动了动。
他的休息时间比较刁钻,即使非常疲惫,不到夜晚也绝对睡不着。表演看或不看都没关系,不过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他发出邀请,作为一个合格的丈夫——起码表面上应该合格,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裴寒舟起身取下外套,走出两步时又想到什么,唇角勾了勾,愿闻其详:“怎么邀请的?”
没想到高傲如她也会发出这种类似请求一般的东西,男人莫名有种被讨好的快感,大脑分泌出愉悦激素,电流似的在骨髓里炸响,等待着更深一步的舒适。
“呃……”秘书吞了吞口水,愈发小心翼翼地真实转述,“……爱来不来。”
“……”
男人又把衣服挂回了原位。
林洛桑全然不知自己的四个字为丈夫带来了过山车般的体验,实际上她也压根没工夫操心这事,面对着节目紧张的流程,她早就把裴寒舟三个字抛之脑后了。
今天的赛制设置了踢馆选手,节目到现在还没公布踢馆的是哪位,但在后台看到蒋玫的表情,林洛桑猜应该是个厉害的唱作人。
她的情歌被安排在第一轮表演,第一个上场——慢歌还最先唱,简直是死亡一般的排序。
不过好在,林洛桑已经习惯了节目组的针对。
刚开始一切正常,今天她表演的抒情歌叫《剪》,偏意境化,以旁观者的角度讲述少年的成长历程,没有花哨的炫技,就是很温柔、很带共鸣的词曲,有点类似于吟游诗。
结果当她唱到“他摇摇晃晃/偷剪了一段韶光”时,耳返里忽然传来杂音。
耳返就是歌手演唱时佩戴的耳机,因为现场环境嘈杂,歌手必须通过耳返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和伴奏,否则进错拍子和找错音准,都会让舞台成为车祸现场。
现场表演里耳返出错简直是重大事故,林洛桑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旋即飞快稳下心神,开始在心里数着节拍。幸好这首歌才写完不久,旋律她都没有忘。
嘈杂十来秒后耳返恢复正常,她在副歌处早进了一个半拍,观众应该听不太出来,但耳尖的评审肯定会发现。
后面的表演她如无事发生一般顺利完成,没有把任何不快的私人情绪掺杂进歌曲里,只是进到后台,整个人气到差点自闭。
其它什么样的针对她都可以接受,但音乐是她的底线。
对于舞台她是完美主义者,根本不允许自己的正式舞台有这种低级错误,况且还是明显的他人参与破坏,让本该能达到最好效果的歌曲突然出了纰漏,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孩的衣服被撕坏了一块。
岳辉见她情绪不太对,递上水杯时问了原因,获知情况后直接无语了:“闹呢吧,直播都能拿来开玩笑?!”
阿怪知道林洛桑的水平,此刻也凑上来问是不是操控台出了问题,一来二去的,人便越聚越多,还有人去给经纪人打电话。
导演组那边不知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是真出了新情况,喊后台的艺人紧急开会,说是讲一下刚改的规则。
其他艺人全围拢了过去,只剩林洛桑还站在原地喝水,大家面色也都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为难。
导演本想忽视林洛桑,无奈她就站在不远处,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只好走上前去,将台本递给她:“洛桑你看看,我们临时改了规则。”
林洛桑被动接过却没有翻开,垂眸缄默不言。
导演被当场下了面子,只得讪笑两声:“怎么不看,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什么,导演您不该是最清楚的吗?”林洛桑也不惮,迎面直上。
“啊?”导演揣着明白装了会糊涂,这才一拍脑袋,“哦,你是在为刚刚耳返的事情生气吗?可能有什么意外,我会批评他们……”
没等对方冠冕堂皇演完,林洛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还能有什么意外,不就是想让我发挥失常然后掉到第二轮,再用踢馆选手踢掉我吗?”
厅内瞬间一片死寂,几位唱作人都面面相觑。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别糟蹋我的舞台,这是底线。”
林洛桑把手里本子扔在桌上,声音低冷:“这破规则谁爱看谁看吧,我不伺候了。”
说完她径自离开,去往自己的休息室再没出来,只剩导演被反驳得无话可说,面色发青尴尬地站在原地。
阿怪盯着林洛桑背影消失,也叹息着小声说:“桑姐姐脾气很好的,这次是真惹到她了……她做音乐很用心而且挺有敬畏心的,动什么都不应该动她的歌啊。”
“她实力确实很强,出现这种问题是谁都生气。”作为前辈的华鸿哲也如此说道。
一直很欣赏林洛桑的从颖慧更是感同身受,“节目组可别觉得谁都得捧着他们,人家林洛桑不缺钱不缺才华的,凭什么受这气?”
