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anon

南滨的春天多逢偶阵雨,早晨起床时天仅是暗了几分颜色尚未落雨。

等到吃了早餐出门上学,雨雾已经在整条街巷蔓延拉开。

这片城区街道大都不怎么宽阔,遇到雨天路上总是堵着的。

附近的南滨中学是百年老校,最初建校的前身是教会学校,从建校开始办学至今,一直都没有搬迁校址。

学校大门口被来送学生上学的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

路黎沿着校墙一侧步行拐进校园,这样的场景她见识过太多,起初年龄小内心每每羡慕,现在早已无动于衷。

到了班上,教室里来的同学们只有零星几个,有的凑在一起讨论昨天晚自习做的习题,有的趴在桌上补觉。

习题卷昨晚在家已经做完,眼下没事路黎拿出素描本慢慢勾勒出人物的轮廓。

她平时闲着没事总喜欢拿出画本随手画上几笔,没有长时间学过绘画。只是独处的时光太多,总要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路黎在本子上勾勒完悬铃木的枝桠部分,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路黎合上画本收进桌洞。

“第一节课前葛主任检查仪表,校服外套还有校徽一样都不能少。”曹旭声站在讲台放声喊道。

教室里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翻找东西伴着小声交谈。

路黎低头看自己外套胸口位置别着校徽,她翻开英语书准备早读。

同桌方可樱没有这么气定神闲,她口中嚷道:“完了完了,今早出门急穿错校服外套了,我的校徽啊……”说完又翻箱倒柜试图在桌洞里面摸出一个校徽徽章。

路黎抬手将别戴在外套的校徽取下,放到方可樱的桌面。

“用这个吧。”

南滨中学的校徽徽章的独特之处,是把每个学生的名字刻在徽章的背后,也是这个原因路黎昨晚放学前才去教务室取到了自己的两枚校徽。

方可樱愣了两秒后,摇头说道:“不行,我用你的,你怎么办?”

“我还有。”路黎淡淡开口解释。

方可樱停住动作,看向桌上静静摆放着的徽章,刚想给路黎一个大大的拥抱表达字迹的感谢,一转身却见她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到外面走廊的储物柜拿东西。

她望着路黎纤瘦的背影,笑容灿烂地摇了摇头,不经意瞥见后门经过的高挺身影,脸上的笑容僵住,又黯淡了几分。

方可樱因为路黎的徽章免了曹旭声的批评长谈,剩下没佩戴校徽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比如陈淮越。

陈淮越第一节课没上,听班上的同学们说,曹旭声和葛主任两个人都在找他谈话,并不只是没有佩戴校徽,最主要还是月考交白卷的事情。

“陈淮越每次考试都交白卷,曹操和老葛找了他多少次,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谁像他这么潇洒啊。”

“要不他能成为南中的风云人物,给你你有这个胆子吗?就算有胆子,你有他背后的实力吗?”

“据说他到时候要出国读大学,所以不在乎现在的这些考试吧……”

“他两年前就在国际上拿了大奖,欧洲好几家音乐学院都邀请他去读书。”

……

众人的谈话是被平时经常和陈淮越、宋丞一起踢球的任宇祺打断的。

“钢琴?这只是他众多爱好中的一个,他啊去年起就开始接受赛车培训了,我可太羡慕了……”

“赛车巨烧钱。”刘冬连连啧舌,又接着说道。“不过他家负担这个洒洒水啦。”

陈淮越是整个南滨中学的风云人物,这样的对话在转学的一周时间里面,路黎听到太多了。

她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当作故事听完也就完了,别人的人生精彩或寡味,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学校餐厅的晚饭菜品与她更有关系。

每天除了在学校吃晚饭,路黎偶尔还会去家附近的文化书店看书。书店在街边分上下两楼,两楼有付费自习室,她一般选择在那里把作业做完再看一会课外书。

书店的一楼中间摆放着一架钢琴,书店的女老板偶尔会弹轻柔钢琴曲,每次她弹琴的时候,二楼自习室看书学习的人,像是提前和她约定好了似的,纷纷停下手中的书和笔放松休息。

今天晚上弹奏的曲目是世界名曲《Canon》,熟悉的音符旋律犹如蔚蓝清澈的潮水般涌进房间内,抚平了人内心的隐隐焦灼和幽幽孤独。

路黎的后背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合上双眸,静心倾听楼下传来的乐曲。

两天没来老板进步惊人,之前也弹过卡农,但是今天弹的异常舒适和缓,琴音松快流畅,甚至游刃有余到有一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不仅是路黎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经常在书店自习室阅读的人都察觉到了,他们有的倚靠在椅背上面静心凝听,有的两两眼神对视交流传递感受。

