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曲凝兮对着裴应霄倾诉爱慕的时候,就豁出了脸面。
或许是因为这样,继续被他瞧见狼狈的一幕,感觉也没什么所谓了。
反正是债多不压身,她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的曲凝兮被丢下了。
裴应霄先行一步离开了狭小的石洞,留下她坐在脏兮兮的地上发愣。
没过多久,便有个脸生的大宫女寻了过来。
“曲姑娘。”
她身形高瘦,但孔武有力,出手搀扶起曲凝兮,打横将人抱起,好像不觉吃力。
“你……”曲凝兮小嘴微张,两眼瞅着她。
大宫女道:“曲姑娘安静随我来。”
她抱着她,步伐轻快,对御花园的地形也极为熟悉,绕开了可能撞见宫人的小道,带到一处临池水榭。
曲凝兮的理智逐渐回笼,心中五味陈杂。
这个宫女多半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他竟然会伸以援手?
她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终于博来同情了么?
曲凝兮软糯的面颊浮起一丝羞赧,从未这样不管不顾过,又不是三岁稚儿……
就连束带的事都脱口而出……她是疯了么?
曲凝兮感觉羞愧,同时还有点后怕。
方才她分明不怕死,现在又爱惜自个儿的小命了。
万一惹恼了裴应霄,真的当场捏死她,岂不死得冤枉。
她才不是轻易寻死觅活之人。
以裴应霄的聪慧,无疑是非常周到。
水榭里没有闲杂人等,这会儿候着两个侍女。
曲凝兮隐隐觉得眼熟,略一回想,前不久才在花林的亭子中见过。
东宫的侍女手脚麻利,进退得宜,不该问的不该看的她们一概不提。
两人伺候着曲凝兮褪下外裙,拿去稍作清理,把沾染的尘土印记淡化。
宫里不方便换一套衣裳,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这样做是最好的。
曲凝兮自己把松垮的束带缠上了,然后重新洗脸梳头,又是衣衫整洁的曲小姐。
她眼皮微肿,睫毛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侍女拿了一小罐白玉瓶,里面不知是何膏体,抹上去清凉滋润,半刻钟就消肿了。
至于膝盖上的伤,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疗。
这会儿红到发紫,待到明日就会呈现淤青,只能暂时先把跌打损伤的药油给揉上去。
曲凝兮本不想与东宫的人过多交集,但是受到这样的照顾,很难掉头就走。
她踌躇着问道:“两位姐姐怎么称呼?”
侍女对视一眼,笑着介绍自己,一个融月,一个娴青,皆是太子近身之人。
曲凝兮不便久留,好生道了谢,婉拒相送,自己一瘸一拐地回到御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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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去找了个小太监帮忙,回来发现小姐不见了,顿时急不可耐。
转了一圈没看到身影,正愁眉不展,曲凝兮就回来了。
她说自己恰好遇到了两位好心的宫女,稍微处理了膝盖。
这个说法含糊,但有理有据,银杏未作多想,连忙央着小太监一起搀扶,迅速出宫回府。
曲凝兮一到家,膝盖的伤势就把孙嬷嬷几人给惊到了。
从宫里带伤出来,可大可小。
孙嬷嬷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沉着脸把银杏喊去问话。
银杏年轻不经事,大部分是银瓶跟随外出更多,这会儿她都快哭了。
“嬷嬷,皇后娘娘罚了小姐,怎么办呀?”
往后离了心,岂不是会很艰难?
孙嬷嬷听完不由皱眉,扯上二皇子绝非小事:“能怎么办?说多几箩筐都不管用。”
二皇子就是皇后的命根子。
银瓶瞪大了眼睛:“小姐的婚事被拿捏着,该不会胡乱嫁出去吧?”
这样的例子在高门大户并不少见。
尤其是那些不听话的、不得主母喜欢的庶女们。
通常对待女儿家最好的手段,不是送去庄子修养,而是嫁进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虽说曲家大小姐,不至于如此。但若是成为弃子,想也知道侯爷与夫人不会为了她承担皇后的怒火。
银瓶作为贴身丫鬟,既担心小姐,也担心自己!
