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腊月。

连续几年都是旱冬,今岁冬末的这场大雪,起初是让人欣喜的。

都道瑞雪兆丰年,朝野上下纷赞皇帝仁德,贺辞雪花似的飞向紫宸殿。

只可惜没过多久,这场雪愈演愈烈,京郊不少平民的房子都被压垮了,所有煞有介事的褒扬霎时间便消失不见。

东宫,萧晔静静合上书卷,单手支在额角,捏着发紧的眉心。

他问李胜荃:“宫中的事宜都安排好了?”

李胜荃忙道:“老奴把各处各局的人都盯得死死的,保管没有问题。”

南戎使团来访,听着轻巧,实则要从宫内忙到宫外,尽管有礼部的官员从旁协助,萧晔仍没有掉以轻心。

“宫里的事务,你比孤熟悉,”萧晔道:“这段时间,要你多辛苦。”

李胜荃受宠若惊,叠声称不敢,笑得惶恐,“为殿下效劳,是老奴份内的事情,不辛苦。”

像他这种主子身边的人,不怕事忙,只怕冷待。

萧晔淡淡“嗯”了一声,又问:“柔妃宫里,查得怎么样了?”

李胜荃道:“那日,昭宁公主早早就被叫到了柔妃的宫里。皇上近日得了新宠,本也想不到去柔妃那里,是三皇子走前在御前提了一嘴柔妃提着点心来探望,皇上才想着去这一趟。”

萧明是贵妃所出,田皇后久病不出后,宫中便是贵妃一头独大,她虽这几年宠爱稀薄,可奈何儿子争气。柔妃攀附上了她,也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是以,李胜荃所言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桥段。

萧晔却终于抬起了眼帘,“挺出息,御前的话也能传到李公公耳朵里了。”

语气冷冰冰的,可落在李胜荃耳朵里却实在是一句褒奖,他把脑袋拱得更低,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殿下效劳,自然不能做聋子瞎子。”

萧晔只是随口一说,他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照你所说,皇帝当夜会去柔妃宫里,并不是一时兴起,那柔妃应是早知道他会在她宫里遇见谁。“

李胜荃只做事,并不敢擅自参与他的思索与猜测,“老奴愚钝,只觉得奇怪,便又查了查柔妃宫里近来的情况。”

“她宫中无甚异常,就是多了只白猫养着。”

李胜荃道:“早两年,还有低位妃嫔因为纵猫挠了柔妃娘娘,被皇上厌弃,现在还在冷宫里呢,柔妃也自此怕猫。所以老奴也觉着奇怪,便派人查了查猫的来历。”

萧晔的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楠木桌面:“哪来的?”

“是桓王送进宫的,说是给柔妃解闷。”

诸多的细枝末节在萧晔的脑海里闪过,犹如散落的珍珠,只待一条线,就能将它们悉数串联起来。

采补、命格、神官所出、新的神女……

先前被道德感拦住的、堪称冒犯的放肆揣测,已然成了理智之下的推测。

纵萧晔与他的父皇早就没了多少父子情义,可眼下,他依然觉得这个推测难以接受。

他眼睫轻阖,下了命令:“即日起,盯紧昭宁公主,只要她进宫,无论何时,消息都一定要送到孤这里。”

——

昭宁果真被召入了宫中。

然而,萧晔那个有悖人伦的猜想终究只是猜想,几日过后,直到南戎使团当真抵京,也依旧风平浪静,不曾起什么波澜。

时日到了,萧晔暂时放下了顾虑,换上九珠衮冕,乘车舆去迎使团进京。

景和帝这两年政务荒废,加之启朝时有天灾,相比之下,稳步日盛的南戎看起来越发虎视眈眈。

此番他们虽是朝贡,可启朝上下并不会真的以纳贡之礼对待,太子亲迎使团从古城东门进京,实在是做足了礼数。

率领使团的是南戎的王世子、拓跋译。

萧晔是见过南戎王上的,生得很是……狂野,然这拓跋译肩宽背阔、眉目疏朗,竟完全不似其父的相貌。

见萧晔走来,他甚至抢先一步迈步过来,伸出了拳头,却在要伸到萧晔面前时改拳为掌,放于自己的肩头,躬身一揖。

拓跋译爽朗笑道:“抱歉,中原的太子殿下,忘记你们并不时兴碰拳礼。”

开口便是流利的中原话,一点口音也无。

萧晔心下起了提防,他回了一揖,冠上衮珠轻晃,得体却又疏远,“世子殿下。请——”

眼睛很容易看出来一个人是如何的,这拓跋译如鹰似隼的目光下,是掩藏不住的野心。

他日必成大患。

另有天子使臣引路,去宫中的路上早已戒严,路上并未起风波。

当晚,是一场接风洗尘的好宴。为彰中原王土的威严,丝竹管弦、玉殿金声,奢靡到堪称庄严。

萧晔步入席中仅次于上首皇帝的位次,拓跋译等人则在宫人的指引下步入客宾之位。

这番来赴宴的,不是社稷重臣,就是累世王侯,除却这些人,便只有曾是南戎神女的柔妃会列于席中。

今年多了一个昭宁,是紫宸殿那边的意思。

萧晔扫了一眼尚还空置的那个坐席,听着耳畔的风言风语。

“都听说了,这回皇上打算让那昭宁公主认祖归宗呢。”

“南戎那边,向来都是神女的女儿继承她的位子,这回一起下来的,恐怕还有新神女与某位皇子和亲的旨意吧。”

“她生得那样貌美,如何也算不得亏……”

萧晔只一抬眼,李胜荃便懂了他的意思,替他喝责这几位王公贵族,“天家威严、两国相交,还请诸位约束自己,莫要妄自言语。”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宫人通传;“昭宁公主到——”

沉重的红木宫门被侍从推开,外面下着大雪,昭宁就这么裹着满身风雪步入殿中。

她的姗姗来迟本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而昭宁恍若未觉,她微收下颏,唇边漾开春水般的浅笑,在宫女的服侍下,解开了御寒的氅衣。

氅衣下,她的衣裙并非中原样式,轻盈的腰际、低垂的领口,像天边泛着紫光的云,秾丽到让人不敢直视。

拥挤的视线中,她对上萧晔凝滞在她周身的眼神,骄傲地扬眉,无声启唇。

萧晔呼吸蓦地一滞。

灯火惶惶,而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毫不避讳地问他,好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好看(鼻血.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