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越第一次留校上晚自习,众人以为他是当天放学练完琴后,闲着没事就近到班里玩玩。
然而,接下来的第二三四天,他每天傍晚放学练完琴,都会到教室上晚自习。
谁都不知道陈淮越为什么突然会开始上晚自习,只当他是图个新鲜。
路黎下课去楼下便利店买刻度尺,经过教室后门门口听见宋丞无奈的抱怨:
“……你知道吗?就因为你,我妈让我以后也要上晚自习,你这多少有点损人不利己了啊……”
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方可樱和卓嫣两个人倚着栏杆闲聊。
“就离谱,我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坚决和晚自习斗争到底吗?结果你们一个两个接连失约。”方可樱指责卓嫣。
卓嫣尽力欲盖弥彰地掩饰真实原因,说道:“这个月的月考和期中考试赶到了一起,我害怕看晚自习的老师会讲易错题,理综小三科就是我的噩梦啊。”
方可樱无语地翻了白眼:“这话你骗别人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卓嫣也撇了撇嘴,似是十分无辜地说道:“全年级有小心思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只有我一个人,你就只说我……”
方可樱痛心疾首地痛斥:“哎呀,你们这些花痴!”
卓嫣忍不住轻笑了声,啧啧道:“你难道不是?每天都去看人家邬树打球。”
“我家邬树和陈淮越不一样。”方可樱急忙反驳说,“陈淮越顶着那张祸水的脸,早不知道伤了多少颗破碎的心,花边谣言源源不断。邬树……我可是专门找人问过,就没有谈过恋爱。”
卓嫣不以为然“切”了一声:“邬树没有谈过恋爱?我怎么一点都不相信呢。”
“不信拉倒,我信就行了。”方可樱仰着脖颈坚持道。
卓嫣又问了一遍:“你真不和我们一起上晚自习?”
方可樱语气坚决:“不,留校上晚自习,我就更感觉自己是学习的奴隶了。”
不过。
第二天晚自习,方可樱还是准时出现在自己的座位。
路黎的眸光投向方可樱,清冷平静的目光中夹着点点惊讶,还有一丝迷惘。
连路黎都感到惊讶,令方可樱不由想起自己前两日放的那些狠话,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外婆每天都催我来上晚自习,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南滨中学原本上晚自习的人数,只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一。陈淮越留校上晚自习以后,整个年级选择在校晚自习的人数,提高到半数以上。
年级主任葛伟明还在每周的年级大会,特意提及这件事情,表扬全年级临近期中考试,学习气氛良好。
留校上晚自习的学生人数增多,为了保障学生晚自习回家的安全,学校增加了安保人员,保证学生的安全。路黎每天下自习回家,心里也较之前安定了许多。
每周五学校统一不组织晚自习,走读和寄宿的学生都在傍晚放学后回家。
黎书行带着整个设计团队到南川出差考察,路黎准备在外面吃完晚饭再回家。
忽然听见身后的一阵由远及近急匆匆的跑步声音,路黎下意识地往侧边躲去,转头看向身后的街道。
然后就看见身后的方可樱没能及时刹住车,整个身体朝前踉跄了两步以后,才勉强停住脚步。
方可樱一脸失望地说道:“……本来想吓你,没想到被吓到的人是我。”
路黎见来人是方可樱,心里也松了口气:“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你家住这附近?”方可樱问道,她好几次放学看见路黎一个人往这个方向走。
路黎:“是。”
“肚子好饿啊……”方可樱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心血来潮地提道。“路黎,前面有家特别好吃的蟹黄鱼面,我们一起去吃吧!”
路黎原本就打算在外面找家面馆,解决今天的晚餐,而且她也很喜欢吃蟹黄鱼面,于是点头答应说好。
在面馆吃蟹黄面的时候,黎书行打电话来,叮嘱路黎晚上睡觉前关好门窗。
路黎没有刻意避开方可樱,电话少量漏音,同桌面对面吃饭大概能听得清楚。
吃完饭从面馆出来,方可樱说要买些零食和饮料回家,路黎也要去买吃的,就一起去了便利店。
她只太挑了流沙包和酸奶,很快结了账出来,在街道路边站着等人,方可樱还在里面挑零食。
站在外面左等右等不见方可樱出来,路黎将吃的塞到书包,恰好看见最近在看的书,顺手拿出来边看书边等人。
路黎不喜欢读长篇小说,每天除了学习以外的时间都是碎片式的,次次搁下书然后再拿起来阅读,心中感觉似乎没头没尾,看书的兴趣在一次次停顿中消磨。
《在流放地》节选了不同的几位作者的一两篇小说,恰好符合她的阅读喜好和要求。书籍已经看了一半,再过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将书还给表姑。
背好书包翻到欧·亨利的《刎颈之交》那页,路黎才刚看了个开头,方可樱喊她的声音从便利店门口传来:“路黎,你在外面看什么书啊……”
“……就来。”
路黎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一边回应着方可樱的话,边迈步要来店门口找她。
右臂忽然被人用力拽开,身体重心极其不稳,路黎还没有站稳,便看见一道黑影从面前飞驰而过。
好险。
握着书角,路黎心想。
踩着站骑车经过的男生,不忘面色不善地回头瞪她。
“……谢谢。”路黎也没有忘记,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人道谢。
道谢的话说完,才发现又是那张熟悉的侧颜。卓嫣说陈淮越的侧脸,是漫画里的少年脸,像从漫画书里拓下来似的。
陈淮越姿态慵懒,微微偏头看着路黎,轻笑了声说:“每次在这里遇见你,怎么都有事故?”