“休要胡言,”孙嬷嬷摆手道:“小姐并未犯错,皇后一时在气头上罢了。”
皇家讲究恩威并施,她还要用这盏美人灯,自然不舍得随便发落。
孙嬷嬷对曲皇后颇有几分了解。
果然,当晚就有位公公捧着药瓶登门来,皇后娘娘赐下良药,以示安抚。
这个动静瞒不住家里人,曲辕成和周氏一同赶到茴清苑,询问曲凝兮和二皇子怎么回事。
银瓶也被叫去问话,一口咬定两人私底下没接触。
事实也是如此,二皇子想接触来着,但是没机会,没得逞。
周氏这才松一口气,拉着曲凝兮到内间说话。
“皇后所图甚大,千万别对二皇子起念头。”她轻哼一声,道:“与其指望他们,不如多盼盼我们三郎。”
周氏几乎挑明了,对二皇子问鼎不太看好。
眼下东宫稳固,民心所向,朝中百官大半支持太子,剩下的小半是因为陛下尚且康健,不急于表态。
费尽心思为二皇子铺路,恐怕比不上给三郎谋划科考之道来的见效。
曲家要在尚京立足,终究得靠自己。
不过,陛下对二皇子的喜爱有目共睹,不到最后关头,大位落入谁手还说不准。
周氏当然不会现在就跟皇后出现分歧,她嘱咐曲凝兮听话,莫要触怒姑母。
曲凝兮下午哭了一场,这会儿情绪稳定,脑子清醒。
不会因为爹娘的反应不如预期而感觉低落。
她嘴上应着,半盏茶的功夫就送走了他们。
稍晚些,曲三郎也跑了一趟。
特意抱着他院子里的药箱,整个相送。
曲允邵平日里皮实,没少磕碰,药箱里面的瓶瓶罐罐可谓是种类繁多。
他凑过来问道:“大姐姐,姑娘家不能留疤,你的膝盖没事吧?”
曲凝兮瞥了他一眼,“我无事。”
曲允邵的手臂好了大半,夹板没拆,但不需要吊在脖子上了。
他揪着眉头一脸认真:“你要是留疤嫁不出去,以后可能跟我的妻子吵架。”
“什么?”曲凝兮没听懂他突然在说什么。
曲允邵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道:“屈凯然他姐姐就是,经常跟他嫂子吵架,说是什么留成仇……”
“三郎,不要探听太多旁人的家事,”曲凝兮道:“这些跟你没关系。”
“也对。”曲允邵一点头,“我根本不会有妻子。”
他拍拍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匕首,满脸得意:“小爷我将来,要去仗剑走天涯!”
那是一把精致小巧的银白匕首,上面镶嵌了宝石美玉,对这个年纪的小公子而言,无疑是一份贵重的礼物。
不是因为价值,而是因为,它是一柄武器。
“这是哪来的?”曲凝兮断定不是他的,以爹娘的拳拳父母心,压根不会赠送刀具给小弟。
“大姐姐,旁人我不告诉他,这是屈凯然他打赌输给我的!”
“可以借给我么?”曲凝兮望着那把匕首,道:“等我养好了膝盖,要出门一趟,带上它防身。”
曲允邵一听,连忙抱紧了心爱之物:“大姐姐要去哪里,找二姐作陪就是。”
“姑母要安排我相看,不方便带上二妹。”
“啊?”曲允邵知道,女子相看,要与外男见面。
他一脸沉着,思前想后,忍痛把匕首推了出去,“那就……最多借三天!”
曲凝兮接过了匕首,道:“三天太少了,起码半个月。”
“不行不行!”曲允邵哪能同意,握拳道:“最多十天!”
“那就十天。”
曲三郎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别提多不舍多后悔了,随时都想毁约。
边上伺候的银瓶忍不住问道:“小姐,你真要带匕首去与人相看么?”
莫非是龙潭虎穴?
曲凝兮一摇头:“我哄骗他的。”
她打着有借无还的主意,对小弟来说,携带利器还太早了。
她道:“若是屈家的找来,就把匕首还给人家。”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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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曲凝兮所料,小半月后,她养好了腿脚,皇后娘娘立即派人传召。
这么些天,她忙着一番张罗,成功物色到满意的人选。
曲凝兮一进宫,皇后就命人把画像拿了出来。
她唇角带着一丝弧度,显然心情愉悦:“晚瑜,这是右丞之子,尚京有名的小神童。”
曲凝兮知道他,不仅在尚京有名,在安永侯府也时不时听到。
周氏念叨过几回,‘王家那个小神童十来岁的时候怎么怎么了’之类的话语。
算了下年纪,对方莫约十七八岁,合该谈婚论嫁。
画卷上的男子身着青衫,挺秀如翠竹,模样清朗端正。
曲凝兮不认识他,一来男女有别,二来,王家与尚京世家的往来不多。
王右丞是个传奇人物,寒门学子一路走来,位极人臣,被广大读书人奉为典范。
他的儿子之所以备受关注,除去自身聪敏以外,也有他的缘故。
曲皇后道:“王锦意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乃是京城案首,王丞相念他年纪小,不让过早参加乡试。但今年秋闱,必定会下场了。”
以他之才,不敢说状元榜眼,起码举人的功名如同探囊取物。
曲凝兮不知道皇后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说动王家同意与她相看。
这一趟,她没得拒绝。
就不知东宫那边,对苻丹宫的意图是否清楚。
想让二皇子迎娶左丞相之女,再把侄女说给右丞相家,皇后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
妄图左右逢源,真能顺利如愿么?
太子殿下要破局也很简单,自己娶了郑三姑娘即可,或者……派人来破坏她的相亲局?
思及裴应霄那带笑的玉面俊颜,曲凝兮一时拿不准,他会不会使这些小手段。
总觉得,他轻易不出手,动辄要人命。