……
后台一阵骚乱,作为经纪人的岳辉也有点拿不准情况,在休息室门口徘徊了好几遭,思索着推门而入然后被林洛桑迁怒的可能。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岳辉在心里说服自己“问完后面节目还参不参加我就立刻滚”,结果一打开门,发现林洛桑正盘腿坐在沙发里,手指还捏着搁在腿上,宛如修仙般一边闭眼一边念念有词。
岳辉凑近了点,听见她低声碎碎念——
他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是给魔鬼留余地。
场景实在有点反差萌,岳辉“噗”一下笑出声来:“你修炼表情包呢你?”
林洛桑徐徐睁开眼,深呼吸几次:“我怀疑我不是来参加节目,而是下来渡劫的。”
她手揣进外套口袋,摸到了个什么东西,拿出来才发现是根棒棒糖。
……好像是上次在裴寒舟车里偷的。
甜食有助于缓解心情,她也没空管什么卡路里了,迅速撕开包装迎接芒果牛奶糖带来的慰藉。
一根奶糖下肚,心情总算好转不少,她咬着棒子听岳辉问:“那第二轮你还上不上?”
“这还用问,肯定上啊,”林洛桑起身活动,“歌迷都到现场了,我不唱多对不起她们。而且一码归一码,是节目组有错,我的歌有什么错,既然准备了就要对它负责,能唱就要唱。”
刚刚还怕被骂的岳辉觉得自己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面前这位艺人比自己想的还要通透太多,他简直感动得想要流泪:“你说得太好了!今天你就是我的人生导师!!”
林洛桑压了压腿,一语中的:“是因为我退出节目你拿不到钱吧。”
岳辉:“……”
谈钱干什么,多伤感情。
*
首轮演唱结束,上期淘汰了两个,这期还余下六人。
前三名直接晋级,无需参与第二轮比拼。
这节目除了蒋玫,几乎都是神仙打架,林洛桑一个节奏失误当然无缘前三,不过好在她已经顺利调整好心态,继续用饱满的热情准备下一场舞台。
是唱跳,她准备了很久的,必杀技一样的高强度唱跳。
今天的踢馆唱作人叫钟远,毫不意外他选择了林洛桑。剩下的两位唱作人自动成组进行第二轮PK,输了的将待定。
本来林洛桑和钟远里输方也会待定,结果节目组刚改了规则——一旦踢馆人获胜,嘉宾直接被淘汰;而嘉宾获胜,踢馆人将离开。
反正就是明晃晃的一锤定音,没有任何缘由可言,纯粹是因为林洛桑太抢眼了,一点复活的可能都不想给她留。
钟远也算是强劲的对手,一曲摇滚把场子摇得很躁,最后还来了段吉他solo,表演非常精彩,就连林洛桑看完表演后都忍不住鼓掌。
怪不得节目组选他来淘汰自己,获胜可能确实很高。
但她也不弱就是了。
林洛桑清清嗓子走上舞台,追光灯自头顶倾泻,她背对镜头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接下来,是她的主场了。
这首《熄灭月亮》她自己很满意,曲调的听感非常丰富多元,囊括了Trap、EDM、Synth-pop,整体有一种重工业夹杂着宇宙天马行空的失真感,大气且炸,小细节也非常抓耳,鼓点一定能够最大程度地调动观众的嗨点。
前奏刚响起时,观众还沉浸在上一场的氛围里没出来,底下有一阵浮躁的喧哗,甚至还有人在台下喊:“钟远!安可!”
安可的意思是“唱太好了再来一首”,是对歌手而言很高的赞誉,但在林洛桑的舞台中让钟远来安可,明显是在贬她捧钟远,还有点蔑视的小味道在里头。
本来台下的安可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直到她唱出一句穿透力极强的“勾住月亮潜进斗兽场/银河泼墨危险地游荡”,金属夹杂着梦幻感的编曲瞬间将人俘获,嘈杂的质疑声肉耳可听地平歇了下去……
观众开始倒戈。
“哇,这首也好带感!”
“后面别喊了,一个劲儿喊别人烦不烦啊?”
