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楚察觉自己想岔了。
以主子这般性情,难以想象被儿女情长绊住是什么模样。
何况曲姑娘还是皇后的侄女。
倘若曲姑娘不是个聪明人,自以为捏住了东宫的筹码,泄露殿下易容的秘密……
她会被毫不犹豫地处理掉。
殿下行事,绝无心慈手软。
映楚从不怀疑。
而现在她被派到安永侯府,瞧着不过是一时兴起。
以安永侯的能耐,远不足以让殿下安插眼线监视,这简直称得上抬举。
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探听的情报。
映楚退出来的时候,没能得到明确的示下,大抵她跟随在曲姑娘身旁就够了,旁的不需要多事。
这份差事还挺轻松。
进入侯府没多久,映楚已经看出来了,大姑娘是个明白人,不过脾气软乎了点。
换做其他闺阁小姐,指不定还在跟弟弟争宠呢,她却看得开放得下。
人生来就会争。
尤其是十几岁的年纪,对着父母明显的偏爱,心里哪有不介意的。
那些不在乎,大多是习惯后的麻木,并非天生无情。
大姑娘懂得权衡利弊,知道如何抉择。
要是真心投靠东宫,那才是良禽择木,怎么也比苻丹宫靠谱。
映楚回来时,曲凝兮留意她的神色,略有那么一丝微妙。
她压低嗓音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映楚一摇头:“并无。”
曲凝兮放心了,没事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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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醉的雅间内,丁雪葵迟到了。
她一来就拉着曲凝兮的手道歉,面上有几分无奈,给她介绍一同前来的丁家四姑娘:
“这是我四姐姐。”
曲凝兮不介意多一人两人,她也是带着妹妹弟弟来的,人多还热闹些。
不过……丁家这位四姑娘有些特殊。
四姑娘丁云馥今年十九岁了,尚未婚配,私底下已经被叫做老姑娘了。
大长公主之女,留到十九,实在是情有可原。
她三岁半那会儿,在尚京走丢了,丁家和公主府掘地三尺也没把人找出来,逮了一群拐子送上刑台斩首。
大长公主因此大受打击,郁郁寡欢,后来为了走出悲痛,她又生了个女儿,便是六姑娘丁雪葵。
两人的年龄差有五岁。
丁雪葵七岁的时候,十二岁的丁云馥才被找回来,黑黑瘦瘦的小姑娘,警惕又戒备。
大长公主哭了一个月,又带着全家茹素大半年,这事儿当时还挺轰动。
总之,四姑娘找回来了,两府合力弥补她,娇宠得比公主还金贵,就是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
丁云馥的性情逐渐转变,她不是在尚京高门大户中成长,经历不同,注定脾性与常人不一般。
婚事一直没成,几乎全是她单方面推拒的,又有谁敢当面非议。
曲凝兮见过她两三回,只是没有说上话,今日才正式认识。
她面上带起一抹浅笑,正欲出声招呼,丁云馥却扭开了头,提着裙摆径自落座。
“吩咐他们上菜吧。”
这么一下,让丁雪葵有些不自在:“晚瑜……”
四姐也太失礼了!
曲凝兮的视线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也没生气,道:“方才管事的说厨房那边早已备好,可立即传菜。”
另一边的曲允邵早就坐不住了,跟着附和催促上菜,他迫不及待的想去街上玩。
丁云馥又看了过来,目光落在曲婵茵身上:“她也跟我们同桌?”
她归京几年,即便和安永侯府不怎么打交道,也知晓侯府就一位嫡女。
曲婵茵一直跟在曲凝兮身侧,刚看到这四姑娘的失礼之举,没想到话题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安静,可不是因为脾气柔顺。
当下瞪着眼语气不善:“四姑娘对我有意见?”
丁雪葵连忙摇手:“没有没有,误会误会……”
丁云馥一挑眉,道:“我又没说什么,问一句都不行?你们侯府就这么金贵呢?”
