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闲居。
文鸢问: “公主,崔小郎君又来了,您还是不见?”
坐在榻上投壶的少女没作声。
她今日并未束发,满头青丝用一根红色丝带束于身后,如水一般流泻在榻上,神情慵懒得像只猫。
今日阳光明媚,细碎的阳光洒在她若雪的脸庞上。
她微眯着眼睫,眼尾不经意间泻处几分媚意,勾魂夺魄。
一旁正在剥葡萄的黛黛笑,“他定是瞧上咱们公主!” 这几日整个别闲居都知晓有一个姓崔的小郎君,日日往这里跑,说是要见“小谢”。
谢柔嘉问:“你觉得他如何?”
文鸢想了想,笑,“倒是个极有意思之人,都不知公主是女子,竟待公主这样好。”
“我是说,”饱满的唇被葡萄汁液染红的少女抬起眼睫望着他,“若是给我做驸马,如何?”
文鸢一时愣住。
她思虑良久,方道:“奴婢虽并未与他相处,可从公主的话里听得出他倒是个至纯至善之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驸马人选。”
顿了顿,询问,“公主可要见他?”
“再说吧,”谢柔嘉坐起身,“备车,我去城里玩。”
谢柔嘉没想到竟然会在赌坊门口碰见崔钰。
他傻呆呆地站在赌坊门口,不时地往里瞟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柔嘉悄悄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登时吓了一跳的青衣少年转过身,见是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谢柔嘉瞥了一眼乌烟瘴气的赌坊,“怎么,来给赌坊送钱?”
他摇头,清澈黑亮的眼眸里流露出心疼,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才几日不见,小谢怎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过得不好?”
谢柔嘉原本以为他要质问自己的穿着打扮,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全。
他却眉开眼笑,“走,我请小谢去吃好吃的!”
不待谢柔嘉答应,他牵着她的衣袖就走。
不过他自来长安后,便一直待在香积寺内读书,长安城内来得少,对于哪儿有好吃的并不知晓,只瞧着哪里富贵繁华,便往哪里去。
到最后,还是谢柔嘉将她带到一处从前常去的小酒馆里。
两人坐定后,谢柔嘉见崔铭一直笑,问道:“你总笑什么?”
崔铭弯着眼睛,笑眯眯道:“我就是心里高兴。”
谢柔嘉忍俊不禁,“真是个傻的!”
饭后,作为东道主的谢柔嘉带着崔钰在城里好好地玩了一日。
她虽是公主,却打小喜欢混迹市井,熟悉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日,两人玩得十分高兴,直到城门快要关闭时,才出城去。
两人到达庄园入口时,月已升至半空。
临别前,崔钰突然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塞到谢柔嘉手里。
谢柔嘉看着手里面值几百贯钱的银票,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他道:“这些钱你先拿去用。若是不够,再来问我便是。总之,你以后莫要再赌了。”
谢柔嘉愣住,随即想起那日他说绝不会看不起她的话。
感情他是把自己当成赌徒了。
这傻子该不会是在赌坊门口等她吧?
她似笑非笑,“我可没有钱还你。”
他忙道:“不用还!”
谢柔嘉敛了笑,打量着眼前相貌生得清秀,眼神清澈真挚的少年,“你为何要待我好?”
“我也不知为何,我就是想要待小谢好。”
傻子弯着眼睛笑,“小谢今日穿得真好看。”
谢柔嘉好一会儿没言语。
她是大胤最尊贵的嫡公主,生来便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从小到大,围着她转的人实在太多。
她待他向来也都是颐指气使,心底从未把他当作真朋友。
就连想要他做驸马,也是一时兴起。
可是这傻子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却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
她想了想,问:“你家中可有许亲?”
“尚未,”他摇头,好奇,“小谢家里可有订亲?”
“明日酉时你来公主别院找我。”
月光下的红衣美少年瞥他一眼,眼波流转,“你来了我便告诉你,过时不侯!”
崔钰只觉得那一瞥好似带了一丝媚意,勾得他魂儿都没了。
他微红着面颊,小媳妇儿似的“嗯”了一声,目送对方进府后,揣着一颗滚烫的心回去。
一路上他都在回味着那一瞥眼神,不知不觉竟已回到住处。
远远地,他瞧见竹林旁坐着一个人。
今夜月色极佳,银色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本就清冷疏离的男子如谪仙一般,显得更加高不可攀。
是裴先生!
这几日来,裴先生每日都会费两个时辰帮他温书。
裴季泽远比他想象的要博学,且是个极好的老师,从前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地方,每每他都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讲与他听。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他的学业就突飞猛进。
裴先生还告诉他,照此下去,国子监下个月的入学考试完全不成问题。
崔钰心中对他十分感激,连忙上前向他见礼,“先生怎还没歇下?”