“别给钟远招黑,尊重一下林洛桑行吗,人家也很牛逼。”
《熄灭月亮》的律动感非常强,随着曲调深入张力铺开,不过寥寥十秒过去,她就已经成功把大部分观众带进了自己的世界。
她的舞蹈虽然不是导师级别的,但因为舞台经验丰富,她的镜头感堪称一绝,话筒完全不会挡脸影响美观,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角度,整个舞台就四个字——赏心悦目。
全场情绪被她操控,观众或晃动手臂打着节拍,或扭动着身体配合节奏,享受着这种冰凉而滚烫的视听盛宴,舒适而享受。
林洛桑本沉浸在表演里没有感觉,直到一声“BOOM”后歌曲最燃最炸的高潮袭来,电流声中她从月亮道具后一跃而过,稳稳落地时,身后一亮一灭的月亮绽出极亮的光华!
台下顷刻陷入哗然,间或有大声尖叫用力传出——
然后林洛桑就发现下暴雨了。
迅速且猛烈的阵雨倾泻而下,冰雹似的砸得人生疼,雨声泠泠,杂乱地溅在地板和栏杆上,现场瞬间陷入混乱。
老实说,不头脑一片空白是不可能的。
但舞台一旦开始了就不能潦草结束或随意喊停,这是她的职业信仰,也是对每个观众的负责。
起先还有很多人仍在大雨中观赏她的表演,雨没有浇灭歌迷的热情,反而让场面更加刺激与震撼,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林洛桑被雨水眯了眼,但仍从容甩开,继续战斗。
但第二段唱词即将开始时,有大批穿着雨衣的工作人员下场,拿着喇叭吆喝:“下暴雨了都注意安全啊!请整齐有序地从工作人员这里拿雨衣,以免感冒和生病!再说一遍,工作人员在分发雨衣——诶!C区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的不要站起来!很危险啊!”
红衣女生直接对挑:“我不站起来还看个锤子的表演,你知道你们挡住观众了吗?!”
观众席里也争议不断:“我草你妈有病吧,台上唱歌呢拿你妈喇叭啊!吵死了!!”
“发雨衣一定要找这么高的保镖、用这么多人吗?你们来添乱的吧?”
……
大雨洋洋洒洒落了十来分钟才收场,林洛桑就顶着极凉的雨跳满了五分钟,一丝懈怠也无,下台时才觉身体有些不适,应该是熬夜准备舞台后抵抗力变弱的缘故。
助理急匆匆来给她披外套,岳辉递上保温杯时破口大骂:“这傻逼节目组,一米九的保镖壮汉倾巢出动把观众挡得严严实实,简直他妈无耻,为了想淘汰你连脸都不要了吗?”
助理搭腔:“就是,难为桑桑又唱又跳了那么久,观众连转播屏都看不到。”
“导演组肯定高兴坏了吧,”林洛桑声音有点抖,“这次不是人为意外了,是天气出状况。”
节目组必然觉得这场暴雨是天助他们也,他们既没有破坏她的舞台,又借着发雨衣的由头阻止了观众看表演,没有伤及她的舞台完整度,却砍断了观众的体验,从而能砍下不少应该投给林洛桑的票。
全程,好像只有一个她的站姐能拍到她,和她互动。
今晚会出现场的投票结果,网络投票截止到明天中午,所以总成绩也是明天中午才会出炉。
目前一切尚且处于未知状态,她不愿再想结果,喝了几口温水后有些晕,闭了闭眼:“我觉得我要先回去泡个澡……”
还没讲完,身后传来询问:“洛桑?你还好吧?”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林洛桑转过头去,才看到段清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段清是唱民谣的歌手,去年二人一起在庄园录过几期节目,只可惜后来因为些不可抗力,节目无法播出,二人自那之后就几乎没见过面了。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过来?”
“特意来看你的表演啊,你也知道我很喜欢你的歌。”段清晃晃手上的票,“刚好在附近有活动,结束后就来了。”
“谢谢,”她吸着鼻子笑了笑,“可惜今天的舞台出了点状况。”
“但你表现很好,”他赞赏道,“比之前进步很多,无论是编曲还是词。”
客套了一阵后,她的不适感更加强烈,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聊了要先走,抽出纸巾摁干鬓发处的水,听到有声音在不远处咋咋呼呼地响起:“我靠,是活的裴寒舟!”
