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冽冽,吹打着庭院中的梧桐树。
树枝哑哑作语,抖落一身皑皑积雪。
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雪白色一片,将天与山连在了一起。
巍峨高山透出了一股股寒意。
陈霜意端着盛药的碗,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簌簌落下的鹅毛大雪,微微颦眉。
碗中黑乎乎的坐胎药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酸苦之味也随风飘到了林闻清的鼻尖。
他推门而入,房门吱呀一声,和着他一身风雪。
“觉得苦,就别喝了。”林闻清拂了拂身上的白雪,将毡帽摘下,随手丢在了罗汉椅上。
陈霜意抬眸,眉眼含情地朝他望了一眼,又很快低下了脑袋,羞羞涩涩地答了句:“夫君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言罢,她终是捏着鼻子,叹了口气,将这一碗酸涩苦药,一饮而尽。
林闻清坐到了她的身旁,不动声色地捻了粒糖渍樱桃,递到了她嘴边。
“下次别喝了,不必强求。”
陈霜意坐直了身子,抿着唇,摇了摇头:“这次的药,是柳姨娘特地寻来的,她说是位神医开的方子,想来定然会有好消息的吧。”
边说,她边站起了身,走到了林闻清身边,端庄大方地蹲下来,替林闻清卷起了被雪打湿的衣摆。
“成亲三年了,我的肚子始终没有消息。待明年开春了,王爷便听柳姨娘的纳几房妾室吧。”
林闻清没搭话,也没拒绝,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瓜子,丢在了桌上。
“路过,听见小贩吆喝,说是梅子味的。本王好奇,就买了。”
他记得,去岁年节赏烟火,陈霜意偷偷往荷包里塞了好些梅味瓜子,应当是喜欢的吧。
陈霜意点了点头,拿起了一直暖在炉上的水壶,准备为林闻清点茶。
“明日,本王派人送你回京。”林闻清伸手点了点桌案,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了敲。
“啊?”陈霜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为难的抬起了头,看向林闻清。
“可,我才来三日。”
林闻清没理会她,直接站起了身。
“再有半年,本王便会回京述职。届时可以在京城多陪你几日。”
“北境马上就要有大暴雪来了,况且行军打仗,怎么能带个女子?”
陈霜意低着头,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转,鼻翼酸涩,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她又委屈又失望,但是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林闻清看着梦境中的自己,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即便是旁观者,林闻清也感受到了梦中陈霜意的委屈与隐忍。
而梦中的自己,竟毫无察觉,一拂袖,连眼风都没留下一个,便又出了门。
如此冷心冷情,实乃粗俗鄙陋之莽夫,绝非良人。
难怪梦中的小郡主,与他平日所接触的,不大一样。
“王爷。今日午膳,您想吃什么?”守在外间的常玉察觉到林闻清起身的动静,带着几名丫鬟,走进了里间,伺候林闻清洗漱。
“昨日您在公主府提了一嘴,说想吃暖锅子,今日可要命人做来?”
林闻清穿好衣服,在匣子里找了块通透的碧玉环佩,系在了腰间。
“嗯,吩咐膳房做暖锅子吧。”
秋风渐起,寒意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金陵虽不似北境般严寒,但到了深秋,也开始冷了起来。
林闻清用手指轻轻揉了揉腰间的碧玉环佩,低眸,看了一眼常玉,问到:“常玉,你跟着本王有多少年了?”