“四姐!”丁雪葵都要恼了。
丁云馥坐直了,不以为意道:“我不说就是。”
此前,曲凝兮都不知道丁家四姑娘是这般性子,原来有耳闻过几句,不过没仔细听。
这会儿,她给丁雪葵面子,一抬手,把准备张口的曲允邵给按下了。
“安静点,吃完去宝窍阁看看。”
曲允邵这段时日被看得紧,早就想买点稀罕的小玩意解解闷。
他撇嘴道:“你们姑娘家聚会,怪没意思的。”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曲凝兮没理会他,喊来管事的撤掉大桌,改上一人一座独立小方桌。
这么一来,菜肴的样式就得跟着变换,但谁都没有异议。
因为气氛说不上多愉快。
七里醉在尚京立足已久,接待过许多达官贵人,在眼力见方面自然极为出色。
通过车马的家徽标志基本就能判断是谁家小主子,他们哪敢怠慢。
何况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本就是应当的,更换桌子小事一件,立即就安排上了。
及至两位说书先生进来一扬声,很快就把屋里的滞涩之感一扫而空。
丁雪葵和曲婵茵喜欢听故事,轻易就被带了进去。
这场讲的是山间精怪,就连曲允邵都入了迷。
好歹,一顿饭平平无奇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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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窍阁位于长宁坊最热闹的怀安街,阁楼上下三层,物类繁多,琳琅满目,甚至一些舶来品它们都有在售。
这里几人都来过,每隔段时间就会上新,一眼瞧过去,总能发现新鲜物件。
丁雪葵看中了一盒南海珍珠,个头不是很大,但晶莹圆润,熠熠生辉。
她冲着曲凝兮皱皱鼻子,道:“没料到我四姐姐非要跟着来,害得咱们没趣。”
曲凝兮一摇头:“无妨,没多大事,连口角都算不上。”
就呛那么一两句,小姑娘之间怄气也挺常见。
丁雪葵并没有被开解到,动了动嘴角,略有几分憋闷:“我和她还是同个娘生的呢,反而没有你跟妹妹融洽。”
她隐隐觉得,四姐姐认为她夺走了娘亲的宠爱。
确实,她是在姐姐走失后出生的,多少有些移情作用……
曲凝兮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侯府孩子少,小时候也不是那么和睦,后来叶姨娘彻底服软,后院被周氏全给按压了。
因为她生了唯一的嫡子。
曲凝兮不评价女子的生存之道,只说曲婵茵这人,颇有点心直口快,倒是不难相处。
两人没有一直凑在一块,曲凝兮边走边看,缓步上了二楼。
二楼的玉器摆件多一些,她寻思着,莫约下半年祖母会回京过寿,可以尽早挑着合适的寿礼。
转过一座圆形博古架,眼角余光很快被一块白色大件给吸引住了。
曲凝兮定睛看去,那是一个浑然天成的白玉棋盘,极为精美夺目。
那么大一块整玉雕刻成棋盘,想来价值不菲。
两盅棋罐,白子腻如羊脂便罢了,它的黑子由墨玉制成,色质均匀,竟是连这等颜色都透出惊艳感来。
为之驻足片刻,曲凝兮正要迈步离开,丁云馥从侧旁走来。
她也一眼被这大块白玉给吸引了,上前来,伸手轻抚棋盘:“曲姑娘觉得它如何?”
曲凝兮突然被搭话,如实回道:“此物令人倾心。”
“你要买它么?”丁云馥轻哼一声:“我也想买,怎么办呢?”
“丁姑娘请便。”曲凝兮本就不打算买它。
丁云馥屈指一敲白玉,挑眉道:“你又不买了?”
曲凝兮一摇头:“我不擅棋艺,也不知把它给谁合适……”
她话音刚落,丁云馥收回触碰棋盘的手,衣袖不慎卷到了棋罐,将它带落在地。
‘叮当’很大一声脆响,大珠小珠落玉盘。
棋罐子摔了,里头棋子散落一地,奔远了去,有的经不起磕碰还碎裂了。
两人齐齐一愣。
立即就有店内的伙计和掌柜的赶来,一阵哎哟叫唤,愁眉苦脸。
“这可如何是好呀?!”
丁云馥甩开袖子道:“曲姑娘害我摔了棋罐,棋子裂了我也不想要了。”
她居然这么说,曲凝兮蹙眉:“跟我没关系。”
映楚连忙帮腔附和:“分明是丁姑娘带落了它!”
掌柜的怕她们相互推脱,忙道:“这棋盘价值八百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啊!”
是要追到家里去要的!
丁云馥一撇嘴:“八百两算什么,只是不乐意给。”
曲凝兮不知道她为何非要推到自己头上,反正不是她该给的账,她也不想认。
两人各执一词,丫鬟的证词全然不顶用,很快惊动了宝窍阁里的其他人。
掌柜的认出了其中一位,乃是东宫的家令官,太子中丞程骆明,时常跟随太子出入记录起居,眼熟者众多。
他连忙请人来主持公道。
东宫的人对曲皇后绝没有好印象可言,程骆明背过手,沉声道:“区区八百两,想来大长公主府还丢不起这点脸面。”
言下之意就是丁云馥没必要撒谎,而曲凝兮在狡辩。
程骆明还想起一件事,翻开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道:“太子宅心仁厚,两个月前曾关怀了曲姑娘的腿脚扭伤,今日若有不便之处,不防直言。”
他呵呵一笑,明天,他就让全尚京都知道,东宫替皇后的娘家代付了八百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