她皱了皱眉,随即,高挑清隽的男人就出现在她面前。
果真是她“天造地设”的好老公,连看表演都能将她的完美错过。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垂眼,整了整衣襟:“不是我要来的——”
“是我是我,”他身后的罗讯举起手来,道出实情,“我想看表演,所以拉他来的。”
“我已经表演完了,你们可以看看后面的。”
林洛桑撑着桌子试图站起身,眩晕感忽然更猛烈地袭来,她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两步。
段清靠得近,下意识伸手要扶,谁料罗讯即刻冲上前,隔在二人中间朝段清做了个阻拦的手势:“哥们儿,使不得使不得,人家已经结婚了哈。”
裴寒舟:“……”
而后罗讯就开始疯狂给男人使眼色:“咳咳,裴、裴那个什么舟,愣着干嘛来扶你老婆啊!”
裴寒舟像看傻逼一样看了罗讯几秒,无语地走上前去,抓住了林洛桑纤细的胳膊。
罗讯震撼了:“我让你扶你还就真用手扶着??”
男人蹙眉,连眉弓里都浸着饱满的“那不然呢”。
情场老手罗讯试图让自己的好友开窍,他捧起手掌做了个往上推的姿势,示意裴寒舟想个办法让她不必走路。
领悟力超群的男人很快将手搭上林洛桑的腰,然后一个用力将她……
扛了起来。
林洛桑:……
罗讯:???
罗讯放弃了:“裴寒舟,我觉得你能找到老婆真是世界奇迹,明天我带你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吧。”
林洛桑的腿无力地蹬了两下,自救般抱住他的脖子让自己别再往下坠,虽然很想骂他,但此刻身体抱恙,说出来的话也软绵绵的。
“……你的肩膀戳到我的胃了。”
这直男如同背包般将她带出去几步后才听清她的话,步伐停了停,看手势应该是想换个角度背着她。
林洛桑:“没人会选择把穿裙子的女生背起来,那会走光,裴先生。”
“那我应该怎么样?”
他问得好坦然,连林洛桑都有片刻迟疑。
她抬起眼,用手指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打横——公主抱——你没看过电视剧吗?穿裙子的女生是公主,要公主抱!”
裴寒舟:“……”
“顺便把你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腿上,不然还是容易走光。”
“…………”
将她从肩上放下来,裴寒舟脱下西装外套,给这位娇贵的公主殿下在腰上系好。一贯雷厉风行的男人做起这桩事竟然有几分生涩,然后他找了找角度,面无表情地将她打横抱起。
他领口处传来淡淡的柏木香气,无理由地放松了神经,林洛桑满意地晃了晃腿,无情开启吐槽模式:“这还差不多,没有丈夫会用肩膀顶妻子的胃好不好。”
男人淡淡垂眼:“也没有妻子会用手锁丈夫的喉。”
话音落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他脖子处喉咙口,着急时会不自觉用力,的确有点像要搞锁喉谋杀的。
林洛桑默默将自己的爪子放了下来。
他应该是在把她带往车库,刚下过一场雨,场馆外的空气清新,她忍不住用力地呼入,仰头时有叶尖的雨滴在鼻子上,凉凉的。
她可能是有些低烧,此刻只想找到能够降温的物体,感受到雨滴冰冷,忍不住将舌尖也稍稍地探出去了一点。
还没来得及接到半滴,不期然有阴影覆盖而下,男人无情地低下头,挡在她面前。
她因为没接到雨而不满地动了动身子,听他低声回:“脏。”
“……但我好热。”
男人又站直,不打算再管:“随你。”
理智让他目视前方好好走路,但目光却不受控地飘往怀中的人。她是真的想触到点什么,此刻淡粉色的舌尖从唇中探出稍许,还有点往上翘的趋势,双眸紧闭,睫毛如扇般落下投影,颊边还泛着红晕。
男人喉结滚了滚。
林洛桑的确是非常诚恳地在接雨,因为她不仅热,还有点渴。
路灯在她眼皮上落下细碎的光,面前却好像又有暗影连同温热呼吸一起落下,她尚未感知完全,那一小截舌尖就被什么包裹住了。
冰冰的,凉凉的,软软的。
男人的嘴唇?
她蓦地睁眼,正好将撤退的裴寒舟捉了个现行。
林洛桑心想这回你跑不掉了吧,立刻展开夺命三连问:“你在干什么?经过我允许了吗?你知道这算占人便宜吗?”
谁料男人只是沉沉应了声,从善如流而坦然地默认——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洛桑:?
好新颖的解题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