常玉正在替他整理衣摆,听到他这么问,不明所以:“回王爷的话,已经十二年了。”
他是秦王还是世子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的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了。
“你觉得,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林闻清理了理袖口,问到。
常玉犹豫了一会儿,吞了吞口水,不敢抬头。
“但说无妨。”林闻清已经穿戴整齐,走出了卧房准备去外间用早膳,常玉低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秦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纵使是常玉跟了秦王十二年了,早已将他的习惯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可真要要让细说起秦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答不上来。
“您是个骁勇善战、处事果决之人。”常玉埋着脑袋,一边给林闻清布菜,一边答道。
这是大梁人尽皆知的事情,秦王林闻清,自幼在军营长大,文武双全,武艺由老秦王和他的外祖靖国公亲自传授。
开蒙老师则是当时的太子太傅有大梁第一鸿儒之称的季青昀。
所以,林闻清文韬武略,乃大梁世家公子排名第一。
听惯了旁人的奉承话,林闻清也没有为难常玉,他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方糕,用帕子轻拭嘴角。
“你觉得,本王绝情吗?或者是说,本王冷心冷情吗?”
常玉也跟着放下了布菜的筷子,站到了一旁,双手搭在了身前。
“回王爷的话,王爷您是面冷心热,并非冷心冷情。”
末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怕林闻清不信,又补了一句。
“这些年,您偷偷补给阵亡将士的遗孀,又补贴伤残将士,可花出去不少钱财。只是您嘴上不说而已。”
“再说前些年,小人家中老母重病,也是您给了小人钱财又放了小人归家月余,小人才得以在母亲床前尽孝亲伺汤药。”
也不知道林闻清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常玉越说越激动,他是打心眼里觉得秦王同其他王孙贵人不同。
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说他们王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这话如今都传到王爷耳中了。
瞧瞧,王爷都跑来问他了。
真是让人上火,京城里这些人,眼盲心瞎,没事就爱乱嚼舌根。
常玉转了转眼睛,在心里嘀嘀咕咕。
林闻清也没在追问下去了,又用了碗桂花莲子羹。
他闻着碗中香甜气息,流连着唇齿间的软糯,微微皱起了眉头。
喜欢摇桂花,那定然也是会喜欢其他花花草草了。北境苦寒,到了冬日里,别说是花草,便是连一片绿叶也不能见着。
若是带她去北境,确实是委屈她了。
“去命人,在府中修葺一片花圃吧。”林闻清用完了早膳,站起身准备去宫中。
常玉点头应声。
陈霜意的生辰礼一过,他们的婚事便也提上了日程。
因为太后病重,将他们的婚期往前挪了一个月,礼部原先的好多布置都需重新办。
近些日子,光是宫里派来为陈霜意量体裁衣做喜服的绣娘,便来了三四波。
陈霜意做事认真谨慎,每一处细节都要亲自掌眼,从喜服的用料做工到绣线的粗细绣娘的走针,她都要一一过问。
这一来二去的,倒是把她累的够呛。
两人虽是先帝指婚,婚期又早已定下,但陈霜意不愿将就,大婚的全部步骤,都照着大梁的婚嫁习俗严谨的走了一遭。
纳采,请期,虽只是走了个过场,但陈霜意觉得她此生或许只嫁这一次了,旁的女娘有的,她也必须得有。
林闻清倒也是个有心的人,他家中虽无长辈帮忙操持。但这些步骤他早早便问过了礼部和宫中的教习嬷嬷,一早便做足了准备。
是以,长公主府这边一提起按步骤走一遍,秦王府这边立马便派了人来。
一样不落,处处留心。
这倒也让平宁公主和驸马稍稍安了些心。
能将女儿留在身边,不至于远嫁和亲,又能得一个良婿,或许也是桩不错的婚事。
平宁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既怕在即将大婚的节骨眼上再出些乱子,又怕陈霜意婚后不幸福,还怕秦王府不得善终拖累陈霜意。
加上太后病重,她需日日进宫服侍汤药。
这一阵子的心忧下来,平宁肉眼可见的瘦了好些。
陈霜意那边,到没了之前的那么多怨气。
她很轻易的就将自己说服了,既然不能退亲,那便漂漂亮亮的嫁过去。
左右她是个郡主,陛下宠爱她,贵妃偏袒她,皇子们都站在她这边。
嫁过去后,林闻清若是胆敢怠慢了她,那她便将这秦王府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好好扮一回娇蛮任性的跋扈郡主。
若是林闻清肯跟她和睦相处,那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盲婚哑嫁的婚事。
婚期已定,大礼也走了过半,宫中对于未来秦王妃的赏赐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她原就是皇家人,是以宫中来公主府教她规矩的教习嬷嬷也没费多大劲。
学规矩嘛,陈霜意学了十几年了,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是将平日所学又系统的过了一遍而已。
不过陈霜意倒是认真,她不想自己的大婚出任何一丁点的岔子。是以,虽然这些规矩她都懂,还是认认真真的虚心同教习嬷嬷又学了一遍。
陈霜意白日里同教习嬷嬷学着规矩,夜里则忙着精心捯饬自己,偶尔还要抽空想一想在西街开店铺的事。
距离大婚还有一个多月,要保持身材窈窕每日不可多食,只能用两餐。
要保持浑身上下肌肤雪白柔软细腻,日日需得养护。
还要留心发丝,万万不可有半点瑕疵。
她陈霜意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梁最精致漂亮的新嫁娘。
迷死林闻清那个死人头!