裴先生身子不好,平日里不到亥时隔壁禅院就熄灯。
这会儿都要子时,竟还没睡?
“今日月色好,出来赏月。”
裴季泽打量他一眼,“今日玩得很高兴?”
他腼腆一笑,“我今日在城里撞见小谢,他带我在城里玩了一日。没想到小谢懂那么多,先生,我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过!”
他将自己今日与谢柔嘉去哪里详细说了一遍。
他说得兴起,浑然没有注意到端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面色愈发清冷孤寂,本就苍白的面色像是蒙上一层霜。
末了,他眼底闪过一抹羞涩,“他还问我有无成婚,并且还邀我明日去他的住处做客。”
低垂敛眸的男子沉默片刻,道:“你喜欢她?”
崔钰闻言呆楞住。
他并未直接否认,略微有些局促地解释,“我与他同为男子,并未这样想。”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又突然住口。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沙沙作响的竹叶随风摇曳,在遍布银光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倚在竹林的少年自扯下一片竹叶来,像是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东西。
良久,他抬起眼睛豁然开朗似的说:“裴先生说得对,我喜欢他。哪怕他是男子,哪怕只认识七日,可我却想要一辈子都同他在一起!”
恰巧来给裴季泽送衣裳的锦书刚好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本朝好男风者大有人在,甚至平康坊内有不少那种地方,可这样坦诚承认喜欢男子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个崔书呆,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
他究竟知不知他口中所谓的“小谢”是个女子,且还是自家公子的未婚妻?
亦没想到他会出现的崔钰面红耳赤,有些无措地看向裴季泽。
对方并没有因为他这番惊世骇俗之语而产生过多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淡淡道:“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
言罢,他让锦书对着自己离开。
崔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那抹月光下略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离去。
裴先生是个孤独的人。
这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得知的结论。
有时同他上着课,也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就怔了神。
尤其是昨日早上,裴先生竟盯着一本书呆看一刻钟。
他偷偷瞧了一眼,只见扉页上也不知是谁信手画了一只乌龟。
那乌龟贝壳上还画了一颗星星。
虽有些丑,但是怪可爱的。
也不知是谁画的。
他回去沐浴后躺在床上,想着明日与小谢的见面,眼里不自觉地溢出笑意。
也不知小谢明日要同他说些什么话。
总之,不管说什么,他都爱听。
这一夜他辗转难眠,次日温书也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公主庄园去。
好不同意熬到时辰,正打算出去门,书童却匆匆走来,说是有人将一封信夹在门缝里。
信封上并未署名。
崔钰心中好奇,拆开一看,竟然是小谢所写。
别闲居庄园。
已是傍晚,霞光漫天。
换好衣裙的明艳少女转了一圈,“觉得如何?”
“谁不知咱们公主容貌冠绝长安!”
文鸢矮下身子替她整理裙摆,“奴婢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公主这样打扮自己。”
谢柔嘉突然想起,上一回这般打扮自己,还是在自己的及笄礼上。
初长成的少女盛装出席,惊艳四座。
可那日却事她一生之中最糟糕的一日。
也就在那一日,自幼便拥有一切的少女头一回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人总要学会重新开始。”
她望着镜中一袭曳地红裙,肤白若雪的少女,不知是说与文鸢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我阿娘说平平淡淡才是福。我从前总是不明白,也很不屑,总觉得那是无能之辈过的日子。可经历那么多后,突然觉得,阿娘说得也没错。”
若是与那书呆子平平淡淡过一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文鸢觉得好像也是如此。
这时黛黛匆忙进来。
“可是那书呆子来了?”
谢柔嘉拿着一只快要长及肩膀的红宝石耳珰放在耳朵对镜比照,眼波流转,“去叫那书呆子请到葡萄园等着,我要吓一吓他!”
黛黛摇头,“阿敬说有要事要见公主。”
上回她曾派阿敬打听裴季泽一事,想必此次必定是为此事而来。
谢柔嘉道:“就说本宫已经不想知晓他的消息。”
黛黛迟疑,“可是阿敬说此事与公主有关。”
谢柔嘉想了想,吩咐文鸢,“你去瞧瞧,若是不重要,就不必要告知本宫。”
文鸢应下,连忙出去。
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面色十分难看。
谢柔嘉问:“怎么了?”
文鸢望着正精心装扮的少女,道:“阿敬从江贵妃身边服侍的一个同乡那儿得到消息,裴侍从早在半月前就主动要求尚公主,陛下答应并已经赐婚。”
谢柔嘉闻言,手里的耳珰“啪”地一声落到地上,上头鲜艳夺目的红宝石裂了一道痕。
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我心疼我家小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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