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温热拂面,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明月伴星,同路边的霓虹万盏遥遥相望。
程今确实没见过优等生逃课,也着实没想到,许西泽所谓的逃课,就是带她来谭江旁边,坐着吹风。
沿江设立了不少供人歇脚的长条石凳,每到春夏时节,满街的绿树红花竞相生长,便总会吸引结伴而来的情侣,夸张的时候,几乎每条长凳都能坐上一对缱绻情深的男女。
以至于连这条路的名字,都因此从“谭江路”,变成了“情侣大道”。
程今洁白的双臂撑在身后,从旁边一对正在打啵的情侣身上收回视线。
“我说,”她看向许西泽,浅棕色的眸子里映着路灯清亮的光,“你们优等生逃课也逃的这么风雅吗?这算什么?学累了,出来赏赏月?”
转头的时候,许西泽似乎也刚从她身上移开眼。
那双清浅的黑色眸子悠悠地望向深不可测的谭江,仿佛也藏了什么程今看不懂的东西。
须臾,他淡淡地笑了一声,“不想单纯赏月?”
没等程今应答,男生便弯腰从书包里掏出了两罐啤酒。
程今眼睛都睁大了,“你什么时候买的?别告诉我你上学也带着,我今天对优等生的滤镜已经够碎了。”
“不是,”许西泽把其中一罐放进程今手里,里面的啤酒还冰着,让易拉罐的外壳蒙上了一层水雾,“刚才在便利店随手拿了两罐,在你买水的时候。”
程今看许西泽的眼神多了几丝玩味。
看起来这么不染纤尘的一个人,背地里却早早就沾了酒这种不属于未成年人的东西。
这事儿,也不知道学校的老师和那些迷妹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咔哒一声,易拉罐的拉环被拉掉,冰啤酒混着夏夜的晚风流淌入腹。
程今松快地出了一口气。
平白无故被谢婉茹扣了一盆脏水的愤怒和嫌恶在晚风的吹拂里已经消散了不少。
她从来也就是这个性子,火气大,脾气暴,但真等到事后,其实过去的也快。
毕竟生活里恶心人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像谢婉茹这样手段低劣的挑事,着实也不够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这个,夏小明不止一次说过程今心大。
但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既然生活已经是一缸瞧不见亮色的污水,你又何必去和它计较一粒丢进去便再也找不到的芝麻。
江面有规律地泛着微波,程今两只手指提着易拉罐,有意无意地挑起了话题。
“你真的很厉害,刚才那个什么防盗系统,我都没听懂,咱们确定学的是一套高中教材?”
“不难,”许西泽说,“系统是别人已经做好的,只要懂一点电脑知识,就能安装。”
对电脑的了解还停留在三维弹球阶段的程今看了他一眼,心说我们二位似乎对电脑知识的定义不大一样。
“别唬我了,”她笑道,“那个听起来那么复杂,还什么热成像,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能自己调整位置的摄像头。”
许西泽也笑了一声。
他总是这样浅浅的勾唇,笑意淡淡地显在脸上。
“其实没有。”他说。
“没有什么?”
“没有那些功能。”
“啊?”
程今疑惑了。
“那些听起来很唬人的东西,都是我胡诌的,或许以后可以实现,但以现阶段的技术,还只是天马行空的想象。”
许西泽说:“不说的玄乎一点,怎么逼谢婉茹自己承认?”
程今惊诧了两秒,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哇,你……”
她看着许西泽那张清风霁月的脸,觉得反差实在是大,但又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觉得我很可怕?”
“胡说八道,”程今立刻反驳,“也不看看你面前坐的是谁,潭江一中知名小混混,你能可怕过我?”
说了这些话,程今心里原本的不爽早也没了,这会,大姐大的气质又有点露头。
她单腿翘在石凳上,微微前倾了身子,不自觉地凑近了许西泽。
少年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清香,像是雨后的林间雾绕。
程今凑过去的时候,许西泽刚好也转了头,眼神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机交汇在一处。
两秒后,大姐大同学有些招架不住似的,坐直身子,挪开了视线。
发丝被风吹到眉边,程今抬手,将头发捋至耳后。
心底好像突然涌起了某种陌生的感觉,像是有细小的蚂蚁轻轻爬过,说不上来是酥还是痒。
“都开得起玩笑了,看来是心情好了。”
程今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应了一声:“什么?”
许西泽却没再说话。
沉默片刻,他用那只好看的手握着易拉罐,忽然朝漆黑的江水举了一下。
分明是优雅又矜贵的动作,程今却仿佛在某个瞬间,在他平静的眉眼间,看见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伤。
然而那忧伤也只是一瞬而逝,少年人的神情很快恢复了一贯的疏懒,悠然望着轻荡的水面。
“其实这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过来,把那些不知道该说给谁的话,告诉风和流水,挺有用的,你也可以试试。”
或许是此情此景,像他这个人一样,安静又温和。
程今不知道许西泽刚才的样子是想到了什么,但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膛里,此刻的起伏。
她看了一会身侧的少年,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啤酒。
很多年后,程今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时,总会想起这晚的场景。
她的整个青春,前前后后,都充斥着糟糕的狗血和疯狂,却唯有这一晚,如泠如泉,是那个夏日里,最宁静的一幕影像。
晚风拂过江面,月亮落在林梢。
少女的心事,在无边的夜色里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