陈霜意一边忙活着大婚之事,前些日子隆顺帝送给她添妆的嫁妆她也没落下。
许是怕她委屈,隆顺帝和贵妃又在京郊给她添了半个山头的果园子。
现下正值秋收冬藏之际,陈霜意虽不便亲自前往,也早早便派了下人去接手。
从南至北再到西,京城外围的大半山田,都归在了陈霜意的名下。
夜里,她捧着下人们收上来的粮食收成账簿,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隆顺帝多送的果园子,眼下正结着红彤彤的柿子和石榴,下人们每日采摘最新鲜的往公主府送来,一筐一筐的,红艳艳的,似骄阳一般。
公主府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她想了想,索性又在京中找了个济善堂,隔三差五的往那边送些果蔬粮食。
有钱的感觉真好。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从前她就过得十分阔绰,其他女娘还在纠结新秋款的襦裙褙子该买哪一套时,陈霜意便已能大手一挥,全部包下。
而今,她不仅要全部包下,还要开始做生意了。
夜里陈霜意护理完肌肤,坐在小榻上,一边吃石榴,一边翻着账簿。
近些日子宫里宫外为她添妆的人不少,她手里的账簿也越来越厚了些。
“小姐,早些歇息吧。”绿梅掌了灯跟着走到了小榻前,小声提醒她。
“不急,我看完这几本再睡不迟。”陈霜意饮了口清茶,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陈霜意想了想,隆顺帝赐给她的那几间铺面皆是旺铺,城西的花团街又是女娘们最爱逛的地方,她打算开上一家成衣店一家胭脂铺一家珠钗坊。
要开一家买卖行,当然不是嘴上说说便能行的,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还是难。
总得好好思量,多番考究。
为此,陈霜意已经筹谋了好久,光是花团街,便去实地看了好几次。
花团街的那些个成衣店胭脂铺珠钗坊,她也摸了个一清二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兵书上的话,她也是懂得的。
陈霜意在这边忙活着,其他人也没闲着。
陈颦儿又与静安侯府的萧世子闹别扭了,这次似乎吵得十分激烈,听闻陈颦儿已经在家绝食三日了。
镇国公府里的女使一波接着一波的来公主府传话,说陈颦儿想见见她。传话人都快把陈霜意的耳朵磨出茧子了。
但是因着上次的事情,陈霜意还有些生气,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再者,她近些日子实在是忙了些,哪里有空去操心旁人的婚事呀!