第一次是遇见了一群乱扔网球的男生,双方对峙僵持不动。第二次没有留意到来往的行人,差点被车子撞到。
路黎收好书本,视线落到陈淮越身上,眸色平静,语气认真,但都没有多余的感情:“谢谢。”
从第一次见面到目前为止,路黎感觉自己和陈淮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谢谢”。
换句话说,他好像一直都在帮助她。
是因为她是转校生吗?
路黎想起小时候看的武侠书里面,那些表面看起来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角色,其实他们也都是侠肝义胆、扶贫济弱的豪杰侠士。
陈淮越大概也是这般的人。
校庆活动在如火如荼地准备中,路黎没有参与任何形式的活动,她也不想和方可樱卓嫣她们去瞧热闹,所以课余时间多是空闲着。
学校大操场上有各类学生社团方阵练习,教学楼在前面两楼之间又稍高几层,视野刚好可以网罗大操场上的操练景象。
已经是四月天,南滨的春风不疾不徐,吹过来的风轻柔地打在脸庞上,柔柔的,暖暖的。细细去嗅似乎还能闻到空中的草木香。
生物课本被扔到脚边的地面上,它原本是被拿上来挡太阳的。
路黎向着远处的风景眺望而去,两只耳朵塞着耳机,听不见外面的世界吵闹喧杂的声响。
这个世界再怎么热闹,都与她无关。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只容纳的下她自己。
这个世界被建造的很小。建造者给这个世界拟好规则,只能容纳她自己。
什么景象都是虚无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被真实地望进眼睛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除了耳机中暴躁震耳的重金属乐。
路黎双手搭在天台墙壁的围杆上,突然生出希望这份孤独能够永恒的想法。
久处于孤独之中,孤独也成为了她的舒适圈。
讨厌大多数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家,讨厌一心只有工作的父亲,讨厌满是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聊八卦的同学,还有这个陌生的与自己无关的学校。
喜欢轻柔煦暖的春风,喜欢耳机里堪称噪音的重金属乐,喜欢脱离人群的一个人的天台,喜欢……
身体被从地面陡然拔萝卜似的拔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天台的水泥地在眼前快速移动。
明显的颠簸感,使人内心禁不住慌乱起来,路黎下意识地开始挥动四肢挣扎,双手是自由的,但是两条腿被紧紧地缚住不能动弹。
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自己不小心被人推下了楼?
惊慌挣扎间,耳机长线拉着放在平台上的手机,接连掉落在地上。
这时,意识也开始慢慢回笼,路黎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扛在肩膀上。
冒出来的第二个想法是,难道学校里有人贩子?
急乱中求生的本能驱使,路黎不由出声喊道:“救……”
“命”字还没有喊出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双脚好似终于落了地,着地以后身体找不到平衡感,不过幸好身后有墙壁倚靠,路黎这才勉强站稳了脚跟。
骄阳刺目,路黎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就听见严厉斥责的问话,声音中还残留着焦急和紧张:
“这他妈是十楼,跳下去会死,你知道吗?”
路黎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陈淮越。
可是,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句话,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他妈真是个傻逼……”陈淮越气愤地骂了自己一句,生气到挽起了自己的衬衣袖子,似是自言自语。“……你既然准备跳楼,肯定知道这是十楼。”
陈淮越这人平时在学校像个混日子的散漫闲人,没见过他本人和人生气吵架面红耳赤的样子。他肤色冷白,生气发火的时候严重挂脸,清峻帅气的脸庞早已腾红。
路黎面色平静地望着面前身高修挺的男孩,总算是慢慢理解了当下的情况,他误会自己想要跳楼。
他对她是不是有误解?
“我没想跳楼。”路黎平淡不惊地开口说道。
陈淮越毫不信任地轻哼了声,但脸上的红意渐渐淡了许多。他知道自己生气挂脸,这么对女孩很没有礼貌,尤其是一个轻生差点跳楼的女孩。
校庆排练结束,陈淮越从音乐楼回教学楼,闲着没事想着来天台安静地看个比赛回放,刚上来就看见路黎站在天台外墙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回应,而且双手还突然搭在围杆上。
脑子来不及多做思考,陈淮越一个箭步冲刺跑过来,双手揽过路黎的腰,扛在肩膀上就往出口这边跑。
“真的。”路黎眼眸中尽是认真神色,说完这句话,眸光越过陈淮越的肩膀看向比他更高远的天空。
陈淮越对路黎的话,依然持不信任的态度,身体堵在她的面前,垂眼居高临下地盯紧人,似是防备她一个想不开又要“跳楼”轻生。
“我喊你,但你装没听见,连头都不转。”陈淮越说出自己怀疑的直接原因。
路黎心里有点哭笑不得,这份无奈的情绪甚至爬上她清秀的眉眼之间,她抬手指了指几米之外的地面上,静静地狼狈地躺在地上的手机和耳机。
“我在听歌。”路黎加重声调。
好大一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