一曲结束,座位旁边的男生和同伴笑说:“还想再听一首。”

做完各科作业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路黎又背了会书等到九点才收拾东西,下楼准备离开书店。

经过问询台的时候,听见有人聚在那里讨论今晚的钢琴曲,路黎走得急没有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

书店外玻璃上的雨滴,像是欲坠的眼泪。路黎推开书店的门,撑起雨伞孤身一人走近轻风细雨的黑夜里,向着那个冷清又令她眷恋的家渐渐走近。

夜晚行走在一直落雨的街道,仿佛坐在一艘漂泊在汪洋中的甲板船,摇摇晃晃辨不清航向。

刚走了两步看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近了细看原来是下了班的黎书行。

“爸爸?”路黎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黎书行见女儿看到了自己,另一只手朝路黎的方向挥了挥,撑着伞笑说:“小黎,这边。”

路黎应声赶忙举着雨伞,来不及顾及地上的水洼,快跑几步到黎书行面前。

“爸爸,你怎么来了?”

黎书行每天都在忙于工作,有时候甚至半夜才会从设计院回来,她已经将这当成习惯。像今天晚上父亲突然来书店接自己,她反而有些惊喜意外。

“我下班回家看见你不在家,就知道你在书店,顺便来给你送伞。”

黎书行说着话将手中的雨伞偏向女儿一边。路黎晚自习的书店就在对街,父女两人撑伞走到一同过马路,过了马路就是路家在的弄堂。

“谢谢爸爸。”路黎笑说。

父亲突然来接自己回家,这件事情在多年的父女二人的日常相处中并不常见,路黎感觉到黎书行应该是有话要和她说。

“爸爸,你有事和我说吗?”路黎微抬头看向黎书行。

幼年早早失去母亲,长年跟随着工作繁忙的父亲辗转多地求学生活,女孩性格沉默寡言,总是不动声色做好自己的事情,但是她内心敏感细腻,察言观色亦是她这些年在成长中养成的心酸习惯。

黎书行这么多年忙于自己的工作,他本就是个事业心极重的人,失去爱人以后他又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对于独女的关心远远不足够,他的心里对此也一直都非常惭愧。

黎书行的欲言又止,路黎早就看在了眼里。

“小黎,爸爸明天一早就要搭飞机去镐城,可能要出差一个周……”黎书行语气间顿说道,“……南滨这边我和黎盈表姑说好了,你如果不想住校,放学就打车去她的公寓。”

黎盈表姑是路黎亲爷爷弟弟的女儿,因为从小跟在路黎爷爷奶奶家长大,彼此走动很频繁很近。

路黎听了父亲的话,内心划过一抹浓浓的失落,但是她对这种失落感早已习惯,没有在黎书行面前表现出异样的情绪,她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我一个人在家就可以,不用麻烦黎盈姑姑。”

路黎不喜欢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愿麻烦别人照顾自己,她会做简单的饭菜,自己居家不是问题。这片街区紧靠学校,附近又有街道派出所,治安问题不必担心。

黎书行不放心说道:“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我放学回家就把门锁上,很安全。”路黎语气执着。

清冷白皙的小鹅蛋脸在黑色雨伞下像夜色中隐隐发光的珍珠,在周围水汽的晕染下犹如凝脂。

父女两人在回家的路上平静争论了一番,最后以路黎的坚持而胜利告终,黎书行最终还是同意了女儿的主意。

身形颀长高瘦的男生,骨节突出的手掌握着一把透明的长柄伞,从街边便利店的屋檐下,步伐缓缓走了出来。

透明的伞盖上雨滴点点,划过一道道清澈的雨痕,可以看出他撑伞等了好久。

深黑色的鸭舌帽被溅落了雨滴,帽檐下漆黑幽深的眼眸中眺望注视的目光不是第一次,他的凝视藏着无法轻易察觉到的细腻温柔。

一阵手机铃声在淅沥滴的雨声中响起,陈淮越收回凝望的目光。

“喂,淮越等你一个小时了,你去哪里找妹妹了啊?”

宋丞打来电话,玩笑着催促陈淮越尽快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