但是归根结底,陈颦儿到底是她的堂姐,她也不能真的不管。
待到陈颦儿闹绝食的第四日,饿得两眼发晕四肢无力之时,陈霜意一早便派人去西城门外的宋嫂鱼羹买了两大份莼菜炉鱼羹。
带着进了她的院子。
陈颦儿早没了前些日子的风采,整个人病恹恹地躺在榻上,进气少出气多,好似下一刻便要断了气。
听闻是萧世子将那位云柔姑娘养在了外室,肚子里还有了个孩子。
镇国公听闻此事勃然大怒,要与静安侯府退婚。
陈颦儿哭闹着不肯同意。
当真是出了奇,天下难不成就他萧世子一个男人了?
陈霜意也没急着劝她,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陈颦儿榻前,小手端着热腾腾的宋嫂鱼羹,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递进口中。
炉鱼羹有些烫,她边吃还不忘边朝着陈颦儿的方向吹了吹,好让它凉的快些。
陈颦儿将头扭到了一边,落下了一行清泪。
“你何苦要来作践我,如今这府里,怕都是在看我的笑话。连你也不肯帮我。”
陈霜意没有接话,只自顾自的吃着。
一碗吃完,她还要再去拿另一碗,捧在手心里。
“堂姐是觉得,家人都是来看你笑话或是坑害你的,那萧世子才是真的对你好?”
陈霜意气极反笑,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姐居然愚昧至此。
陈颦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陈霜意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莼菜炉鱼羹。
“可是,萧郎说过,他心中只有我,与旁人都是逢场作戏。”
“啪”得一声,陈霜意将碗撂在了桌上,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陈颦儿急急地拉住了她的衣摆:“妹妹,你别走。你帮帮我吧,祖父一向最喜欢你了,你帮我求求祖父吧。”
陈颦儿好几日不曾进过食,眼下整个人憔悴不堪,强撑着身子也很快就倒了下去。
陈霜意到底是有些不忍,蹙着眉头,看着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试试吧,你先把这鱼羹吃了。”
听到她这么说,陈颦儿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好,我吃。”她连忙爬起了身,端起桌案上的鱼羹,狼吞虎咽了起来。
见她吃了东西,又饮了些热茶,陈霜意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她再次站起身,带着陈颦儿期望的眼神,走了出去。
“小姐,真的要去帮堂小姐求老国公吗?”红杏跟在陈霜意的身后,问到。
“红杏绿梅,你们觉得,萧世子能嫁吗?”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到。
两人皆是摇头,这还没成亲呢,便堂而皇之养起了外室,连庶出子女都要有了,哪里还能嫁过去啊!
别说是堂堂镇国公府的嫡小姐,便是寻常人的女娘,也是不肯的呀!
“你看,你们也觉得不该嫁吧。所以,我并不觉得祖父此举有何不妥,退婚,是势在必行的。”
陈霜意捻了捻手中的帕子。
“但是堂姐不能白被人蒙骗,镇国公府不能平白无故遭受冤屈,静安侯府,必须得付出些代价来。”
想到这,陈霜意转过身,朝着陈颦儿的院子看了过去。
看来,她那个傻堂姐,当真是动了真情。
这婚事好退,可这心病,却是难医。
“必须得让堂姐亲眼看看,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泼皮腌脏货,她才能清醒清醒。”
陈霜意像是下定了决心。
祖父和大伯或许碍于官场形式,并不会将事情做绝。
旁人不敢做,不方便做的事情,便由她来做。
“红杏,你去找三表哥,让他找一些精明强干的随从来,替我将萧世子和那个云柔姑娘,给绑了!”
“啊?绑人啊?不太好吧?”绿梅吓了一跳。
不好吗?有什么不好的,她怕什么?
区区一个萧世子而已。
她是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女,是隆顺帝的亲外甥女,母亲贵为长公主,父亲是驸马都尉,姑母是宫中最受宠的陈贵妃,祖父是镇国公,未婚夫是秦王。
这些身份,哪一个单拎出去,不能压死他一个小小的侯府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郡主:确实,人一旦会投胎,真的是直接生在了终点线上。
(高亮!文案写了双c 身心如一 前世也没有纳妾 开头提到的柳姨娘是男主爸爸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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